范國祿書刻序言考述

陳曉峰

摘要：抄本《十山書刻序》收錄了清初李漁等33人為范國祿16種書刻所作序文33篇，內(nèi)容可靠，歸屬明確。據(jù)此可了解范氏諸多散佚之書刻的具體內(nèi)容，并作為揭示人物命運、詩文成就的重要參考。多數(shù)序言均屬首次披露，保留了大量順康之際文人別集失收之作，頗多正誤、輯佚之功，也為考察諸人生平、交游、文學(xué)藝術(shù)思想提供了豐富的原始文獻。

關(guān)鍵詞：范國祿;書刻;序言;藝術(shù)作品

中圖分類號：J20文獻標(biāo)識碼：A

Textual Research of the Forewords of Fan Guolu's Characters Carving on a Seal

CHEN Xiao-feng1，2

（1.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Jiangsu 225009;

2. Fan Zeng Art Gallery，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Jiangsu 226019）

范國祿（1624-1696），字汝受，號十山，通州（今江蘇南通）人。以詩文名震一時，王士禛贈以“品格文章”一額，嘆曰：“翩翩濁世佳公子，只屬揚州范十山?！盵1] 范氏肆力文辭，筆耕不輟，著《十山樓詩文雜著》且逾百卷。遺憾的是，著述散佚嚴(yán)重，世罕流傳，規(guī)模龐大的書刻內(nèi)容、成書過程不得而知。筆者近日訪得《十山書刻序》，該書對考察其詩文著述、文學(xué)成就、生平事跡、社會交往等具有重要價值。

《十山書刻序》現(xiàn)藏于中國科學(xué)院圖書館，抄本，編號為270188。每半頁12行，行24字，無格。收錄李漁等33人為范國祿16種書刻作序33篇，其中3篇收入作序者本人文集，方以智《〈十山樓詩〉序》見于《浮山文集》后編卷一，熊文舉《〈江湖游〉序》見于《侶鷗閣近集》卷一，吳綺《〈十山樓詞〉序》見于《林蕙堂文集續(xù)刻》卷四。1篇錄入范氏傳世《十山樓稿》卷首，為項玉筍《敘》，張文峙等7人所撰7篇序言片段輯入楊廷撰《五山耆舊今集》。這些見于刻本、抄本的序文與《十山書刻序》所錄基本一致，僅無關(guān)文義處存在個別語詞變更，因此《十山書刻序》雖為抄本，但真實性毋庸置疑。該書內(nèi)容豐富又鮮為人知，價值自不待言。

（一）對了解范氏刻書內(nèi)容提供了具體材料

《十山書刻序》所列范國祿16種書刻僅《十山樓文》、《十山樓詩》、《紉香草》、《掃雪》、《漫煙》、《秋深聲》6種存世，其他10種或見著錄，然語焉不詳，或志乘闕如，文獻無征，現(xiàn)可通過該書窺見各種書刻原貌?！峨x憂集》題中“憂”為居喪之意，陳遠《序》曰：“昉乙未之秋，訖丁酉之臘，紀(jì)月兩朞有奇，計詩百篇有奇?！狈秶摳阜而P翼（1575-1655），字異羽，號太蒙，累官至光祿寺少卿。明末黑暗政局中正道直行，急流勇退，堅臥不出，清譽滿天下。《離憂集》收錄范國祿為父居喪期間詩作百余篇，“或銜銘墓而詩，或答致誄而詩，即不必銘其誄，而往來感觸偶然，率爾亦有詩。”答贈各界對父緬懷哀悼，遂成該集。又如《古學(xué)一斑》，何讜《序》曰：“出其古文、雜著以授予，訇聲絢采，拔領(lǐng)新異，一空從前窠臼。”可知范氏古文、雜著獨具面貌，同樣深受時人好評。清初隨著社會走向穩(wěn)定繁榮，作家詩集中山水紀(jì)游占據(jù)了相當(dāng)比例，范國祿代表了這一詩壇轉(zhuǎn)變，各類“游草”成為創(chuàng)作的重要部分。李長科序《山游草》曰：“十山若拱若揖，若扆若屏，盡收之范子腕下。”是集為徜徉通州南北十山之作。程大呂序《江湖游》曰：“自吳而江右，自江右而楚，才三易月，輒至寸許?！庇斡[江西、湖南、湖北，歷時三月而成。喜越序《鑾江游》曰：“與日夕之江風(fēng)山月無異，取天地自然之聲籟，適吾性情之用，發(fā)而著為詩歌?！笔羌涗浄徘樯剿蔫幗?。孫模序《聽濤》曰：“廣陵乃以濤壯，自是亦習(xí)言觀耳，而范子易觀以聽?！泵冻斯P下廣陵濤奔騰澎湃，如今滄海桑田，盛況不再。范氏易“觀”以“聽”，敏銳捕捉，全方位呈現(xiàn)廣陵濤的聽覺審美。

（二）對評價范氏詩文成就提供了多重借鑒

清初范國祿著述宏富，其傳世別集中僅存項玉筍1篇序言，《十山書刻序》另收的32篇數(shù)量可觀，利于拓展和深化范氏文學(xué)研究。作序之人不乏文壇名流，如林古度、李漁、方以智、吳綺，更多是流落江湖的下層文士。既有同里詩友，如楊麓、孫模、陳遠、陳世祥，又有遠方交游，如潤州喜越、四明王枚、南州熊文舉、嵐墅王淑卿等。撰序者地域、身份、文學(xué)思想多元，對范氏詩文加以集體審視，其間陳述當(dāng)更能接近真相和事實，可作以下歸納：一、才思泉涌，自然成文。布衣文人是清代文學(xué)繁榮的中堅力量，范國祿堪稱典型代表，以詩為業(yè)，孜孜追求“詩文不朽”的宏愿。舉凡山水清華，人物瑰異，世情喧寂，陵谷變遷，備著于詩。其文學(xué)創(chuàng)作以自然為宗，成為了各家共識?！耙藻Ｍ轶w，以鉅麗為用，以陶灑而近于自然為宗。（張文峙《〈十山樓詩〉序》）獨愛月明，比花發(fā)于空山。偏臨流水，皆以自然之韻，抒其不染之懷。更將獨得之情，出以無窮之思?！保▍蔷_《〈十山樓詞〉序》）范氏克服了晚明竟陵晦澀之弊，匠心獨運，涉筆成趣，呈現(xiàn)出清逸之美，令人耳目一新。

二、緣事而發(fā)，興會相赴。范國祿將詩文視作生命的體驗和表達，與梅堪稱同道知音，超凡脫俗，清新俊逸。其《詠梅》諸作物我交融，寄托遙深。林古度《序》曰：“為意深遠，為句甚秀。于賦比興具，而又出于賦比興之外，有一段遠想高致?！币膺h文秀，耐人尋繹，這與王士禛“神韻說”頗多相合之處，可見時代詩學(xué)精神。其詩文最鮮明的主題是山水和文友，其深層原因熊伯龍一語中的：“其胸中浩浩落落，不以富貴動其心，尤不以富貴而貧賤困其志。故能徜徉自得，翱翔寥廓之上，此汝受詩文本色之所以佳也?！保ā丁唇巍敌颉罚┓妒仙钣谇?，工于詩，坎坷終身，游覽涉歷，興到成吟，從側(cè)面顯示了當(dāng)時普遍的文壇風(fēng)尚和繁盛的文人群落。

三、博采眾長，自成一家。范氏超越清初唐宋優(yōu)劣之論爭，廣泛借鑒前代文學(xué)遺產(chǎn)?！皹犯詽h為宗，其古詩有陶、謝之遺音焉，其歌行合太白、少陵而一之，其近體又備極初、盛、中、晚之變也。”（周令樹《〈十山樓詩〉序》）博采眾長，表現(xiàn)出開闊的藝術(shù)胸襟和寬廣的詩學(xué)視野，這與整個清代文學(xué)批評的復(fù)古立場一致。同時，由于家世、氣質(zhì)、才情等各種機緣，又能自成一家?！凹覍W(xué)既有淵源，兄弟復(fù)相師友。其性深醇，故其辭質(zhì)而不膚;其情篤摯，故其辭溫而不削;其才豁達，故其辭辨而不支;其氣縱橫，故其辭逸而不促。”（謝起秀《〈十山樓詩〉序》）

范國祿傾注畢生心力，執(zhí)著于文學(xué)表達和藝術(shù)錘煉，忠實記錄了一介布衣的生命歷程和心志沉浮，提供了了解清代前期下層文人生存狀態(tài)的第一手資料。

（三）對了解范氏生平遭遇提供了重要旁證

順治十二年（1655）范鳳翼去世，這是范國祿一生的重要分水嶺，誠如其《簡周江左》中所言：“前此家不貧，而今貧矣?！盵2] 因拙于營生，陵谷旦異。諸家序言也呈現(xiàn)了這一人生巨變，前期是一位風(fēng)度翩翩的富貴公子形象：“以雋敏之才，高世瞰俗，居無長物，而座上尊中有北海遺意，殆所稱濁世翩翩者?！保ㄐ觳ā丁辞锷盥暋敌颉罚?/p>

范氏雅好詩文，意氣豪宕，散財結(jié)客，領(lǐng)袖一方。各地文人紛至沓來，詩酒文會，盛極一時。后期諸人贊嘆文思卓絕、情境妙合之時，提及其人生際遇曰：“轍跡半天下，游倦然后著書。（藹藹幽人《〈十山樓集〉序》）克紹箕裘，杜門著書，而遭逢不偶，落落不得意。（項玉筍《〈十山樓集〉序》）韋布藜藿，坎壈終身。（劉沐日《〈十山樓集〉序》）”

家道中落，衣食堪憂;困頓場屋，功名無望;身家破敗，糊口四方，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由此盡見。尤其是葉瑀之序，具體揭示其人生道途的無奈辛酸：“十年揣摩，庶幾入洛獻賦，以光先業(yè)。奈數(shù)奇，而以其抑郁無聊之思，發(fā)之于詩，又借萍游以寄其況，其有大不得已于中也。”此條材料可糾正后代將其視為“遺民”的認(rèn)識誤區(qū)。范氏秉持濟世情懷，投身科舉，堅韌執(zhí)著。其《時文自序》曰：“余自九歲始操觚，過庭受教以來，究心五十年于此。”[3] 潦倒風(fēng)塵、屢試落第的情形下，求遇之心殊為迫切?！胺綌M決計入都援一例以希結(jié)局，不謂以文字之禍竟至破家?！盵2] （《與王阮亭書》）“十年作京華之想，兼荷知己一片盛心，終以貧累相迫，失此事機。”（《寄王比部書》）[2]

雖然胸懷對功名的強烈渴望，無奈命運多舛，家族敗落，尤其是康熙十三年（1674）因文字得禍，更是陷入萬劫不復(fù)之深淵，寸步難行，郁郁以終。葉瑀陳述范氏由躊躇滿志、慘淡經(jīng)營到理想落空、萬事蹉跎的失意人生，從具體視角呈現(xiàn)了盛世背景之下布衣文人苦澀屈辱的命運軌跡和精神世界。

（四）對深化清初文人研究提供了寶貴文獻

《十山書刻序》保留了大量順康之際文人別集失收之作，歸屬明確，內(nèi)容完整，具有重要學(xué)術(shù)價值。一、輯佚。33篇序言中多數(shù)屬于首次披露，未見稱引，分別為：藹藹幽人、項玉筍、劉沐日《〈十山樓集〉序》，張文峙、周令樹、謝起秀、周士章《〈十山樓詩〉序》，李長科、楊麓《〈山游草〉序》，李漁、王淑卿《〈紉香草〉序》，殷國鼎、陳世祥《〈掃雪〉序》，凌錄、吳遐《〈漫煙〉序》，徐波、楊棽《〈秋深聲〉序》，孫模、何熿《〈聽濤〉序》，包壯行《〈浪游草〉序》，喜越《〈鑾江游〉序》，王枚《〈步塵篇〉序》，陳遠《〈離憂集〉序》，熊人霖、熊伯龍、葉瑀、程大呂《〈江湖游〉序》，劉之勃《〈波余草〉序》，何讜《〈古學(xué)一斑〉序》，林古度《〈詠梅〉序》，成為清初文人作品輯佚的新材料，數(shù)量可觀，為考察諸人生平、交游、文學(xué)思想提供了豐富的原始文獻。二、正誤。楊廷撰《五山耆舊今集》收錄范國祿書刻序言片斷，與抄本《十山書刻序》比對，盡管內(nèi)容基本相同，但是署名張冠李戴，且被后世通州諸多地方文獻沿襲不察?！笆皆姼铇犯{纚大袠，永言大雅，不事鉤鈲，不艷纂組，風(fēng)度翔武黃初以上。”署為“林古度”，實為周令樹?！靶》稙槿藳_夷而不流于俗，矯亢而不詭于時，交盡天下士，而門無雜賓，括發(fā)著書，恒有欿然不自滿之色，李青蓮詩云‘我尋高士傳，君與古人齊，可以移贈?！笔馂椤袄顫O”，實為劉沐日?！啊妒綐羌凡恍純?yōu)孟歷下，而雄偉典麗過之;不屑效顰公安，而雋逸幽秀過之;不屑瓣香竟陵，而澹遠清深過之?！笔馂椤皡菆@次”，實為周士章。根據(jù)《十山書刻序》考察相關(guān)文獻，可以澄清事實，修正錯誤。（責(zé)任編輯：賈明哲）

參考文獻：

[1]楊廷撰.五山耆舊今集（卷二）[M].道光四年一經(jīng)堂刻本.

[2]南通范氏詩文世家（五）[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301.

[3]南通范氏詩文世家（六）[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