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茫茫與海連,
平沙浩浩四無邊。
暮去朝來淘不住,
遂令東海變桑田。
清明之后的薄雨天氣,水鄉(xiāng)居民得了很好的理由不出門。
屋瓦上,炊煙如一條游龍,驚動竹林內避雨的谷雀,以為起了霧,走了雨。
我打從街道走過,濕滑的石板拉著我的瘦影。影子浮在石上,有點人在江湖之感。
瓦檐下的民家正在烹煮什么呢?祭祖的牲禮還在,此刻或有巧婦站在灶前,料理今晚的豐宴。清明之后,邀親族聚坐,說說生的年歲或逝者的軼事。雨季不適合出游,雨絲濕了衣袖,步履也因吃水益加沉重。是誰家的窗口飄來一陣藥香?聞來像剛起爐的參湯。是窖喜的新婦嗎?還是久病短了元氣的老嫗?哪一戶正準備迎接未來的喜事,抑或有一段難堪的事故,發(fā)生在嬌美的少婦身上,服侍她的是當家的壯漢。雨陣收山了,屋檐滴下水珠。悶慌的孩童紛紛奪門而出,街坊間一陣脆亮的童謠。
未出門的人忙些什么?為一場宴席愉快地躲在庖廚內?為一件遠行的襖子,不能停止針線?還是臥榻上響起親人的咳嗽聲,挪起她正在拍背?
風雨無私,漂洗眾家屋瓦,可又讓人擔憂,一寸寸洗下去,總有瓦薄的時候。屆時,我若回到這里,這些人會在哪里繼續(xù)他們的故事?
人世不斷衍生悲歡故事;歡樂的末節(jié)帶了鉤,鉤起悲傷的首章;而悲傷又成為另一篇歡樂故事的楔子。有了這些,使大雨中的人們懂得安分守己,與所系念的人更接近,共同品嘗一桌佳肴,舉杯祈求今歲平安:也借著一碗參湯,把無怨無悔的細心和盤托出,人的有情必須放在無情的滄桑之中,才看出晶亮。時間,從來不善于人情,萬年之后,我與這些人都要消逝。那時,也還會有清明的饗宴;會有突然的驟雨打在民家屋頂上,只不過熬藥的人換了面孔,雨中游吟的人換了布履。相同的是,仍有無家可歸的心,無法根治的宿疾。就連白鷺鷥也還用舊日姿勢飛翔,只不過停棲的沙洲已墾為良田,而今日街坊化為茫茫滄海。
我仿佛看見未來的一只白鷺,正好棲息在打簾子,挨著窗臺做針線的新婦旁邊。
文外
如水的文字,流淌著淡淡的閑愁,這就是簡嫃散文的風格。清詞麗句,古韻留香,流露出來的孤獨感很容易引起讀者共鳴。時光,重疊在一棵樹上;時光,飄蕩在流轉的風雨中。影子浮在石上,有點人在江湖的感覺,感性而敏銳的洞見中有深深的悲離之感,萬年之后的土地,又演繹著怎樣的光景?不想而知,只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還似當年。未來的白鷺,依舊棲息在舊時的窗前。只是四月的天空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抬頭?
(心 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