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寶石花臺造像

杜維榮

寺廟宮觀，因供奉神佛，深受廣大民眾敬信，故雖經(jīng)歷朝代更迭，留存古物較多。又因宗教信仰活動而進(jìn)行的瘞埋供養(yǎng)特色，更為后代保存大量重要文物。常熟博物館所藏的宋代文物——石雕寶石花臺造像，即是其中之一。

寶石花臺造像（圖1），半圓雕擺件，殘高30、寬41、厚10厘米，青色石灰?guī)r材質(zhì)。1963年在常熟市崇教興福寺塔（即常熟方塔）塔基出土。

本藏品整體扁平呈片狀，主體雕刻圖案分為上下兩部分，下部為長方形覆蓮紋基座，底部前面刻出四枚花足，后背面則呈平板狀，花足之上為素面方臺，臺上端略收，除后背無紋飾外，其余三方均以陽雕陰刻覆蓮花瓣，共計一十五枚，其紋樣結(jié)構(gòu)與底部花足基本統(tǒng)一。藏品上半部分呈橢圓形，左右寬，上下窄，中央以半圓雕刻一童子像，面部飽滿圓潤，神態(tài)安詳，頂額光滑無飾，耳際及腦后可見長發(fā)卷曲垂肩，項飾瓔珞，右肩及胸前披有斜帛，身體肥滿，肩上繒帶左右飄拂，腰束下裙，站立于池水之中。可惜該造像雙臂殘損，故難窺其全貌，除面部特征已經(jīng)深度漢化外，從其發(fā)型、項飾、衣著形式上，無不透露出這是一個充滿印度特征的人物造像。人物造像周圍簇?fù)碇〉裆徣~、蓮花，花叢自池水中涌出，蔓纏枝連，錯綜交絡(luò)，然層次分明，繁簡有度?；ㄈ~厚碩，極富有質(zhì)感，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唐代雕刻的雍容華貴風(fēng)范。蓮花叢四周，以陰線刻出池水波紋。外側(cè)以寶石山作圍邊，運(yùn)刀峻朗爽利。池水與寶石山接界處深刻，表面平滑過渡，以增強(qiáng)圖案的立體感。此寶石花臺的造型結(jié)構(gòu)，源于大乘佛教典籍《佛說阿彌陀經(jīng)》，經(jīng)云：“極樂國土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布地，四邊階道，金、銀、琉璃、玻璃合成池中蓮花，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正是這段描寫極樂世界莊嚴(yán)瑰麗的經(jīng)文，給予工匠極其重要的創(chuàng)作靈感和指導(dǎo)思想，從而設(shè)計、琢制出如此精美的石質(zhì)擺件。藏品整個畫面充滿動感，令觀者恍然若見童子身佩瓔珞，從池中踴躍而起，彩帛飄揚(yáng)，池水蕩漾，蓮葉翻動，荷花搖影，祥光涌動，氣象非凡。

寶石花臺背面有銘文三通（圖2），銘文一為北宋端拱元年（988）所鐫，文曰：“□州永光禪院僧慶仁，奉為十方信施鐫制寶石花臺，擎安彌陀變相鏡，永充供養(yǎng)。時大宋端拱元年戊子歲五月五日題記。匠人司馬恩?！?/p>

銘文二為南宋咸淳壬申年（1272）所鐫，文曰：“除前，咸淳壬申再造寶塔?！?/p>

銘文三為清光緒甲辰年（1904）所鐫，文曰：“大清光緒甲辰秋，邑人前荊宜施道俞鐘穎、前知銅梁縣事楊崇光，督工重建上四級，余一律修整，掘得此石，附志于下。乙巳年五月，敬藏原處。”

從銘文一可知，此石雕件是由一位名叫“慶仁”的僧人發(fā)起，在北宋端拱元年匠人司馬恩負(fù)責(zé)雕鑿，名稱為“寶石花臺”，其用途是安放“彌陀變相寶鏡”。由于藏品上部有殘缺，且出土?xí)r并未發(fā)現(xiàn)所謂的“彌陀變相寶鏡”實物，故而欲窺知本藏品的原貌特征、具體功能，以及所涉及到有關(guān)方塔的具體建造年代等情況，在此將作一些粗略的探索。

首先就“彌陀變相寶鏡”做一簡單探討?！缎戮幏饘W(xué)詞典》對“變相”一詞是這樣解釋的：“所謂變相，是唐以來佛教界流行的一種美術(shù)宣教形式，根據(jù)佛經(jīng)故事，繪為圖畫，稱為經(jīng)變相?！币话憷L制在石窟、寺院的墻壁上或紙帛上，多用幾幅連續(xù)的畫面表現(xiàn)故事的情節(jié)，是廣泛傳播教義的佛教通俗藝術(shù)。以敦煌莫高窟為例，石窟墻壁上所繪壁畫，很多就是“經(jīng)變相”，主要以釋迦如來本生故事為多，稱為“本生經(jīng)變相”；同時也有依《藥師經(jīng)》內(nèi)容所演繹的壁畫，名為“藥師經(jīng)變相”；依《無量壽經(jīng)》內(nèi)容所演繹的壁畫，則名為“無量壽經(jīng)變相”，而“無量壽經(jīng)變相”的主尊是阿彌陀佛，所衍情景是極樂國土，故也稱為“彌陀變相”或“極樂世界變相”。銘文一所提及的 “彌陀變相寶鏡”，就是將阿彌陀佛的極樂國土的莊嚴(yán)情景制成陶范，澆鑄在銅鏡背面。陜西省西安博物館中，曾展出過此類藏品（圖3）。這種銅鏡于日常生活中已不再用于梳妝照影，而是被佛教信徒用作供養(yǎng)的器物。一般生活中，人們用木材制作支架擺放銅鏡，便于移動。而佛教信徒出于對“彌陀變相寶鏡”這一器物的崇敬，為了更合適、長久地擺放供奉，故而就采用青石精密雕刻成寶石花臺，用于“擎安彌陀變相鏡，永充供養(yǎng)”事。

由于藏品上端殘損，此寶石花臺造像是如何“擎安彌陀變相鏡”的呢？“擎”是指懷滿敬意地向上托舉。雖然藏品中童子的雙臂已殘破，但根據(jù)童子的肩部特征和上臂遺留的趨勢，或許不難想象出，此童子站在蓮花池中，舒展雙臂，高高地托起寶鏡的姿勢（圖4）。

本藏品是在1963年，崇教興福寺塔大修過程中，施工人員從寶塔底層的萬年臺地下掘得。因其背面銘文內(nèi)容與寶塔修建年代有關(guān)，故而在此略作分析。

1989年李炎錩先生在《巍巍寶塔屹古城》一文中說：“端拱元年為公元988年，這樣，寶塔始建的年代，就比《重修琴川志》中的記載提前了143年。”其實，鐫于北宋端拱元年（988）的銘文，其內(nèi)容僅交代制作寶石花臺，擎安彌陀變相寶鏡之經(jīng)過。至于說“永充供養(yǎng)”一事，其實是指用寶石花臺作為寶鏡的供養(yǎng)器具，并未提及修建寶塔之事。因此，將制作寶石花臺的端拱元年，作為崇教興福寺塔修建的最初年代，并沒有充分的史料依據(jù)。

《新編常昭合志》載“崇教興福方塔寺，亦稱東塔寺。在縣治東北二百步。宋建炎四年建。時有僧文用謂邑客山高，主位低，請立浮圖以鎮(zhèn)之。知縣李闿之然其說，遂令建塔。功未半而僧卒?！备鶕?jù)這段記載可知，崇教興福寺塔的始建年代，應(yīng)是南宋建炎四年（1130）。《新編常昭合志》又載“咸淳間，有淵塔主者，悉撤其構(gòu)，更建今塔，其高九級?！贝擞涗浥c寶石花臺背面宋咸淳壬申年（1272）銘文內(nèi)容相吻合。

另據(jù)清光緒甲辰年（1904）可知，石雕寶石花臺是被瘞埋在寶塔底層土中（一般寶塔均設(shè)有地宮，用來放置舍利或供養(yǎng)物品），在光緒甲辰年維修寶塔時被掘出，次年修繕完畢后，于寶石花臺背面下部再次鐫刻銘文以記錄當(dāng)時情況，然后重新瘞埋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