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鏢局

任宏偉

夜路上，一支奇特的隊伍在行進。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匹無頭黑馬，馬上端坐一具手執(zhí)一面大旗的骷髏，旗上四個大字：人鬼鏢局。無頭馬身后，跟著數(shù)十位鏢師，個個哭喪著如喪考妣一般的臉。鏢師們后面是幾輛騾車，每輛車上都載著一口大棺材。

這就是人鬼鏢局平時押鏢時的情景。據(jù)說，人鬼鏢局是由一個名叫金武旺的人創(chuàng)立的。十年前，人鬼鏢局初創(chuàng)立時，在江湖中并不知名。但經(jīng)過十年發(fā)展，憑著十年未失過一次鏢的驚人業(yè)績，人鬼鏢局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天下第一鏢局。

這年初夏，江湖中盛傳一件大事，武林第一大盜吉飛子短短十天時間，就接連在奇云城做了三十五起大案，盜得珍寶無數(shù)。更令人吃驚的是，吉飛子還把號稱天下第一神捕的歐陽德也殺了。噩耗傳遍江湖，武林中正義之士無不義憤填膺，他們齊聚歐陽德家，在替歐陽德舉辦了盛大的葬禮之后，就各帶兵刃，幾人一伙捉賊去了。

然而僅僅三日過去，大部分捉賊團隊就散伙了，眾人得到消息，吉飛子藏到了人鬼鏢局里。據(jù)說，金武旺已接了把吉飛子連同盜得的財寶送往遠(yuǎn)在千里之外紫云山的鏢局。

畢竟江湖中也有既不懼死，也不怕鬼的大俠，劉雪功就是這樣的人。在一場俠客聚會上，劉雪功當(dāng)眾放出豪言，他打算劫了人鬼鏢局押的這趟不義之鏢，取吉飛子的人頭獻于歐陽德的墓前。

就在劉雪功慷慨陳詞時，突然有個俠客為勸他三思而后行，當(dāng)眾講了一個跟人鬼鏢局有關(guān)的故事。人鬼鏢局創(chuàng)立不久，因行事詭異，還真嚇退了幾小股山匪。但黑虎嶺上的山大王焦黑刀卻偏偏不信邪，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率眾下山劫起了人鬼鏢局的鏢。

兩伙人剛一碰面，就聽金武旺仰天發(fā)出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聲。不一會兒的工夫，包括焦黑刀在內(nèi)的山匪們就都感到頭暈?zāi)垦?，接著他們就看到從四面八方冒出了無數(shù)個鬼影飄飄蕩蕩地朝著他們圍攏而來。

山匪們都被嚇破了膽，爭先恐后地朝山上逃去。焦黑刀卻心一橫牙一咬，怒吼一聲就跳到金武旺身邊疾如閃電地使出了看家絕技“攔腰一刀斬”。面對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動不動的金武旺，焦黑刀自然非常得意。不過很快他就傻了眼，金武旺的下身雖紋絲不動，但他腰部以上的部分卻突然離奇地騰起了有一尺多高。看著刀從空無一物的金武旺腰部的位置劃過，焦黑刀大叫一聲“鬼啊”后，就要調(diào)頭逃跑。

就在焦黑刀跨上自己的黑馬慌不擇路地向前跑時，突然金武旺身形快如閃電一般飛到他身邊，手起刀落就砍掉了馬頭。不等從馬上跌落下來的焦黑刀從地上爬起來，金武旺就一刀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

經(jīng)此一戰(zhàn)，人鬼鏢局揚名武林。為震懾各山頭的山大王，金武旺就把焦黑刀的尸體制成骷髏做了旗手，而那匹無頭黑馬正是焦黑刀的坐騎。至于無頭黑馬為何還能行走自如，江湖中人都認(rèn)為，一定是妖人金武旺施了邪術(shù)所致。

聽罷故事，劉雪功猶豫了片刻，飲下一大碗酒后就辭別了眾俠客，獨自一人跨上駿馬上路了。

三日后的夜里，劉雪功就坐在蜈蚣嶺上的一塊巨石上靜靜地等了起來。月上中天的時候，人鬼鏢局的車隊就出現(xiàn)在了山路上。

眼看車隊就要從劉雪功身邊駛過。劉雪功一聲怒吼后就跳下巨石站在了車隊的最前面。他的突然出現(xiàn)引起了車隊的一陣騷動。

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走到車隊最前面沖劉雪功拱了拱手：“在下金武旺，還請壯士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p>

看看過了半天，劉雪功還是沒有讓路的打算。金武旺手一揮，就有十幾個鏢師把劉雪功團團圍住動起手來。雙方剛一交手，武功平平的鏢師們就被劉雪功打得暈頭轉(zhuǎn)向，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就有三個鏢師被劉雪功打倒在地。

看看鏢師們不能取勝，金武旺喊了聲“鏢師們退下！”后，就仰天發(fā)出了怪聲。陣陣頭暈?zāi)垦５母杏X襲來，劉雪功東張西望地瞅了瞅，果然見到遠(yuǎn)處正有一團團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黑影飄來。

就在劉雪功被嚇得有些不知所措時，突然他看到從身邊地下冒出幾個鬼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張牙舞爪地朝他撲來。他被逼得沒辦法，只能上躥下跳，左躲右閃地想盡一切辦法躲開鬼影們對他的襲擊。更讓劉雪功既驚且怒的是，那些鏢師們的手也沒閑著，不斷地朝他投著各類暗器。

眼瞅著從四面八方飛來的數(shù)枚飛鏢都在急速地朝著劉雪功打去。劉雪功突然快速地晃動著胳膊，數(shù)不清的手影連成一片，頃刻間就把所有飛鏢都接到了手里。

少了眾多飛鏢的威脅，僅僅躲閃那幾個黑影的襲擊，劉雪功一下子顯得輕松了許多。但好景不長，只聽車隊后面有口大棺材一聲巨響過后，就從棺材里蹦出了一個白無常。白無常一陣風(fēng)似的來到劉雪功面前，就與劉雪功斗到了一處。

一面要躲閃黑影的襲擊，一面還要與武功并不弱的白無常過招，劉雪功漸漸地顯得有些支撐不住了。劉雪功一口氣又與白無常過了十幾招，突然大喝一聲：“歐陽德，原來是你！”

此言剛一出口，劉雪功就慌不擇路地想逃跑，但在那幾個鬼影的糾纏下，沒跑出多遠(yuǎn)，他就被歐陽德點中穴后捆了起來。

劉雪功發(fā)出一陣狂笑：“真是想不到，堂堂武林第一神捕，居然也是個大盜，且還是個要冒人名姓行竊的無恥之徒。”

歐陽德冷哼一聲：“吉飛子，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將你繩之以法呢？”

兩人的對話引來了鏢師們的竊竊私語。為解除鏢師們對自己的誤會，歐陽德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多年以來，號稱天下第一神捕的歐陽德與號稱武林第一大盜的吉飛子不止一次交過手。歐陽德的武功雖略勝吉飛子一籌，但吉飛子的輕功卻遠(yuǎn)在歐陽德之上。更令歐陽德氣惱的是，他常常引以為豪的發(fā)暗器功夫，對于身懷“千手觀音接鏢手”絕技的吉飛子來說，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數(shù)月前，歐陽德在追擊一個采花賊時，發(fā)現(xiàn)那個采花賊藏到了人鬼鏢局中。歐陽德找到金武旺理論，希望金武旺能交出采花賊。誰知，金武旺卻堅稱采花賊并不在他的鏢局中。

歐陽德本欲帶人進入鏢局搜查，但一想到偌大一個鏢局要想藏個人并非難事，歐陽德只好打起了劫鏢捉賊的主意。沒過多久，歐陽德就埋伏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劫起了人鬼鏢局的鏢。當(dāng)然他也同樣受到了鏢師們先圍攻，后以飛鏢加鬼影夾擊的待遇。不過他卻并無劉雪功一般接鏢的本事，眼看有一枚飛鏢就要擊中他了，他只能躲過飛鏢甘受鬼影的一擊。

鬼影穿身而過，歐陽德的身體卻無任何不良反應(yīng)。為躲飛鏢，歐陽德又接連受了鬼影的幾次攻擊后，他終于明白，那些鬼影只是虛張聲勢，根本就傷不了人。歐陽德一下子有了信心，找到一個機會后，便跳到金武旺的身邊制服了金武旺。

歐陽德押著金武旺從一輛鏢車中的一口大棺材中揪出那個采花賊后，余怒未消的他拔出一把刀指著金武旺：“妖人，快說剛才那些黑影到底是什么東西？”

金武旺被嚇壞了，很快就把真相說了出來。原來，金武旺是九鬼派的掌門。九鬼派的歷代掌門都會一種名為“聚鬼神吼”的邪功。這種邪功并不能真的把鬼招來，但卻能讓聞之者產(chǎn)生如臨鬼蜮的幻象。

歐陽德點了點頭后，又好奇地問金武旺：“江湖傳言你的分身術(shù)與那匹行動自如的無頭馬又是怎么回事？”

金武旺回憶了片刻告訴歐陽德，分身術(shù)其實也不過是九鬼派一種唬人的功夫。九鬼派的弟子都擅長縮骨功，當(dāng)日他在得知焦黑刀要下山劫鏢后，聯(lián)想到焦黑刀最擅“攔腰一刀斬”，他就用上了這種功夫。他找來一個弟子把上身縮小后彎腰鉆入一條肥大的褲子中扮他的下身，而他則把腿縮小后蜷縮到腹部扮他的上半身。當(dāng)焦黑刀揮刀砍他的腰時，他臀部一用力就彈跳起來躲過了刀。因他與那個弟子配合十分默契，又有寬大的上衣作掩護，所以騙過了焦黑刀。至于那匹無頭馬，那不過是兩個九鬼派的弟子藏在馬皮中在裝神弄鬼。

真相大白后，歐陽德就把采花賊送交官府處理，又找到金武旺商量起捉拿吉飛子的辦法。為能將功贖罪，金武旺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歐陽德的要求。

兩人商量妥當(dāng)后，歐陽德就先在奇云城秘密地找來一幫富商朋友放出吉飛子作案的風(fēng)聲，然后他又找來一個功夫不錯的朋友扮成吉飛子與他合演了一出大盜殺神捕的戲。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逼著吉飛子現(xiàn)身劫鏢來找假吉飛子算賬。當(dāng)然對吉飛子有膽量敢來劫鏢這件事，歐陽德還是很有把握的，能成為武林第一大盜的人，自然不會是貪生怕死之輩。

聽罷歐陽德的陳述后，劉雪功發(fā)出一陣狂笑：“武林中人有誰不知大盜吉飛子已年逾五旬，而我劉雪功不過剛過而立之年，我又怎么可能是吉飛子呢？”

歐陽德冷哼一聲：“據(jù)我所知，在江湖中能使出‘千手觀音接鏢手的僅吉飛子一人?！?/p>

劉雪功同樣冷哼一聲：“常言道‘捉賊捉贓，豈有僅憑一個人會一種武功就斷定他是賊的道理？況且偌大個武林，一種武功又怎么可能僅有一人會使呢？”

歐陽德發(fā)出一陣?yán)湫Γ骸澳慵w子的真面目在江湖中有多人見過，你不過是使了易容術(shù)。這一點，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p>

邊說著話，歐陽德就邊取出一小瓶藥水在劉雪功臉上涂抹了起來。但他涂抹了半天，劉雪功的臉上卻一點變化也沒有。

歐陽德一下子傻了眼，趕忙紅著臉打算解開縛住劉雪功的繩子。他剛要動手，金武旺突然攔住了他。只見金武旺抓住劉雪功的頭發(fā)用力一揪，一張人皮面具就被他揪了下來。

露出真面目的吉飛子再也無話可說，只得承認(rèn)他在得知劉雪功放出那句“取吉飛子的人頭獻于歐陽德的墓前”的話后十分不滿，便秘密地殺了劉雪功后戴著人皮面具來到了蜈蚣嶺。

幾日后，吉飛子與金武旺都被押到官府受審。因金武旺幫助歐陽德捉賊有功，官府對他進行了寬大處理。為表彰歐陽德捉賊有功，官府還專門替歐陽德舉辦了一個盛大的慶功宴。但在慶功宴上，人們并未見到歐陽德的身影。

幾日后人們才得知，歐陽德取出兩年的積蓄替劉雪功買了一塊風(fēng)水寶地建了一座義士墓。墓中葬著的雖僅是劉雪功的一張人皮，但以后數(shù)年時間，仍有數(shù)以千計的俠義之士前往義士墓祭奠。

選自《上海故事》2015.1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