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清掃教育”

宋慶清

不久前，我赴日考察，拜訪了日本愛媛大學附屬高中的校長。訪談約在中午，我提前10分鐘到達學校。在會客室等待期間，我聽到隔壁校長室傳來吸塵器工作的聲音。打掃衛(wèi)生不是在早上嗎？正當我納悶的時候，校長打開日式移動門進來，我這才看清在校長辦公室打掃的是兩名學生。女生在擦拭座椅，男生正用吸塵器吸塵。

訪談結(jié)束時，我向校長表示感謝。校長忙說：“不用謝。剛才隔壁有些嘈雜，學生們正在打掃我的辦公室，不好意思。”

“是他們碰壞了您房間里的什么東西嗎？”我好奇地問了一句。

“沒有，剛剛來辦公室打掃的，是我們學校的值日生?！毙ｉL解釋道，“我們學校非常重視學生的‘清掃教育’，每天午飯后都要抽15分鐘的時間進行全校的大掃除，每個班級都排值日表，不僅要打掃自己的教室，還要打掃老師和校長的辦公室、操場和洗手間。”

中國的中小學每天有值日生打掃教室，校園會被規(guī)劃為多個包干區(qū)分到每個班級。把教室和包干區(qū)打掃干凈，為的是得到學校的衛(wèi)生流動紅旗，這是很多班主任教育中國學生打掃教室的理由。而日本的學生居然連洗手間和辦公室都要清掃，是不是學校太會使用“免費勞動力”了呢？

“為什么連洗手間都要讓學生們打掃呢？家長們不會有意見嗎？”我忍不住問道。

校長笑了笑，說：“日本的‘清掃教育’背后有一個理念，就是要讓學校里所有的活動都帶有一定的教育意義。而我們讓學生自己打掃學校，甚至是廁所，是有深刻的教育內(nèi)涵的?！?/p>

是什么教育內(nèi)涵呢？我正想問時，校長看了看手表說：“不好意思，我馬上要去上課了，只能跟您聊到這里了?！?/p>

走出校長辦公室，“清掃教育”的內(nèi)涵久久盤旋在我的腦海。在后續(xù)的行程中，我通過考察和查閱資料，終于對日本“清掃教育”的來源和意義有了一定的了解。

“清掃教育”的起源和社會基礎(chǔ)

日本“清掃教育”有兩個起源，劍道和佛教。

日本文化中有很多的“道”，比如茶道、花道、劍道、柔道，都非常強調(diào)練習場所的清潔。其中對清掃最為重視的，是劍道。劍道認為，做好一般人覺得麻煩的事，就能打敗自己的怠慢之心，鍛煉心性，進一步體會人生，才能有所成就。

“清掃教育”的第二個起源是佛教。僧侶的修行首先是做讓身體出汗的工作，其中有代表性的就是庭院和房間的打掃；其次是坐禪，誦讀經(jīng)書；第三才是學習。因此，在僧侶的世界里，打掃要比學習更重要?？雌饋砀烁窠逃龥]有關(guān)系的“掃除”，被看作是磨練身心的重要修行方式。

劍道教育是武士教育重要的組成部分，而日本的平民教育源自日本寺廟里的“寺子屋”。因此，這兩個歷史淵源讓日本的學校繼承了清掃的傳統(tǒng)。在現(xiàn)代教育中，又對清掃賦予了更多的意義。

日本喜愛清潔的傳統(tǒng)文化也給學生家長支持“清掃教育”帶來了基礎(chǔ)。日本有一個專門關(guān)于清掃的非營利組織“使日本變美協(xié)會”（事務局位于東京都世田谷區(qū)），該協(xié)會從1993年自日本岐阜縣起步以來，至今已有10萬人以上會員，還建立了像“從掃除中學習”等這樣的支部，其支部組織遍布了日本及123個國家，甚至擴展到了中國臺灣、巴西等地區(qū)。

“清掃教育”的相關(guān)制度和課程開發(fā)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日本戰(zhàn)敗后，于1947年頒布《基本教育法》，開始實施9年義務教育。戰(zhàn)敗后的日本百廢待興，學校不可能利用國民的稅金來雇傭?qū)ｉT的保潔人員打掃學校，因此，由學生打掃教室并作為教育內(nèi)容的制度存續(xù)至今。對日本學校教育起綱領(lǐng)性作用的《學習指導要領(lǐng)》把“清掃教育”也作為重要一項，提出要讓學生“關(guān)注自己所處的地方，能夠知道整理和清掃的辦法”。

日本的學校將“清掃教育”作為學校的特色加以開發(fā)，而日本清掃用具最大的企業(yè)得斯清公司不僅開發(fā)了課程，還推出了講座、工作坊、講評等培訓活動，向教師和學生講授清掃的知識，其課程內(nèi)容還被東京都品川區(qū)應用到了新教師培訓中。

比如富山市市立大廣田小學針對“清掃教育”要培養(yǎng)的意志力、創(chuàng)造力和社會性，相對應地開發(fā)了四個階段的課程。準備階段，教會學生掃帚、抹布、簸箕等清掃工具的使用方法，還要教會學生一些基本的清掃知識，比如哪些地方用濕抹布擦更好，有電器插口的地方一定要用干抹布擦防止觸電。用掃帚時要把垃圾從一個方向掃到另一個方向，左右晃動是掃不干凈的。第二階段，培養(yǎng)學生的意志力，鼓勵學生把承諾的清掃任務堅持做完。第三階段，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造力，鼓勵學生尋找別人沒發(fā)現(xiàn)的、需要打掃的地方，并思考如何用最好方法將其打掃干凈。第四個階段，培養(yǎng)學生的社會性，通過清掃培養(yǎng)學生關(guān)心他人、互相合作的能力。

除了注重學生的學習能力，思考能力和合作能力的培養(yǎng)也是不可或缺的，這已經(jīng)成為日本教師的共識。因此，日本教師在講授清掃課程時，一般都是由學生們來討論工作分配和工作方法，很少有教師會直接指派任務。

在教育的目標上，也因成長階段而不同。比如小學低年級著重培養(yǎng)學生養(yǎng)成想清掃、喜歡清掃的意識，教會他們抹布和掃帚等基本清掃工具的使用方法。在小學中、高年級的時候，讓學生們合作完成掃除，鍛煉學生的合作能力。在初中階段，則通過小組討論來分配清掃任務、安排清掃的步驟、思考掃除的方法，并通過事后討論來進行改善。

“清掃教育”的目的和意義

日本學校的清掃教育，簡單來講，有以下幾個目的和意義。

第一，清潔學校環(huán)境，營造學習氛圍。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讓人舒心和清新，可以更加投入學習。這是“清掃教育”淺層次的教育目的。

第二，學習物品整理，統(tǒng)籌學習生活。在打掃過程中，勢必要讓學生整理自己的物品。學會物品的分類整理，并學會如何有效安排學習和生活。日本的部分學校，為了讓學生學會整理，開發(fā)了專門的校本課程，從幼兒園開始，就讓孩子們學會哪些東西應該放在哪里，養(yǎng)成良好的生活習慣。

第三，培養(yǎng)耐勞精神，鍛煉堅強性格。日本學校非常重視培養(yǎng)學生甘愿吃苦的精神，有些學校下雪天還會讓孩子們赤膊到操場上做操。而艱苦的清掃活動，也是日常教育中非常重視的，在冬天用冷水擦洗地板，夏天頂著太陽打掃操場。

第四，熟記凡事徹底，習慣萬事完美。日本學校讓學生打掃廁所，最想教育孩子們的是“徹底”二字。既然打掃了，就要把學校里的角角落落都打掃到，那么每個人天天都要使用的廁所，也是必須打掃的。通過清掃廁所和教師啟發(fā)，學生們熟記了凡事都要徹底完成，并且習慣了萬事都要完美的原則。因此，在日本制作的顯示屏，成品率可以達到90%以上，而在東亞部分國家，成品率只能達到50%。

第五，獲得社會能力，成為合格公民。通過清掃教育，日本的孩子不僅獲得了如何將自己身邊的環(huán)境打掃干凈的能力，而且還可以通過與同學之間的合作，學會社會參與的能力，明確自己在社會中的作用，成為一名合格的公民。

日本學校里“清掃教育”的目的，不止以上幾種。但這些目的，都指向一個共同的教育目標，就是培養(yǎng)一個“全人”，一個既會學習，又勇于承擔社會責任的合格公民。

正如東京學藝大學副校長、日本家政學會會長大竹美登利所說：“如果孩子們感覺是被動清掃的話，就會失去對清掃的興趣和意欲。所以不應該只把清掃作為普通的指導內(nèi)容，而應該把它作為一種教育，讓學生們從中感受到成就感和快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