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腦袋里滾出去

凌寒

日本的一個動漫，一個小女孩的第一次給了一個魔鬼，魔鬼的全身都可以幻化為男性生殖器，占領(lǐng)女孩的全身。女孩長大后，跟別的男人有了性行為，但找不到兒時跟魔鬼交合時的那種快感。直到有一天魔鬼從天而降，附在正在跟她行事的男人身上，女孩終于找到了那種感覺，欲醉欲死，她知道她此生都將離不開這個魔鬼，將一直跟他交媾下去。

一

我的丈夫死了，死于一場車禍。以前總覺得橫死是小概率的事件，就像中大獎一樣。沒深想大獎也總有人會中到，就像我的丈夫會死于車禍一樣。

我跟丈夫結(jié)婚三年，這三年里，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原本就不多的感情已經(jīng)在這三年的時光中被吵光了。就像鞭炮激烈響亮地燃放著，驚天動地，然而燃放過的灰燼，被風一吹就吹走了，連味道都沒了。所以他的死除了給我?guī)硪馔?，并沒有給我?guī)硖蟮耐纯唷?/p>

但是這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卻帶給了我太大太大的苦痛。結(jié)婚三年，我們沒有孩子，只有一套還在還貸中的二手房，市價200萬，刨去貸款，實價150萬。丈夫尸骨未寒，婆家人就上門來爭遺產(chǎn)了。因為這套房子是婚前財產(chǎn)，婆家人就想把我掃地出門，全然沒有一點情意，甚至還抹殺了這三年來我在還貸中出的份額以及陪嫁款。以前我從不把他們放在眼里，但是現(xiàn)在，我真真實實地領(lǐng)教到了他們的厲害。人在金錢面前，是可以赤裸裸得比猛獸更兇狠的。沒有丈夫的庇佑，我就猶如唇亡齒寒。直到此時，我才明白原來我跟丈夫是唇齒相依的，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jīng)沒有感情了，其實他對我是有愛的。有愛，才能頂住父母的壓力，沒有休掉我這只三年都沒下個蛋的母雞，能讓我在他的羽翼下平安地度過每一天。現(xiàn)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已經(jīng)晚了，除了那晚來的悲傷，對一切都無濟于事。

與丈夫日日爭吵的日子相比于現(xiàn)在婆家人的瘋狂緊逼，就像是太平盛世一樣。過去的日子，已經(jīng)成為一種奢侈。婆家人的鬧騰，一天比一天頻繁，一天比一天激烈。我每天處在驚恐之中，一聲門鈴，一記敲門聲，一個電話，都能讓我心驚膽戰(zhàn)。我整夜整夜地失眠，頭上突然冒出了很多白頭發(fā)。當我終于在巨壓下暈倒在廁所門口，又孤獨地醒來的時候，我知道，這樣的日子該結(jié)束了。

就這樣，我拿著十萬元錢，忍受著一陣陣被掏空似的巨痛，離開了這個我住了三年的房子。十萬元，是我當年結(jié)婚時娘家給的錢和我省吃儉用上班攢下來的所有，婆家人并不知道我有這筆存款，若知道，我想，他們是一毛錢也不會讓我拿走的。結(jié)婚三年，我除了浪費了三年青春，什么也沒得到，但我已無力再去爭取，再去以卵擊石。極度的失望和恐懼讓我只想逃，遠遠地逃開這些可怕的人，躲到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花盡這十萬元錢在浙江縉云的一個山腳下買了這套兩層樓的房子的，周圍沒有居民，有也在相隔一百米處。如果我想跟他們老死不相往來，就可以老死不相往來的。

第一天住進這套大房子里，無邊無際的安靜和黑暗讓我不敢入睡，輾轉(zhuǎn)反側(cè)中，無窮無盡的空虛和孤寂如萬把利箭從天而降，使我感到全身針扎然后碎裂般的巨痛。我呼地坐了起來，從床上赤腳跳到地上。此刻，我覺得再沒有一點聲音發(fā)出來我一定會瘋掉的。

開亮了燈，我看到了古箏，它是我從那個家里帶出來的唯一物件，唯一可以說話的朋友。從小媽媽就讓我學古箏，說女孩子學民樂會有一種古典的氣質(zhì)?？上н@個唯一愛我的人很早就去世了，父親娶了繼母以后眼里就再也沒有我這個女兒了，只在我結(jié)婚時甩了幾萬元，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一曲《媽媽的吻》結(jié)束，我的身上似乎有了無窮無盡的勇氣，慢慢敢于面對周遭的一切了。我走到陽臺上，放眼四望，外面真黑啊，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山風吹著我的頭發(fā)。

我回到房間，看了一眼時間，都已經(jīng)過了午夜了，快要一點鐘了。既然選擇在這個地方居住，那么這里的一草一木就都是我的朋友。對它們，我不應該感到懼怕和陌生，它們應該像我的古箏一樣，最終成為我最貼心的知音。我站在大門口，鼓足勇氣，最終還是拉開了大門，投身到茫茫的夜色中去。

真黑啊，同樣是晚上，沒有燈光的地方就像是另一個星球。我猶豫著、哆嗦著，再度鼓起勇氣，雙手抱著自己的身體，自己給自己力量，然后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走了一會兒，聽到泉水的淙淙聲，這是除了古箏之外的第二種聲音。我激動萬分地尋找到水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它身邊坐下來，就像在跟一個前世的朋友對坐。雖然眼睛適應了黑暗，但還是看不清這位會說話的朋友的樣貌，只是一種感覺，留在前世里的感覺。我想明天白天我一定要再來拜訪他，看清楚他今生的樣貌。

山風在吹，天上黑乎乎的沒有星星，我坐在泉邊，不思想也不動彈，其實在這個地方，就連時間也是多余的。

如果是夏天的話，這里應該會有蛙鳴蟲叫吧？一想到會有那么多聲音出現(xiàn)，我突然高興起來了。這是一塊風水寶地，沒有視財如命的人類，沒有嗜血的車子，沒有公路，沒有網(wǎng)絡(luò)，什么都沒有，又什么都有，眾生都是平等的。

夜露漸漸變得冰涼起來，我該回家了。我站起身，懷著這種溫暖的清涼回到居所，那套帶陽臺的兩層樓，我是主人。主人已不再害怕黑暗和寂靜，我與這里已經(jīng)融為一體。

很累很累，頭一碰到枕頭就睡著了，一夜無夢。

二

幾聲鳥鳴，很好聽的，我就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一陣迷茫，不知身處何方。慢慢地才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遁世隱居了，逃開那片紛擾的充滿利欲的無情世界，選擇了這里，并且昨夜我已經(jīng)獲得了新生。

我不知道該怎么描述我此時的心情，不是快樂，不是憂愁，帶著強烈的探詢，我抖抖索索地拉開窗簾——照射在玻璃窗上的陽光剎那間變得絢麗多彩起來，將大半間屋子染得通紅。陽光炫得我睜不開眼睛，仿佛已經(jīng)進入了天堂。

我驟地閉起眼睛，好久好久，才敢慢慢睜開來，打量著窗外陌生的土地。其實說陌生是名不副實的，在我選擇這套房子的時候已經(jīng)認識過它了，但是當它真正地屬于我的時候，我卻不敢相信我已經(jīng)是它的主人，而不是過客。

我的肚子咕咕叫起來，要吃東西了。我突然意識到這套偌大的屋子里竟沒有可充饑的東西，要吃東西，還得回到人群中去，跟人接觸。想到這里，我的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似的，難道我傾盡所有搬家來此，終究還是要回到以往的俗世生活中去嗎？

我的腦海中在回憶著以前看過的一個紀錄片，一個男人厭倦了跟人打交道的日子，拋下妻兒住進山洞，專心練字打坐。他吃東西還得去集市上買來吃的，雖然很簡單，一袋米，幾斤紅薯可以吃一個月，但是大前提是，還得出去跟人打交道。

人總要吃東西的，只要我還是個人，就得吃東西。漸漸地我找到了支撐點，活下去的生活方式。我知道在縉云，每逢農(nóng)歷三、六、九是集市，很多來自偏遠農(nóng)村的人都會去采購。也許我只需要一個月去采購一次，甚至2到3個月才去采購一次，因為我吃的不多?？山裉觳皇怯屑械娜兆?，就算是，我沒有汽車，沒有馬車，沒有驢，怎么把集市上的東西遠程搬回家呢？即使是一袋米，幾斤紅薯，手無縛雞之力的我也是無能為力。白天能給人帶來那么多煩惱，還不如一直留在黑夜里，即使黑夜黑得恐怖。

我突然想到了晚上的那條神秘泉水，會彈奏好聽的音樂的泉水。白天去看它，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這個想法戰(zhàn)勝了饑餓，一種期冀和欣然爬上了心頭，讓我突然愛上了陽光。

房門外風輕云淡，萬里晴空，讓人心情平靜而愉悅。走了幾十步路就看到了那條泉，這條泉水原來離我的房子那么近，陽光下泛著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雙雙炙熱的目光在灼燒著我。泉水就像是一個充滿柔情的彪形大漢在用他無數(shù)雙的神眼在關(guān)注著我，我被他深深打動了。我掬起一捧泉水，喝下，甘甜甘甜的，饑餓感消失了。再喝下，仿佛在與他接吻，他汲取的大自然精華的唾液神一樣地俘虜了我。我的臉紅了，但笑得很甜蜜。這個魁梧的音樂家不但會彈奏，還會濕吻。周遭沒有人在看我們，我就這樣小心翼翼地躺在他的身邊。他拿起我的手，刺激我身上最敏感的部位，我的腦子里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幻象，積蓄了很久的情欲噴發(fā)出來，他是那么強壯，將我拽進一個歡樂的世界，于是最枯燥的生活立刻變得新鮮生動起來。他的愛他的身體就像一張細密的網(wǎng)籠罩著我，在幾近窒息中我丟了我自己。

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快感只是幾分鐘，他走了，又化為泉水，讓我獨自面對饑餓和以后的日子。但剛才，真的很快樂。

我支撐起軟得像棉花一樣的高潮后的身體，回到住所，稍做休息后就帶上錢出發(fā)了。

我走了很多很多的路，當腳都要走斷了的時候，我看到有一輛車開過來，我攔下了，這輛車是到縉云縣的。到目的地時，車主說以后來往縣里還可以坐公共汽車，原來還有公共汽車。我感激地朝他道了謝，跳下了車。

一抬頭，回龍廟這三個字撲入我的眼簾。廟中香煙裊裊，隱隱傳來和尚唱誦的聲音。不知為什么，一聽到這種聲音，聞到這股味道，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對宗教我是一直排斥的，認為那是一種迷信，只有無知的人才會去相信。我從小就接受的教育，讓我以為這個世界是沒有鬼神的，那是唯心主義，我學的是唯物主義。但是今天，一種沒有緣由的親切感油然而生。似乎這孤寂的寺廟與我孤寂的心靈有某種默契，就像是惺惺相惜。

當我進入廟中跪倒在佛前的時候，突然淚如泉涌，似乎那雄偉的雕塑是我的親人一般，用他那充滿憐憫的目光看著他可憐的孩子。

哭得傷心時，卻見一個居士模樣的中年女人一直在盯著我看，嘴里不住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羞恥心讓我收斂起眼淚，站起身低下頭就準備逃離這個讓我失態(tài)的地方。居士在我身后說：“你不愿與人說，就與佛說吧?！?/p>

我一愣，停下腳步，佛怎么能說話呢？不就是一尊尊泥塑嗎？

居士的手指向一個方向：“佛已把他要說的都寫下來了?！?/p>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我看到了一沓沓的經(jīng)書。我想到從此以后就要長期過與世隔絕的生活了，不如就拿幾本經(jīng)書回去，權(quán)當解解悶吧。與佛說話，總比與人說話輕松多了。

買了食物之后，我迫不及待地趕往我的家，那個寧靜的地方。我不想看到太多的人，那些人只會讓我產(chǎn)生想要逃離的欲望，每一張臉都是丑陋的、虛偽的、野蠻的。

當我搭乘了幾輛不同類型的車子，又徒步走了很多很多路，回到我的家，卸下沉重的包袱的時候，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于結(jié)束了。在我的背包里還帶回來很多菜籽，我將會把它們播種到泥土里面去，看著它們成長，那么到那時，我就可以減少去遠方購物的次數(shù)，甚至可以，永遠都不去。

三

孤寂在半個月后徹底顯現(xiàn)出來，我變得害怕起床，起床后只是一個人，而閉上眼睛，可以有很多人。

很多的男人，都很強悍。

在一條密林中，我孤獨地行走著，腦子里閃出劫色兩個字，他就出現(xiàn)了。容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渾身有著如同鋼鐵一般的肌肉。不需要任何語言，就被他劫持了。他那雙大手，不需要太費勁，就將我全身的衣服有如拖把條一般撕碎。而他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不僅僅是有著鋼鐵般質(zhì)感的黝黑的肌膚，還有那代表雄性偉岸的驕傲的蛇一般的第二個軀干。那個軀干沒有任何征兆地刺入我的軀體，在他瘋狂的侵犯下，我發(fā)出母馬一般的嘶叫。在我渾身顫抖時，他又將我翻轉(zhuǎn)過來，壓在泥土地上面，用他那鋼鐵般的手臂，抓牢我細瘦的大腿，一次次地將我刺死過去。

我虛脫般地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這樣的情形在我隱居后的生活里似乎變得越來越頻繁，就像鴉片上了癮，明知道是不好的，但一到那個點上，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坐起身，將放在床頭的一杯白水一飲而盡，然后去衛(wèi)生間，排去僅剩的一點點深黃色的尿液，其余的，都隨著全身的毛孔，化為汗水蒸發(fā)了，只留下滿身隱隱的異味。

有了白水的補充，我似乎又有了點體力。我回到床上，閉上眼睛，兩手放在大腿間，翻身在床上。我等待著一場更大的暴風雨，我知道，這次會出現(xiàn)很多，很多強悍的男人。

我依然沒有走出密林，他們就出現(xiàn)了，一、二、三、四、五，一共有五個壯年男子。相貌不重要，我也不去關(guān)心這個，重要的是他們都是一樣的強大。

我流著驚恐的眼淚，躲避著他們的襲擊。他們發(fā)出猙獰的狂笑，把我像小雞一樣拎起來，衣服從頭到腳一把拉下，光閃閃的白身子就露出來了。一個男人撲了上來，緊接著第二個男人也撲了上來，高潮似乎馬上就要來臨。我趕緊停下動作，后面還有三個人，不能這么快就泄了。

我翻了一下身，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欲望退了回去。但是緊接著第三個男人就撲了上來，倒鳳顛鸞，天昏地暗。我一泄如注。

這似乎就夠了，剩下的兩個男人該棄權(quán)了。我的地盤我做主，我說了算。

他們走了，我睡去了，但是睡得很淺，亂七八糟的夢做得我無比勞累，似乎比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生的事情還要累，累得我都害怕睡覺了。

我的腦子思索了一下正常的問題：虛則亢。中醫(yī)里面是這樣說的。難怪呢，我會越變越亢奮。這個現(xiàn)象令我沮喪和后悔。從5歲那年起，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么獲取身體上的快感，之后的排山倒海的內(nèi)疚與悔恨總會出現(xiàn)，每當這時，我都以為不會有下次了。但是每次都有下次，下下次，周而復始。

身子輕得像棉花沒有分量，腦袋卻重得抬也抬不起來。我突然意識到，我不僅僅是虛，還可能是病了，也許會死，死在這里，沒有人知道，直到腐爛尸身的臭味把遠方的人吸引過來。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嗖地坐了起來，我不要這樣沒有尊嚴地死去，雖然我活著的時候也沒有什么尊嚴，但是死后，我不能更加沒有尊嚴。

我知道，我必須起床，給自己弄點吃的東西，先活下來，再想其他的事情。我來到這里是為了找尋另一種安寧的生活的，不是為了悲哀，更不是為了頹廢，也絕對不是為了等死。

陽光照射進來，我滿身的汗水已經(jīng)蒸發(fā)掉了，剩下的是臭味，我嗅了嗅，想著先弄點吃的東西還是先洗個澡。我糾結(jié)在這個問題之中。最后我弄了點東西吃，然后去洗了一個澡。我要過正常的生活。

四

若諸世界六道眾生，其心不淫，則不隨其生死相續(xù)。汝修三昧，本出塵勞。淫心不除，塵不可出?？v有多智禪定現(xiàn)前，如不斷淫，必落魔道。

《楞嚴經(jīng)》仿佛帶電一般，從我的手中彈了出去，真相在這一瞬間展露，原來我身上發(fā)生的種種的種種的不幸都跟這個魔鬼有關(guān)。他在我5歲那年占有了我，然后控制我，為所欲為地占有我，為了讓我更好地成為他的性奴，他把最糟糕的生活給了我。

純屬是打發(fā)寂寞，我把從回龍廟里帶回的佛經(jīng)看了個遍，越看頭腦越清晰，在看到這最后一本的時候，猶如一道閃電貫穿我的整個腦袋——真相大白。邪淫是最損福報的，自己淫自己的身體，更是猥瑣到了極點。所有的善神都遠離了這個骯臟的軀體和靈魂，而淫魔啖精鬼，卻永遠駐進了我的身體里，與我合二為一。

如不斷淫，必落魔道。上品魔王，中品魔民，下品魔女。

我就是個最下賤的魔女。

我哭了，我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后悔。在往昔的日子里，吃飽喝足，腦子里就塞滿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5歲起，霉運就一直跟隨著我。大病小病不斷，學習成績很差，專門吸引采花大盜。邪淫還招來不如意的眷侶，天天吵架，婆家人如狼似虎。曾經(jīng)的墮胎以致在正常的婚姻生活里反倒沒了子嗣。手淫的人人緣最差，膽小、孤僻，我竟然登峰造極到了遠離人群，獨自生活著的地步。不是我喜歡這樣的生活，而是事態(tài)逼我進入了這樣的生活，而主導者，依然是那個5歲時就與我融為一體的魔鬼。

在這一刻，我發(fā)誓要戒掉邪淫，開始新生活，因為我相信，戒掉了邪淫，運氣一定會變好的。佛經(jīng)上是這么說的。

我將我的毅力化作行動，每天早上起來，喝杯白開水，然后打坐、念佛號，重復看經(jīng)書，再弄點簡單的午飯吃一吃，出去散散步，弄弄菜園子，黃昏時再給自己準備些晚餐，吃了以后練練毛筆字，彈彈古箏。然后早早上床睡覺，平凡的一天就結(jié)束了。

自從我開始這樣簡單而正常的生活以來，心情變得格外寧靜，我想，這就是好運氣吧，好運氣不在于名和利，而在于心的平和。每天，只要看到這些經(jīng)書，我的情緒就會變得格外寧靜，好像我天生就應該長在這里，跟這些經(jīng)書待在一起似的。照著鏡子，發(fā)現(xiàn)面容都有些改觀，端莊、清秀了許多，特別是那雙眼睛，有如深邃的湖泊中透出的光，安靜、祥和。

以往不堪的陳舊的日子，就這樣被我拋棄。我以為，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直到終老。

夏天容易風云突變，被南風追逐的烏云低低地掠過天空，大粒大粒的雨點像擲飛鏢般地傾瀉而下，打在我的窗玻璃上，寂靜被一種恐怖急躁的聲音趕走，我再也靜不下來了，因為我看到了他，他從烏云里重新掉落到了我的身體里。

然而我已不想再被他操縱，我排斥他、鄙視他，跟他說我已不愿意再做他的性奴。他惱羞成怒了，我越是抗拒，他就越是想得到。我越來越脆弱，心里想著不能被他征服。但是寂寞和雨聲幫助了他，它們都是幫兇，他終究還是得逞了。

我排斥他的時間太長了，一旦被他得到，他貪得無厭地要了我一次又一次，要干了我身體里的所有水分。

我知道，我功虧一簣了。

我想哭，卻聽到他揚聲笑了起來。

這事就像吸食鴉片，會上癮。

隨著夜深，這種感覺尤其會強烈。雖然我努力了，然而他太強大了。他從我5歲時就控制了我，想要擺脫他，不是靠頓悟就可以的，更不是靠念幾句佛經(jīng)佛號就可以的。我不知道該怎么樣才可以，想到一輩子都將成為魔鬼的性奴，我感到雖生猶死，那是無法言喻的絕望。我以為從此以后可以獲得新生，卻突然發(fā)現(xiàn)，這只是癡心妄想。

夜越來越深了，魔鬼的壓迫感越來越強烈，似乎他要懲罰我這些天來的躲避和背叛，要讓我把這些日子來欠的債在一天里還清。白天他已經(jīng)強暴了我多次，晚上還依然不肯放過我。

窗外，雨點重，雨腳密；窗內(nèi)，除了我還有他，我滿足著他，他吞噬著我。

五

門被敲得山響，我抖抖索索地從床上下來，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每下一格樓梯都得牢牢抓著扶手，整個人都虛弱得發(fā)抖。門敲得我太陽穴都在突突地跳，在這個杳無人跡的孤樓里，有誰還會來敲我的門呢？但是我的腦髓仿佛被抽干了，一點思維的能力都沒有。

當我仿佛經(jīng)過了幾個世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大鐵門打開時，看到門外站著一個干練的鄉(xiāng)下老太婆，看到我，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扶住門框，有氣無力地問，“你是誰？”

當我得知這個老太婆原來是村干部來探望我時，我感到偌大的宇宙已經(jīng)沒了我的容身之處。我明明已經(jīng)解脫了，怎么現(xiàn)在居然連一個鄉(xiāng)下老太婆都可以來管我？

“我一個人住很好，以后你們都不要來探望我?！?/p>

我的話顯然引起了老太婆的不滿，先是一絲明顯的不悅之情從她的臉上出現(xiàn)，然后就是一縷冷冷的眼光從我身上掃了一遍，“你一個女人家一個人住在這棟樓里面，要是出了點什么事情，我們是要負責任的?！?/p>

我連跟她辯論的力氣和耐心也沒有，急于想上樓去躺著，剛才經(jīng)過一番長途跋涉般地下樓，現(xiàn)在又站了這么一會兒，我早已累得要虛脫。

“現(xiàn)在你看到我好好的了？那你請回吧?！闭f完，我就要關(guān)門。

“哎哎，”老太婆邊叫著邊阻止我關(guān)門，“你照過鏡子沒？你的樣子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說幾句話還喘個不停，額頭上都是冷汗。我讓人送你去醫(yī)院吧?！?/p>

“我沒病?！蔽也荒蜔┑卣f。老太婆不讓我關(guān)門，但我實在站不住了，轉(zhuǎn)身挪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心臟氧氣不足般怦怦亂跳。

老太婆也跟了進來，環(huán)顧一下四周，突然，她硬朗的表情開始柔和下來，可能是蜷縮在沙發(fā)上的我顯得無比可憐和凄楚，引發(fā)了她的同情心。

“姑娘，我不知道你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要一個人住到這個地方來，但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這么不愛護自己的身體，把自己搞得骨瘦如柴、青面獠牙的，實在是不應該。你還沒吃早飯吧？”

早飯？我好多天都沒吃過東西了。我搖搖頭。

老太婆鄉(xiāng)干部開始在客廳和廚房搜尋起來，她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了一點點米，是我在集市上買的還沒吃完的，她開始為我燒火煮粥了。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仿佛看見兒時的母親。好久沒有過這種溫暖了，一種說不清是感動或是悲傷的情感在我心中迸發(fā)，我不禁全身顫抖起來。

從廚房回到客廳的鄉(xiāng)干部見我這個樣子，嚇了一跳，“不行，我得趕緊讓人送你去醫(yī)院?！?/p>

淚水在我眼眶里打轉(zhuǎn)，“阿姨，我沒病，就是幾天沒吃東西了?！?/p>

“??？幾天沒吃東西了，為什么？”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因何而頹廢。自從我從佛經(jīng)上找到我不幸命運的根源之后又無法戒除惡習，我開始自暴自棄，甚至于對最基本的吃飯的生存方式都感到一種隔膜，每天在痛苦中沉淪，在變態(tài)中找尋樂趣?？墒沁@些，我怎么能開口對這個鄉(xiāng)下的老女干部說呢？我開不了口，她也無法理解。我現(xiàn)在已成了一具空空的軀殼，只靠著魔鬼輸送給我的毒汁茍延殘喘地度日。

老太嘆了一口氣，“你不愿意說就算了，凡事要想開點，沒有過不去的坎?！?/p>

可我就過不去了，怎么能徹底甩掉魔鬼呢？

“聽說你死了老公，婆婆又把你趕出來了？”

我吃驚于這個老太的消息怎么這么靈通，看來打探他人的隱私真的是人類的陋習。剛才對她的感激和感動一掃而光，我對這些世俗的東西越來越不耐煩，我只想她走，從我的眼前消失，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我想睡會兒?！?/p>

“喝了粥再睡?！崩咸f著就去了廚房。

我倒在沙發(fā)里，感到自己就像被文火煎熬一樣已經(jīng)到了最后該枯萎的時刻了。

一股股粥香往我鼻子里面鉆，但我無力睜開眼睛，思緒隨意游蕩在我周圍的空間里。

“砰”的一聲大門關(guān)上的聲音讓我像踩上了彈簧一樣從沙發(fā)上跳起來，定睛一看，客廳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只有一大碗熬好的白粥靜靜地躺在茶幾上，用它誘人的味道獻媚著我。

她走了？一股酸澀感出現(xiàn)在我的鼻子里，原來我是需要有真實的人的，而不是那個看不見的魔鬼，不是那些不會說話的花花草草，不是那些臆想出來的有靈魂的東西。

我看著那碗粥，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太過遙遠。我有勇氣喝下它嗎？喝下它就要有勇氣做個正常人，走出去，而不是在這里自生自滅。

我還能走得出去嗎？一想到這個問題，我的心中就涌起一股絕望的悲涼。

大米被熬好后的香味越來越?jīng)坝康赝冶亲永镢@，我捧起大碗，一口氣喝了半碗。我的身體又有了力量，淚水在我的臉上幸福地流淌。原來生活如此簡單，只要一碗白粥就可以，可以讓你活下去。

粥很燙，讓我的胸口盈滿感動，我在這碗粥里找到了最原始的寄托。

六

夏天的山風吹動著我的一襲長裙，裙子是火紅色的，似乎要跟陽光比試誰更熱烈。我在山間疾走，走得那么快，好像為了證明我真的還活著，而不是夢幻。隨處可見的野果子伸手可摘，都是綠色環(huán)保的，連洗都不用洗就可以塞進嘴巴里去吃。

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山的頂端流下，山的頂端不知道是怎么樣的一個情景，我突然想順著溪流的方向找尋源頭，不知道會不會找到另外一個世外桃源。這個念頭讓我振奮，我一邊走一邊吃野果子，一邊讓火紅的長裙永不停息地翩翩舞動，讓它像一只燃燒著的火蝴蝶，發(fā)出屬于青春的紅暈來。走累了，就地坐下躺下，看著天空，藍天白云美得就像假的一樣，看久了，都懷疑起自己也是假的。

我走了一整天，山中的黃昏來得特別早，水的源頭還沒找到，天已經(jīng)暗了。我若是現(xiàn)在還不打道回府，恐怕晚上就要滯留在山里了?？墒且呀?jīng)走了那么久，卻要無功而返，我有些不甘心。我想了有那么五分鐘的時間，決定繼續(xù)找尋水的源頭。

山的坡度開始大起來了，長裙成了累贅，我果斷地脫下裙子，把它系在腰間，反正也沒人看見。我以為還要爬很久，卻在不經(jīng)意間到了山頂，山頂有個深潭，溪水就是從這里流下去的。

原來這就是源頭，源頭也就意味著無路可走。天已經(jīng)黑了，我感到了冷，即使將長裙穿上，依然是冷。我沒想到會在山間度過夜晚，所以也就沒有帶衣服。如果此時下山，天黑路滑，說不定一個失足，掉下山澗也難說。我只有等到第二天天明，才能夠下山。一想到一整晚都得待在山頂，守著一潭冷得要命的潭水，我死的心都有了。一種新的無路可走的絕望跟我一開始登山時向往新生活的情景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率性而為的結(jié)果總是出人意料。今天，就像我當初選擇隱居一樣，都是一念之間，一個念頭可以影響生活的本質(zhì)。

我坐在潭水邊，抱緊自己。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丈夫在世時跟我兩人的生活，天天爭吵，互相指責，這段孽緣讓夫妻間的磨合期變長?？删驮谖覀兟m應對方，生活開始出現(xiàn)向好的方向發(fā)展的苗頭時，他卻死了。之后我面臨著無窮無盡的麻煩，我本該接受現(xiàn)實，卻選擇了逃避。我以為逃開人群就可以逃開煩惱，卻差點丟了性命，若不是村干部及時來探望我，也許此時的我已經(jīng)化為一具腐尸了。

我的手變得冰冷，我不知道該怎樣抵抗初夏夜晚的寒涼，就像我不知道該怎樣在隱居的生活里過上正常人的日子。就連夏天的夜晚都會這樣冷，是我不曾想到的。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在這里待一個晚上，不能確保會不會被凍死；要么冒險下山，不能確保會不會被摔死。

天上的星星離我那么近，就像一個童話世界。我慢慢拋棄了絕望和恐懼，開始接受現(xiàn)實，去想辦法。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有一個凹坑。我起身折了些樹枝，然后躲進這個凹坑里，把樹枝擋在面前，就像為自己搭了一間小屋一樣。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大鳥，躲在鳥巢中。我知道只要能睡著就好了，一覺醒來，可以看到陽光。

但是，魔鬼搶在睡意之前趕到了，他讓我憤怒。在我喝下那碗白粥時我已經(jīng)發(fā)過誓，我一定一定可以擺脫他的糾纏，他要耗盡我的每一分運氣和精氣，我就不會讓他得逞。于是我一直一直念著佛號，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他果然膽怯了，在佛法的威力下無可奈何。

睡意終于在我和阿彌陀佛的召喚下來到，我進入了夢鄉(xiāng)。但是我低估了魔鬼的威力，他竟然出現(xiàn)在了我的夢里，與我做著從兒時起就做的事情。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可以抵御他的進攻，然而在夢里，我根本就是無能為力。

在與他的糾纏中，時間一點一點地推進。山間的早晨來得很早，我醒了，他走了。昨夜夢中發(fā)生的事情那樣清晰，凹坑里彌漫著魔鬼身上那種熟悉的味道，即使他已經(jīng)離去。夢境盤旋在我的腦海里，讓我不知所措，他怎么能隨意出入我的夢鄉(xiāng)呢？我的心在疑問中驟然裂成了碎片。我知道佛法也已經(jīng)不管用了，正不壓邪。

我把手放到臉頰上，讓它印潤著我洶涌的淚水。

山風吹拂著我用樹枝做的窗簾，讓它微微顫動。我撥開這扇窗簾，它轟然倒塌。我仿佛看到，他，那逝去的影子，又在山風中泛起。他本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也就無孔不入。周邊發(fā)出山風過處，樹葉樹枝發(fā)出的錯落有致的聲響，極其寂寞也極其凄美。

“你來了，我們好好聊聊吧?！痹骄芙^，越排斥，就越是惹惱他，不如跟他談一談，求他放過我。

他猶豫著坐到了我的對面，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惡霸、強盜、有性無情的，他也是可以交流的。

“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不然不會在我5歲的時候就要了我。但是，我們的關(guān)系是不正常的，我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所以，請你離開我好嗎？”

這句“在我5歲的時候就要了我”又惹怒了才平息下來的魔鬼，他向我伸出手來，他的手上帶著一種來自外星球般的電流，馬上令我心里升起一陣莫名其妙的騷動和灼熱。

我知道我又錯了，我不敢讓這種帶有色彩的字眼出現(xiàn)，這會刺激到他，達不到我想要的目的。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魔鬼住在我的身體里，其實他是住在我的大腦里，只要把他從大腦中趕出去，就能徹底擺脫他。我呼地站起來，大聲地對著山間喊著，“魔鬼，從我的腦袋里滾出去，我要過正常人的生活，我不要做魔女。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我喊得熱淚盈眶、聲嘶力竭，我這種渴望生命的態(tài)度震攝到了魔鬼，他羞澀慚愧地離去了。

我平歇下來，惴惴不安地望著四周——他真的走了。我有點不敢相信，這就可以嗎？能戰(zhàn)勝魔鬼的不是佛祖，而是我自己，只要我自己夠強大，就可以戰(zhàn)勝他。

在這山頂，溪水窮盡的地方，我找到了擺脫魔鬼的辦法。但是，這么多年了，我與他在一起，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慣。他無法克制對我的欲望，就像我無法克制對他希冀般的排斥。他真的能夠永遠離去嗎？

山頂，潭邊，氣氛寧靜悠遠。

他從我的腦子里滾出去了，我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