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逃利用電腦貪污第一人

顧亦

貪官們總是相信，只要能逃亡國外，就躲過了中國的法律追究，從此就會有天堂般的好日子，一時間外逃似乎成了貪官們脫罪的首選。方勇是國內(nèi)最早利用電腦侵吞銀行巨款的人，一次又一次外逃，蹲過香港、越南的監(jiān)獄，偷渡過俄羅斯、加拿大，咬定能在加拿大尋找到逃罪天堂，到頭來，為了當年的罪惡毀了自己的青春，還要付出漫漫的后半生，外逃加拿大沒有挽救他的敗局。

26歲：貪污后，他選擇出逃

1982年，18歲的方勇從中學畢業(yè)，接父親班進入寧波市工商銀行江北辦事處，擔任手工記賬員，后做電腦記賬員。這時候方勇聰明、勤奮，很受領導和同事們贊譽，年輕的他正在春風得意時。

1985年方勇第一次作案，利用分管的寧波邊防檢查站賬戶提取現(xiàn)金3萬元，錢到手不敢出去用，很怕人家懷疑他哪來那么多錢。過了幾天，看見沒有誰發(fā)現(xiàn)他有問題，懸著的心再也不亂跳，又相繼從兩個賬戶提取現(xiàn)金11萬元。有了錢當然不能寂寞，穿名牌用名牌，邀朋友舞廳里瀟灑，下飯店洗桑拿，一甩手就是好幾張大團結。花2萬多元買鈴木王摩托車，帶朋友兜風找刺激，顯示自己豪氣、大度。那個年頭，像他這樣年輕富有很扎眼睛的，可是，單位沒人注意他手里哪來花不完的錢。方勇的犯罪過程很值得用人單位反思，他一邊作案一邊受領導重用，受重用又給了他更大的作案空間。

1987年8月，方勇被調(diào)進新組建的寧波市交通銀行。為了填補原單位貪污的11萬元，他利用手工記賬，把寧波市財政局賬戶上的11萬元劃到倉橋頭商場，再由該商場劃給工行，順利逃過這一關。

工作調(diào)動，讓方勇想到犯罪的危險和下場，一再想過“洗手不干”，但心里還是斷不了對金錢的貪婪。好歹忍耐兩年，看看舊案已經(jīng)消逝不再有危險，他就忍無可忍。自我約束，或者說是守規(guī)矩，其實是人的基本品質(zhì)，也是做人的生存智慧；不守規(guī)矩，早晚會走上邪路或者絕路。家庭和學校沒有教給他這些底線，單位領導也不關心他的心理成長，他就自我膨脹失去控制，營造起自己的罪惡空間。

從1989年下半年開始，他專意選擇數(shù)額較大的寧波市財政局一類的大戶頭，把巨款劃到早已停業(yè)的江北旭海經(jīng)營部，私下刻制該經(jīng)營部的法人專用章、財務專用章和財務部負責人章，重新啟用原來賬號。再利用電腦作案，從旭海經(jīng)營部賬戶將錢劃到奉化、慈溪和廣州等地，然后再到那些地方提取現(xiàn)金。在慈溪某銀行，他用可觀的好處費搞定了行長，一次就從別人的戶頭劃走69萬元。

1990年5月，方勇通過關系，購買了一套與市交通銀行同型號的電腦，秘密安裝在家里，可以在自家操作銀行賬目，作案手段更高明，偽裝更巧妙，造成銀企對賬虛平。

自1988年上半年至1990年的兩年多時間，方勇利用電腦瘋狂作案，侵吞人民幣166萬元。

直到這時，方勇才感覺到自己罪行嚴重了。1990年8月4日，他向科長口頭請假，聲稱自己患有嚴重胃病，需要休息幾天。

查賬人員發(fā)現(xiàn)方勇管理的賬目出現(xiàn)差錯，還聽說方勇8月4日已經(jīng)請了病假，他們8月10日上門看望他，卻找不到這位年輕人的蹤影，既然病得很重為什么不在家里休息呢？人們不能不懷疑：這絕不是一般性的賬目差錯，極有可能是方勇利用電腦在作案！看來方勇作案不是查不出來，分明是平日里疏忽檢查。

交通銀行立即向廣東交通銀行和東莞長安鎮(zhèn)農(nóng)行拍發(fā)了加急止付電報。與此同時，市交通銀行組織精干的查賬人員，仔細調(diào)查旭海經(jīng)營部賬戶業(yè)務活動情況，認真核查每一筆借貸款發(fā)生額。

市交通銀行領導緊急趕往公安、檢察機關報案，積極協(xié)助偵破此案。這是全國第一起利用電腦貪污銀行公款案，案發(fā)后立即引起中央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時任交通銀行總行總經(jīng)理戴相龍、上海分行副總經(jīng)理諸清等有關領導，專程飛赴寧波指導破案，與省市有關領導共商此案的查處工作。

檢察機關很快查明，犯罪嫌疑人方勇利用電腦操作員的職務之便，與其堂兄方家幸相互串通，侵吞公款166萬元。市檢察院反貪局在公安機關和市交通銀行的密切配合下，五次南下廣州、深圳等地調(diào)查取證追捕疑犯。

1990年12月，市檢察院反貪局得悉方勇等人已潛逃加拿大，立即與公安部門聯(lián)系，向公安部國際刑警中國國家中心局請求國際刑警組織發(fā)出紅色通緝令，協(xié)助緝拿方勇。可是，限于當時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影響等多種原因，這種跨國通緝幾乎不可能，這也正是許多貪官選擇出逃的根本原因。

27歲：逃亡路上日夜不得安寧

后來方家幸交代說：“1988年的一天，方勇突然跑到我家，跪倒在我面前：‘哥哥，你要救救我。方勇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出生才三個月，父母就離異了。終身潦倒的父親從來沒有給過我愛，貧困的老奶奶也沒有能力關心我，我唯一的堂弟才偶然讓我感到親情溫暖。方勇聲淚俱下地告訴我，他利用電腦劃賬貪污了銀行幾十萬元。按當時刑法，這個數(shù)字夠得上死刑，我有什么辦法救他呢？方勇告訴我他的預謀：‘哥哥，我要逃到國外去，你不是在廣州有朋友嗎？快幫我聯(lián)系一下。”

方勇知道自己一旦敗露必死無疑，可他也一再看到貪官成功外逃的新聞，這給了他追求生路的榜樣，所以他要堂兄為他的預謀外逃打前陣。

1990年7月初，方家幸先期離開寧波前往廣州，方勇在8月4日跟女友章某攜巨款逃到廣州，碰面后分別住進江南大酒店兩間豪華套房。方勇成天躲在房間里不敢出門。方家幸四處聯(lián)系蛇頭，高價購買假護照，幾經(jīng)周折，從香港蛇頭手里搞到三張港澳同胞回鄉(xiāng)證。

方勇整天擔驚受怕，尤其到了晚上就做噩夢，一次，他半夜突然坐起來喊叫，我要活命！我要活命！原來他夢見自己被警察戴上手銬、腳鐐，押上刑場……

他們在廣州已經(jīng)死守兩個月，一天晚上，蛇頭來到酒店說，“好消息！護照給你們搞來啦！這三本臺灣護照做得很好，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啦?！狈接伦屑氁磺疲厦娉苏掌撬?，姓名、年齡、身高、體重等都與他不符。蛇頭連忙說：“沒關系啦沒關系啦，我有九分把握保你過關，只是你們到時不要講話啦。”

11月初，他們?nèi)说巧蠌V州飛往武漢的飛機，第二天轉飛香港。方勇最害怕的就是通過香港這一關，因為他看過好幾個人在香港落網(wǎng)的新聞。他們畏罪潛逃已經(jīng)兩個月，公安機關正在四處追捕，明天這一關怕是過不去，警察的手銬幾乎在方勇的噩夢里鏗鏘了一夜。沒想到，第二天上午，通過機場的邊境檢查站出奇順利。不難看到，當年全國通緝罪犯的網(wǎng)絡密度和力度，顯然不比現(xiàn)在。

飛機抵達香港，方勇和女友換取到去漢城的登機牌，準備去候機大廳，早已經(jīng)注意到他們的香港移民局警察攔住他們：“請出示證件?！?/p>

警察說護照是假的，把他們帶到邊境檢查站，分開詢問他們在臺灣的具體情況，住在臺灣哪里、什么職業(yè)、上下班乘坐什么交通工具，結果一問三不知。警察審查他倆的真實身份。方勇報了假名王國榮，謊稱在上海做生意，準備偷渡去加拿大。

警察把他們送到香港市內(nèi)的拘留所，移民局要起訴他們在香港境內(nèi)使用假護照，方勇哭喪著臉說，是蛇頭騙了我們，我們也不知道護照是假的。移民局問他們蛇頭的姓名與住址，他倆又回答不上來。從此他們與方家幸失散了。

第二天早晨，移民局官員將他倆送上香港法庭，當庭宣判，他們“犯有在香港境內(nèi)使用假護照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還告訴他們扣除假日實際坐牢只有四個月，刑滿后將遣送他們回深圳。他們其實并不知道，即使你一時逃過中國內(nèi)地的法律，也不等于香港法律就不能管你。

方勇在獄中給女友寫信：“這次可完蛋了，坐完牢送回深圳，肯定會被中國警方抓住的，這事是我干的，與你沒關系。”

獄中的章某回信說：“你快給蛇頭帶口信，問他有沒有希望保你出來。”

方勇通過香港的親戚，將一張紙條傳了出去。10天后，親戚告訴方勇說：“蛇頭找到了，他說，你倆回深圳以后他會想辦法?！?/p>

四個月之后，方勇和章某被香港警方送回深圳收容所。兩小時之后，蛇頭出面將他們保釋出去。他們又要求蛇頭幫助逃出國內(nèi)。

蛇頭搞到兩張香港同胞回鄉(xiāng)證，還答應盡快搞到兩份香港假護照。蛇頭說：“你們先去越南西貢，再轉乘飛機去荷蘭。”方勇馬上答應：“可以，反正隨便到哪個國家都行！”此時方勇已經(jīng)是喪家犬，迫不及待要逃出生他養(yǎng)他的中國。

幾天后，他們乘飛機到達廣西南寧，在廣西蛇頭帶領下，成功偷渡到越南芒街，轉車到越南首都河內(nèi)。因為沒有身份證和護照，他們又乘火車去西貢住了兩個月，后來拿到香港護照，然而辦簽證過關時，他們被抓獲送進西貢監(jiān)獄。方勇交代說想從西貢逃往國外，越南警察調(diào)查一個多月沒有結果，其實他們也未必真想調(diào)查。方勇?lián)尾幌氯チ?，就和另一個同時被抓的新疆人大吵大鬧，不得不吞服旅行指甲刀，被送往當?shù)蒯t(yī)院搶救。

過了三個月，方勇和新疆人被越方趕到中越邊境憑祥附近放掉，更以非法入境為名，沒收了他們身上的4萬多美金、港幣。人家知道你是偷渡客，搜刮你也沒有國家出來保護你。他們只好一路走到憑祥，方勇通過那位新疆人借了3000元錢，乘火車回到廣州，再次找到蛇頭安排出逃。

方勇這時如果回頭上岸，也還能得到法律的從寬處理，可是他平日里從不學法，當然就不懂法，全憑自己盲人騎瞎馬的感覺行事，慌不擇路，饑不挑食，一心向往加拿大的天堂，不知道自己在給自己挖坑。

35歲：

煎熬沒有盡頭被加拿大驅逐

蛇頭安排他們第三次出逃，組織了十幾個人飛到烏魯木齊，用香港假護照去了前蘇聯(lián)霍爾果斯邊境小鎮(zhèn)，最后飛到莫斯科。兩天后，他們準備飛去加拿大，通過邊境檢查時，方勇走路兩腿發(fā)抖，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心想這次再過不了關，就徹底完蛋了！最后他和女友順利過關。

出逃幾經(jīng)挫折，這次終于成功！方勇頓時激動起來，遵照蛇頭囑咐，落地前把護照撕得粉碎。一下飛機，他倆就舉手向加拿大移民局投降，說是在中國受政府迫害，偷渡過來政治避難，然后一一登記。警車把他們送往市區(qū)就放掉了。他倆忙著租房子，憑發(fā)放的臨時證件申請救濟金，以為真的進入了天堂。

三個月之后，方勇去加拿大法庭要求政治避難，因為拿不出身份證件，被法院駁回。方勇再次上訴，一年之后上訴又被駁回。方勇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市的中國餐館做廚工、打雜。轉眼到了1995年，加拿大綠卡還沒搞到，方勇天天害怕被趕回中國，有時甚至想，與其孤苦零丁當逃犯，不如死掉算了，加上餐館打工老被訓斥，痛苦像山一樣堵在心頭，常常睡不著覺。從前聽人說，到國外要飯吃都比國內(nèi)好百倍。他在加拿大還沒淪落為乞丐，還天天打工呢，可是一天也沒有享受到中國的好日子，想起這些越發(fā)思念家鄉(xiāng)和親人，想起中國曾經(jīng)的安定和優(yōu)越，恨不得真想殺了自己。

為了消磨時光，只好去賭場，一賭就是十幾個小時，甚至一夜到天亮，輸光了再去刷盤子，掙了錢又去賭場，曾經(jīng)的聰明才智再也沒有一點正經(jīng)用場。1999年11月23日晚，他又輸了一大筆錢，怨恨無處發(fā)泄，借朋友一輛轎車，上高速公路超速尋刺激，被加拿大警察當場扣留。

警方發(fā)現(xiàn)方勇系非法居留，當即送往加拿大法院。經(jīng)過三次開庭審理，法院認定他非法居留罪，決定驅逐其出境，移交中國警方。2000年1月7日，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加拿大移民局警察按照有關規(guī)定將方勇移交中方。中央電視臺等新聞單位現(xiàn)場采訪了交接實況。

方勇事先只想到逃避中國法律追究，根本沒有想到加拿大也是法治國家，也要用法律管治他，即使你逃避了中國法律，你也逃避不了所在國的法律。

當晚，寧波公安、檢察干警將特大貪污疑犯方勇押回寧波。至此，全國第一起利用電腦貪污銀行巨款案終于告破。

37歲：發(fā)財夢終于開花結果

2000年6月8日，方勇被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貪污罪、偷越國（邊）境罪數(shù)罪并罰，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全部財產(chǎn)。

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原審判決定罪及適用法律正確，但鑒于方勇歸案后認罪態(tài)度較好等情節(jié)，二審改判方勇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

41歲：我向我的祖國深深悔罪

方家幸在香港與方勇失散之后，經(jīng)由漢城輾轉到加拿大，外逃11年，終被加拿大移民局依法遣返中國，2001年8月17日下午，在北京首都機場被中國警方抓獲，當晚被押回寧波。

方家幸雖然在看守所里，卻有了安寧的心情回顧往事，在長篇日記里寫道：

“現(xiàn)在，我正在靜靜地坐在我的家鄉(xiāng)寧波市看守所里，透過監(jiān)室的鐵窗眺望著蒼茫的天空。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加拿大溫哥華，我相信妻子Lynn和孩子們一定在思念我。如果白云能夠傳信，我想請它告訴Lynn，我回到了日夜思念的祖國，我的心境特別寧靜。我向我的祖國深深悔罪，并接受她對我這個不孝之子的懲罪。Lynn，11年的噩夢不堪回首，至今我感慨萬千，追悔莫及。盡管這一懺悔已經(jīng)晚了，但我愿以這遲來的懺悔喚醒至今還做著天堂夢的人們，請再不要想入非非了?！?/p>

2002年3月20日，41歲的方家幸，被寧波市中級法院以貪污罪和偷越國（邊）境罪兩罪并罰，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零六個月。

回首此案，有人認為方勇所以落敗，因為他沒有護照，現(xiàn)在出逃的貪官都持有合法手續(xù)，不會輕易被遣返。但是，名列紅色通緝令的程慕陽，雖然已去加拿大多年，也有長期居留身份，但他申請入籍加拿大、申請政治難民身份，卻一再被加拿大移民局拒絕。

今非昔比了，現(xiàn)在中國的國際地位顯著提升，與國外的司法合作已經(jīng)取得突破性進展，對于外逃貪官的追捕正在取得顯著成果。5月14日中國新聞、《中國青年報》報道，全國公安機關緝捕在逃境外經(jīng)濟犯罪嫌疑人專項行動（“獵狐2015”專項行動）已從32個國家和地區(qū)抓獲外逃人員150名，其中潛逃10年以上的八名、涉案價值超過千萬元以上的44名，還成功從意大利、希臘、保加利亞引渡嫌犯三名。

這些嫌犯都不是方勇那樣的偷渡客，就是說，如果方勇們出逃在現(xiàn)在，境外緝捕他們也已成定數(shù)，即使他們有護照也難逃法網(wǎng)。

反腐無國界，境外不是法外之地，更不是避罪天堂，中國已經(jīng)重拳出手，世界各地，有逃必追。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