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艷平
1.繆大人查案
溪陽縣可是一個寸土寸金的富庶之地??墒沁@里的縣令,卻一個比一個清廉。上任縣令升任府臺之后,繆明繆大人就成了溪陽縣新任縣令,可是溪陽縣的縣衙早已經(jīng)破爛不堪了。
繆大人上任伊始,他面對已成危房的縣衙,也是一籌莫展。要想修繕縣衙,必須征稅,但是這種魚肉鄉(xiāng)民的事情,繆大人自然不肯為之。他為了盡快了解縣情,就讓縣衙的王捕頭陪著自己,先將本縣的村村寨寨都走了一遍,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事情—溪陽縣境內(nèi)有一條不大的河流,這條河名叫烏腳溪。烏腳溪是一條毒河,它將溪陽縣分成了溪陽和溪陰兩個部分,溪陽這邊地價高昂,非常富庶,可是溪陰之地不僅沒有住戶,那上千畝的土地也只是種著零散的莊稼,一副頹廢和荒敗景象。
繆大人轉(zhuǎn)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縣衙旁,他瞧著縣衙旁邊的一個大水坑,說:“修繕縣衙的費用,我準(zhǔn)備讓這個大水坑替我們出了!”
王捕頭活了五十多歲,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不著邊的話,他舌頭打結(jié)地問:“向這個大水坑要銀子?這有點不可能吧?”
繆大人回到了縣衙,然后親自提筆,寫了四張布告。布告的內(nèi)容是,為了凈化縣城,各戶居民的垃圾不許亂放,只可統(tǒng)一都丟進(jìn)縣衙旁的大水坑中。
繆大人的目的很明確,他是要用縣里沒用的垃圾填平水坑,可是想要達(dá)成目的,沒有一兩年的時間根本辦不到。三天后的清晨,本縣最大的富商劉半城找上門來。劉半城一見繆大人,滿臉堆笑,抱拳道:“繆大人,填平縣衙旁水坑的事,我可以效勞呀!”
劉半城可是本地的大善人,去年他給本縣修路的時候,還曾剩下了一大堆碎石,如果將這堆碎石丟到水坑中,估計水坑也就被填平了??姶笕寺爠氤侵v完話,不由得心中大喜,說:“那就有勞劉鄉(xiāng)紳了。只是本縣囊中空空,沒法給你填坑的工錢!”
劉半城呵呵笑道:“繆大人有事,劉某能夠效勞,這可是莫大的福分,哪里還敢要工錢呀!”
劉半城說干就干,他讓手下的家人趕著十幾輛馬車,往來復(fù)回地運送裝在蒲包里的碎石。隨著這些碎石被一袋袋地丟進(jìn)大水坑,半個月之后,這個大水坑就被填平了。
繆大人將這片填平的水坑地作價八百兩銀子,賣給了本縣另外一個富商。有了這筆銀子,他就開始雇傭工匠,修繕縣衙。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縣衙也被修繕得煥然一新。這天上午,繆大人正坐在新縣衙的書房中看書,只見一名捕頭,氣喘吁吁地背著王捕頭回來了。王捕頭光腳沒穿靴子,他的一雙腳成了詭異的黑色??姶笕丝粗鴾喩砭d軟,已經(jīng)不能走路的王捕頭問:“你這是怎么搞的?”
王捕頭哭喪著臉說:“這都是拜烏腳溪所賜呀!”
烏腳溪是一條毒河,有人一旦下水,一雙赤腳就會變成黑色,腳一旦變成黑色后,這個人就會因為腳腿無力,癱倒在水里被淹死,這就是烏腳溪的可怕之處。
王捕頭今天早上領(lǐng)著兩名捕快巡街,遇到了一個小賊,他們?nèi)齻€人追賊來到了烏腳溪的旁邊。那個小賊赤足趟溪而過,王捕頭和他手下的兩名捕快也都脫下了靴子,隨后入溪緊追。王捕頭行到河心,一雙腳就變成了黑色,他腿軟腳麻地倒在河水里的時候,幸虧被身后的兩名捕快所救,不然他今天就變成溺死鬼了!
繆大人聽王捕頭說完情況,他滿腹狐疑地問:“那條毒河怎么會如此奇怪?為何你的雙腳會變黑,而那個賊和你手下的兩名捕快都沒事呢?”
王捕頭吞吞吐吐地說:“繆大人,我也不知道準(zhǔn)確原因,只是縣里的人都說,好人赤足過烏腳溪沒事,而壞人卻不成……繆大人,我,我可不是壞人呀!”
王捕頭兢兢業(yè)業(yè),確實不是壞人,但烏腳毒溪又是怎么一回事?繆大人安排王捕頭先回去療毒養(yǎng)病,明天一早,他要親自到毒溪旁去查看一番!
2.靴子惹的禍
第二天一早,繆大人坐轎來到了烏腳溪邊。王捕頭昨天被手下的一名捕快背到了家里,他在雙腳上擦了不少的辟毒解瘟散,今天早上,他雙腳上的黑毒消失,已經(jīng)能下地走路,他就領(lǐng)著手下的十多名捕快,跟在繆大人的轎后,來到了烏腳溪畔。
烏腳溪之謎已經(jīng)困擾了本地十多年,有的人赤足過河就沒事,可是有的人過河一雙腳就會中毒變黑,這簡直就像在變戲法兒,故此誰都想解開烏腳溪的謎團(tuán)。
繆大人來到河邊,他瞧著渾濁的河水,然后用長竹竿在溪水里挑了一點河泥上來,他嗅了一下河泥,對王捕頭說:“這河泥有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道!”
王捕頭心有余悸地嗅了一下毒溪里的河泥,他低聲說:“繆大人,河泥一般都是這個味道吧?”
繆大人搖了搖頭,他彎腰竟脫下了靴子,然后直向齊膝深的烏腳溪中走去。
王捕頭被繆大人的舉動嚇了一跳,他大聲對身邊的捕快吩咐道:“趕快下水,保護(hù)繆大人!”
那些捕快們哪敢不聽王捕頭的命令,他們脫靴下河“水鴨子”似的沖到了繆大人身邊??姶笕说碾p腳倒沒有什么變化,反倒有兩名捕快雙腳變黑,腿部一軟,癱倒在了溪水里。
繆大人急忙命人將這兩名中毒的捕快背到了河岸上。他從車上取出了兩個瓷壇子,這兩個壇子一只裝滿了溪水,另外一只裝了一壇河泥,然后他們一行人便回轉(zhuǎn)縣衙了。
繆大人回到縣衙,他和王捕頭一起,對這兩個壇子里的水和泥研究了老半天,直到太陽西落,也沒有結(jié)果??姶笕艘豢刺焐辉?,他對王捕頭說:“咱們先吃晚飯,填飽了肚子再接著研究!”
縣衙里的廚師知道繆大人今天勞累,特意煮了一鍋酸菜白肉端到了桌子上。王捕頭是南方人,他還真是第一次吃這道北方的菜肴??姶笕艘贿叧圆?,一邊喝酒,王捕頭卻不飲酒,他只喝茶。
王捕頭一開始的時候,吃這酸菜白肉也是不習(xí)慣,可是他嘗試了幾口后,也是喜歡上了這酸菜白肉的味道??姶笕巳葡露牵浦醪额^忽然愣住了,原來王捕頭的嘴巴和舌頭竟一起變黑了。
吃酸菜飲濃茶,難道舌頭就會變黑嗎?繆大人夾了一箸子酸菜,放到濃茶水里,果然那茶水立刻就變成淡淡的黑色了。他興奮地一拍桌子道:“我終于找到那條毒溪污腳的秘密了!”
王捕頭詫異地問:“毒溪污腳的秘密,難道和酸菜濃茶有關(guān)系嗎?”
繆大人也不回答,他只是讓王捕頭脫下了腳上的靴子,他看著這只牛皮拼靴內(nèi)側(cè)上的“孔記”烙痕,說:“你立刻去將那兩名在烏腳溪中毒的捕快的靴子取來,毒溪污腳的秘密,就應(yīng)該在你們穿的靴子上!”
一炷香的時間后,王捕頭將那兩名捕快穿的牛皮拼靴取了過來,繆大人瞧著這三雙靴子,都打著孔家靴店的記號,他將手一擺說:“你跟我去一趟孔家靴店!”
孔家靴店可是一家老字號,他們從最便宜的草鞋賣起,到一兩銀子一雙的牛皮底快靴都有經(jīng)銷。
溪陽縣的捕快因為縣令清廉,所以也沒有多少外撈,一兩銀子一雙的牛皮底快靴他們買不起,但是有一種用皮邊子拼成的靴子─拼靴,因為價廉物美,倒是他們最喜歡買的東西。
王捕頭和那兩名在烏腳溪中毒的捕快穿的靴子,恰恰都是十個老錢一雙的牛皮拼靴。
繆大人坐轎和王捕頭趕到孔家靴店的時候,孔家靴店正要打烊。王捕頭一說繆大人來訪,孔老板急忙誠惶誠恐地迎了出來。
繆大人走進(jìn)了靴店,他借著店內(nèi)油燈的光亮,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那些拼靴的靴筒里面,都放著一個個木制的靴楦子。拼靴因為是用皮邊子拼對而成,如果不用靴楦子撐起來,實在是沒有什么好的賣相。
繆大人留下了二兩銀子,他將那十幾雙拼靴和靴楦子都買到了手里。王捕頭也不知道繆大人要干什么,他只得用青布包著買回來的東西回到了縣衙??姶笕嘶貋砗?,他從拼靴里一一取出了靴楦子,然后將從毒溪中取出的河泥,仔細(xì)地涂到了靴楦子上。
令人驚奇的是,那些被涂上了河泥的靴楦子,竟都變成了黑色!
3.最后的秘密
王捕頭一見繆大人輕易地破解了烏腳溪的秘密,他豎起了大拇指,連聲叫道:“繆大人,您真的是太厲害了!”
第二天一早,王捕頭命手下將繆大人要當(dāng)堂破解烏腳溪秘密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中午的時候,溪陽縣的一兩千名百姓都聚集在縣衙堂口,大家伸著脖子,踮著腳,都想盡快知道烏腳溪的秘密。
繆大人吃過午飯,然后將那些裝有靴楦子的拼靴擺在了堂口一排,王捕頭將那壇河泥一一涂到了靴楦子之上,看著靴楦子一個個變成了黑色,圍觀的百姓們立刻歡聲雷動。
烏腳溪困擾了人們十多年,今日謎底得解,這就等于壓在人們心頭上的石頭被搬開,這就是當(dāng)?shù)匕傩諅儦g呼的原因。
孔老板一見竟是自己的茶木鞋楦子惹下了這場禍?zhǔn)拢泵虻卣堊铩?繆大人說:“不知者不怪,只是你以后千萬不要再用茶木制作靴楦子了!”
陸羽在《茶經(jīng)》的開篇上就說:茶者,南方之嘉木也,高一尺、二尺乃至數(shù)十尺……茶樹確實可以長得很高大,只不過高大的茶樹并不適合采茶,所以逐漸就被后人淘汰了。
孔家靴店的孔老板并不是想存心害人,因為他們家的后院,就長有十多棵高大的茶樹,這些茶樹枯死后,樹干就被他制作成了靴楦子。新靴子在制作前,皮板需要用火硝鞣質(zhì),殘存在靴皮上的火硝對茶木靴楦進(jìn)行作用后,茶木中可以和酸性河泥起反應(yīng)的成分就會大量溢出,被拼靴吸收。而人一旦穿上了這種拼靴后,腳上的皮膚上就沾滿了茶木的成分,這些成分和毒溪水里的酸性河泥一相遇,就會發(fā)生變黑中毒的現(xiàn)象。
王捕頭追賊的前一天,他剛剛從孔家靴店買了一雙拼靴,拼靴里的茶木成分染到了他的腳上,他赤腳入溪,隨后中毒。如果拼靴穿在腳上時間較長,茶木成分消失,就不會出現(xiàn)烏腳中毒的現(xiàn)象了。
孔老板回到家里,一把火將那些茶樹都燒掉了,以后果真再也沒有發(fā)生烏腳溪中毒的事件。
兩個月后,王捕頭以身體有病為由,向繆大人辭去了捕頭的職務(wù),回到家里,開始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去了。
又過了半年,繆大人來到了距離縣城一百多里的王家堡,捕快們一抖鐵鏈子,將坐在藤椅上曬太陽的王捕頭鎖了起來。
王捕頭大叫道:“繆大人,您這是干什么,我可沒有干啥違法的事情呀!”
繆大人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張紙“啪”地一聲,摔在了王捕頭的面前。這張紙上清楚地寫著王捕頭在溪陽縣城的三處房產(chǎn),以及四處買賣店鋪的準(zhǔn)確位置!
繆大人冷笑道:“溪陽縣的捕頭一個月五兩銀子,一年只有六十兩的薪俸,而將你的財產(chǎn)折價,卻有五六千兩之巨,你還是和我講講這是怎么一回事吧!”
王捕頭低著腦袋,就是不肯認(rèn)罪??姶笕艘膊桓麖U話,直接將他帶回縣衙。王捕頭看著繆大人丟在他面前的刑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我招,這些銀兩,都是劉半城送給我的!”
孔家靴店其實就是劉半城的買賣,烏腳溪里酸臭的河泥,也是劉半城搞的鬼,他之所以這么做,其實就是為了圖謀溪陰那片一千多畝的土地。
烏腳溪里有毒的消息傳開后,人們不敢趟河過去種地,溪陰那一片土地立刻變成了雞肋,劉半城經(jīng)過了十幾年的收購,終于將那片地全都買到了手里……土地全部被他收購后,他又潛用王捕頭的手,故意在繆大人面前吃酸菜飲濃茶,將自己的口腔和舌頭全部弄黑??姶笕耸艿絾l(fā)后,終于查清了烏腳溪讓人黑腳中毒的秘密。
烏腳溪一旦無毒,溪陰那一片土地立刻開始翻著跟斗地漲價,這才是劉半城所要達(dá)到的真正目的。
繆大人可是個聰明人,他半年前,就覺得烏腳溪的背后一定有事,經(jīng)過他不動聲色地調(diào)查,現(xiàn)在終于水落石出了??姶笕藖G下了飛簽火票,時間不長,劉半城被幾名捕快用鐵鏈子牽到了堂上。
劉半城看著王捕頭的供狀,他嘿嘿一笑道:“繆大人,請您屏退左右,我對您有話講!”
繆大人看著劉半城神秘的樣子他一擺手,堂上的一眾人立刻就退了個干干凈凈。
劉半城走到了繆大人的身邊,他壓低聲音道:“繆大人,咱們可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呀!”
繆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休要胡說,誰和你這個奸商是一條線上的螞蚱!”
劉半城為了讓烏腳溪的河泥變酸,他不惜人力物力,到距離溪陽縣三十里的大黑山中,采來了大量的酸石。這些酸石被他磨成石粉后,偷偷撒到了河底,經(jīng)過常年累月的堆積,河底的黑泥,就酸味刺鼻了。
劉半城將溪陰的一千多畝地全部買到手后,他剩在家中的酸石原料就失去了作用,這時正好繆大人要填坑,他就將這些酸石全都獻(xiàn)出來,填到了坑里。
修繕縣衙的費用,絕對是劉半城幫繆大人賺來的,劉半城現(xiàn)在反咬一口,繆大人還真是脫不清是劉半城同伙的嫌疑了。
繆大人真的沒有想到,這個該死的劉半城竟早就對他下了一個套,八百兩銀子,可是繆大人兩年的官俸……繆大人從椅子里站起,他一把抓住了鎖著劉半城鐵鏈的另外一端,然后鎮(zhèn)定地對身旁的捕快說:“來人,把我鎖在鐵鏈的這一端,然后送我們倆到府臺大人那里領(lǐng)罪去!”
劉半城真的沒有想到繆大人為除奸佞,竟有如此丟官舍身的決心。他身體搖晃“噗通”一聲跌坐在地,繆大人則傲然站在他的身邊,那腰桿挺得比一棵松樹都要直!……
選自《上海故事》2014.11
(趙雷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