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 ?《百鳥朝鳳》是一首廣為流傳的嗩吶獨奏曲,從民間走上舞臺,凝聚了眾多藝術家的心血,本文從編創(chuàng)、音樂形象、演奏三個方面解讀該曲的藝術性及其內(nèi)涵。
關鍵詞:嗩吶 ?《百鳥朝鳳》 ?編創(chuàng) ?演奏
嗩吶,是中國民族簧管樂器之一,其音色高亢明亮,聲音嘹亮。約公元前3世紀,嗩吶經(jīng)絲綢之路由古代波斯和阿拉伯一帶傳入中國。在明代,武將戚繼光曾把嗩吶用于軍樂之中。明后期,嗩吶已在戲曲音樂中作以伴奏唱腔、吹奏過場曲牌,在民間器樂中,嗩吶也成為了重要的樂器。至清代,嗩吶被稱為“蘇爾奈”,編入宮廷《回部樂》。近現(xiàn)代,嗩吶更成為了人們常用的樂器之一,在民間的吹歌會、秧歌會、鼓樂班和地方曲藝、戲曲的伴奏中得以應用。現(xiàn)今常在專業(yè)樂隊中使用的嗩吶大小不一,如:高、中、低傳統(tǒng)嗩吶及加鍵嗩吶。經(jīng)過不斷的發(fā)展演變,嗩吶豐富了演奏技巧,音色多樣,成為了一件獨具特色的獨奏樂器,具有生動的表現(xiàn)力。嗩吶曲《百鳥朝鳳》就是一首能充分展示嗩吶藝術魅力的代表作品。
一 ?也談編創(chuàng)
《百鳥朝鳳》,又稱《百鳥爭鳴》《百鳥吟》,是早期流傳于河南、山東等地,包含了河南墜子以及山東柳子戲等諸多地方音樂元素在內(nèi)的傳統(tǒng)民間樂曲。它的原型,僅是幾個不完整音樂片斷的即興拼湊,由民間藝人在演奏時即興發(fā)揮,在除了鳥鳴之外,加入了如雞、鴨、狗的叫聲等生活余音,經(jīng)過各演奏家們長期的演奏實踐,推敲,集各家所長,不斷提煉加工,才逐步形成了現(xiàn)今人們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的嗩吶獨奏曲。
《百鳥朝鳳》從民間走上舞臺,在眾多藝術家的演繹與創(chuàng)編中成為了雅俗共賞的精品,使它在尊重傳統(tǒng)的基礎上,繼承卻不守舊,保留其精華又有所創(chuàng)新,完成了其風俗性向藝術性的轉變。1953年全國民間音樂匯演后,著名嗩吶演奏家任同祥在李凌等人的協(xié)助下,對《百鳥朝鳳》進行了一次改編,使樂曲情緒和結構有了極大的改善。1974年,任同祥先生又與嗩吶演奏家陳家齊先生一同對樂曲做了較大的改進:給樂曲添加引子,又加入了鳥鳴;在高潮樂段嗩吶獨奏部分設計了一個運用中國吹奏樂器中循環(huán)換氣的技巧演奏長音的華彩樂句,增加了技術性。1975年,陳家齊先生在征得任同祥先生的同意后,根據(jù)他所演奏的不同版本的錄音資料進行了綜合整理,分別標注了:“山雀啼笑”、“春回大地”、“鶯歌燕舞”、“林間嬉戲”、“百鳥朝鳳”、“歡樂歌舞”、“鳳凰展翅”、“并翅凌空”八個段落小標題,使得樂曲各段落音樂性格鮮明,對比更為緊湊與合理。
如果說任同祥先生所編創(chuàng)的《百鳥朝鳳》(以下簡稱任版)帶有“山東風格”的婉轉細膩、剛直靈巧,那么在郝玉岐先生與王久芳先生于1974年根據(jù)1953年任版改編的又一版本(以下簡稱郝版),就是在任同祥先生版本的基礎之上,注入了“河南風格”的剛柔并濟、粗狂質(zhì)樸。在調(diào)性上,任版的調(diào)性為A調(diào),而郝版的調(diào)性為G調(diào)。G調(diào)與A調(diào)相比稍顯柔和,聲音聽覺上讓人較為舒適。其次,郝版的引子與1974年任版的引子不盡相同,當時有人認為這樣的鋪墊過于高雅。實際上,從20世紀中期開始,隨著人們審美能力的提高,城市文化的豐富,音樂作品藝術性要能夠滿足人們?nèi)諠u增長的精神需求,郝版的引子,不僅是對音樂情緒的渲染,也為聽眾更好地全面理解樂曲進行了鋪墊。該版本的《百鳥朝鳳》一共八段,由引子、展翅飛翔、群鳥爭鳴、歡歌飛舞、鳥鳴秋色、鳳鳴高歌、華彩段、尾聲共8個部分組成,表現(xiàn)了大自然的勃勃生氣,抒發(fā)人們對生活的熱愛以及美好歡樂的心境。其中,各種鳥鳴成為了該曲的“油墨重彩”,表現(xiàn)了嗩吶豐富多彩的音色,極致表現(xiàn)了這一樂器的表現(xiàn)力。全曲有兩次由“鳴叫”形成的高潮,第一次高潮分為四個小段,第一段主要表現(xiàn)杜鵑與斑鳩爭鳴的音樂形象,第二段主要表現(xiàn)黃鸝、丹頂鶴、啄木鳥、喜鵲的爭鳴,第三段表現(xiàn)了黑卷尾鳥和小鳥嬉戲的場景,第四段為49—58小節(jié)。值得一提的是,這一高潮的每一小段的開始,都需要每一組伴奏旋律的準確配合,結束處可自由掌握,這些不僅體現(xiàn)音樂的張弛有度,音色的多重色彩,還可從音色、指法、表演、情緒等方面,體現(xiàn)吹奏者的吹奏技術?!傍P鳴高歌”的創(chuàng)作手法是郝版《百鳥朝鳳》的點睛之筆,極具創(chuàng)意,其意在指向鳳鳴的大氣舞動、居高飛翔的具象,結合西方木管連奏的四連音大跳音程,使得華彩段精彩而壯觀。最后的結尾運用了河南民間音樂曲牌“云里摸”的元素,在紅火熱烈的音樂情緒及群鳥歡騰的音畫中結束全曲。
縱觀兩個版本及其編創(chuàng)思路,每一顆音符,都可見演奏家們探尋中國音樂民族性的“元點”敘事以及對“民間音樂話語”的尊重;從中,可以解讀他們?nèi)绾芜\用嗩吶演繹中國音樂的標題意象;可以體會他們怎樣用嗩吶與樂隊的配合詮釋傳統(tǒng)音響世界;最重要的是可以洞見他們怎樣自如的安排情緒、畫面、技巧與音符之間的互動。他們以民間音樂元素為敘事主體,立足民族,回歸傳統(tǒng),又賦予了傳統(tǒng)民族民間音樂文化以新的審美價值與時代之聲。
二 ?也談“鳥”之形象
《百鳥朝鳳》是一首標題音樂,以“鳥”作為主要的音樂形象。在鳥鳴聲的組合上,任版與郝版還是有較大區(qū)別。任版的“鳥鳴”分為兩大段,而郝版鳥鳴則分為六個小組。雖然鳥的種類有所區(qū)別,但演奏都運用了如:舌頂音、花舌音、滑指、腹震音等技巧,表現(xiàn)鳥鳴的不規(guī)律性與自由性。
在郝版《百鳥朝鳳》眾多的鳥鳴中,聽眾們會發(fā)現(xiàn)有一種“鳴”不屬于鳥類,那就是“知了”,為何會在一曲百鳥之樂中加入知了,并且還帶來了高難度的演繹挑戰(zhàn)?據(jù)郝玉岐先生說,知了也稱“蟬”,此物出淤泥而不染,暗合了中國古代文人墨客高風亮節(jié),清廉純正的個性,故被冠以“禪”的諧音,“禪”意空靈虛無,而“蟬鳴”正表現(xiàn)了莊靜悠遠的意境,具有較深的文化寓意。郝玉岐先生在演奏“蟬鳴”這一段落時,右手持嗩吶左弓步,左手指向左上方,目視遠方,追隨蟬去的方向,創(chuàng)吹奏者以身釋意之首例。
作為體型較大的鳥類,丹頂鶴的聲音也獨具個性,洪亮別致,需要低音泛音的共振表現(xiàn)音量,使其與其他鳥類在音色音量上形成較為鮮明的對比。丹頂鶴在中國古代受到較大的推崇,常與君王貴族的形象并行,鶴于車前,出游為伴,且眾所周知鶴的壽命很長,又被引為長壽的喻意,在此曲中,丹頂鶴依然不僅僅是一種形象,而彰顯了一種文化品位。
貓頭鷹的鳴叫出現(xiàn)在“鳥鳴秋色”的段落中,嗩吶用快速的雙吐奏出“庫”音,其音色、節(jié)奏、旋律,都與之前的鳥鳴有著明顯的不同。為何以此作為點睛之一?其一是因為貓頭鷹與其他鳥類最為不同之處,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其聲與黑夜融為一體。其二,作為“夜行者”,它給人以天地陰陽的神秘感。又由于長相怪異在很多文學作品中也被“妖魔化”。但眾所周知,貓頭鷹是一種益鳥,運用眼睛特殊的光,在夜晚捕鼠捕獵。其三,貓頭鷹在西方文化,尤其是哲學中,由于貓頭鷹始飛黃昏,在夜晚洞悉一切,又被西方文化學者作為認識思想和哲學的意象,代表一種沉思的理性,一種鳥的形象,卻反映了中西文化的差異。
音樂形象是指音樂所喚起的記憶表象及其組合,是欣賞者與音樂音響共生的藝術形象。它不具有純粹的客觀性,也不具有主觀的任意性。但鳥形象的塑造及其背后的內(nèi)涵屬于音樂意象的范疇,其帶來的審美意識、想象空間、思想深化會讓樂曲本身得到藝術水平的升華?!栋嬴B朝鳳》既有生動的鳥之形象又在鳥之形象的基礎上注入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意象,形神具備,雅俗共賞,使得該曲廣泛流傳,經(jīng)久不衰。
三 ?也談演奏
在現(xiàn)有對《百鳥朝鳳》的研究中,多以研究任同祥先生的版本為主。在此,筆者就郝玉岐先生的版本談談演奏。郝玉岐先生的嗩吶演奏風格具有濃郁的河南地方特色,獨創(chuàng)“郝派”之風,成為嗩吶演奏之河南流派的代表人物。在多年的演奏、改編、創(chuàng)作中,郝玉岐先生豐富了自身的演奏技法,也為嗩吶藝術做出了重要貢獻。1964年,郝玉岐先生在繼承河南與山東不同版本的《百鳥朝鳳》基礎上開始試奏《百鳥朝鳳》。在1974年3月的全國歌舞調(diào)演后,又對《百鳥朝鳳》進行了第二次修改,由郝玉岐先生及上海音樂學院的王久芳先生負責執(zhí)筆,最終定稿?!昂掳妗薄栋嬴B朝鳳》樂曲結構為:A—B—A—C一A,層次鮮明,華彩與尾聲使得整曲在歡快活躍的氛圍中結束。郝玉岐先生不僅改編了樂曲的結構,更加強了舌頂音、花舌音、反雙吐加彈舌音等嗩吶演奏技巧的靈活運用,使樂曲生動活潑、極具感染力,無論音樂性、技巧性、趣味性都呈現(xiàn)出了一種全新的面貌。
首先,郝玉岐先生從豫劇《朝陽溝》中的一段唱腔伴奏中得到的靈感。將《百鳥朝鳳》的引子在弱的伴奏聲部襯托下,打顫指于徵音,短短幾個樂句,便將聽眾帶入清新、遼闊、朦朧的大自然中,仿佛遠處傳來的余音裊裊,布谷聲聲。演奏力度由弱至強,似將畫面由遠及近,最后結束在一個大花舌滑音上,雖意猶未盡,卻也令人滿懷期待,很好地發(fā)揮了引子的作用。
第二段“展翅飛翔”的音樂素材源自豫劇《抬花轎》。旋律呈“句句雙”結構。這是中國民間和傳統(tǒng)音樂旋律常見的展開手法。郝玉岐先生在演奏這段明朗而充滿活力的音樂時,采用了慢速,給人以悠然自得之感,而斷音的演奏,清巧脆亮,整段音樂自由舒展又不失活潑。表現(xiàn)了春歸大地,萬物復蘇的景象,令人心曠神怡的同時,也為全曲奠定了最初的基調(diào)。
“群鳥爭鳴”是郝玉岐先生嗩吶演奏技巧運用最為集中的段落,其模擬的鳥鳴極為逼真,如:如運用快速雙吐吐“庫”的發(fā)音動作,用較強的氣流,將氣沖入嗩吶,振動哨片得此音,短促集中,似見啄木鳥啄木之畫面感;再如模擬小燕子的叫聲,是該曲氣滑音技巧運用巧妙的核心體現(xiàn),手指運用、唇肌松緊、氣息控制、舌尖觸哨的力度都必須恰到好處,達到了一種群燕翩翩,嘰喳喧鬧的效果。
“歡歌飛舞”的段落描繪了群鳥爭鳴的歡騰情景。曲調(diào)首尾呼應,淳香質(zhì)樸,結合切分音,在快速分奏中結束段落。樂曲的熱度如春至夏,熱情入火。接著,優(yōu)美綿長的伴奏旋律中展開了“鳥鳴秋色”:貓頭鷹的“庫庫”聲轉至幽靜,鵪鶉由遠至近、由弱到強,此起彼伏的群鳥鳴后,嗩吶利用花舌技巧模擬蟬鳴,與之前的鳥鳴形成對比。層層遞進后進入的“華彩”樂段。這是郝玉岐先生獨創(chuàng)的,借鑒了西洋木管樂器連續(xù)四度音程級進,加上大跳音程,配合較長的循環(huán)呼吸和最高音區(qū)的特殊音響,通過變化重復和激揚的旋律,呈現(xiàn)了鳳凰翅飛舞鳴叫,推向全曲的高潮,描繪“鳳召百鳥群起歡之,凌空振翅,鳳鳥和鳴”的景象。由上述可知,《百鳥朝鳳》的藝術性以及演奏者的技術體現(xiàn)在細節(jié)之中,要演奏好此版本的,不僅需要對樂曲追本溯源,細致地解讀音樂本身,了解音樂內(nèi)容,還要掌握吹奏的要點,勤加練習,才能更好地演繹此曲。
綜觀《百鳥朝鳳》,從其原型發(fā)展至今,源于民間,登上舞臺,走向世界,這其中凝聚著眾多藝術家的心血,體現(xiàn)著他們不斷追求,不斷突破的精神,使此曲以高度的藝術性和深刻的內(nèi)涵,在音樂的長河中得到時間的淘煉與沉淀,代代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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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彥秋,中國音樂學院附中嗩吶專業(yè)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