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平 Liu Liping
“召喚自然的語言”:琳達·霍根詩歌簡介
◎劉立平 Liu Liping
琳達·霍根(1947- )是美國本土裔的杰出詩人、小說家和散文家。她出生于科羅拉多州的丹佛市,曾任教于科羅拉多大學(xué),現(xiàn)已退休。霍根已經(jīng)出版了《呼喚自己歸家》(Calling Myself Home, 1978)、《女兒,我愛你》(Daughters, I Love You, 1981)、《透過太陽》(Seeing Through the Sun,1985)、《人的困境》(Rounding the Human Corners,2008)等詩集, 詩集《透過太陽》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人的困境》獲得普利策獎的提名,《藥之書》(The Book of Medicines,1993)曾入圍美國圖書批評家協(xié)會獎和普利策獎。
霍根的詩歌少了城市的喧囂, 而多了幾分自然的寧靜。她關(guān)注環(huán)境的變化,熱愛自然, 喜愛自然中一切的植物與動物, 她認(rèn)為人與自然緊密相連,動物和植物的命運也關(guān)乎人類的命運。曾經(jīng)有人問她,哪些作家影響了她的寫作,她的回答是聶魯達和畢曉普以及許多其他的翻譯作品,但是,對于她更重要的則是“樹木、天氣、夢幻、昆蟲和太陽?!?/p>
霍根想要恢復(fù)人原初的狀態(tài)和重新獲取失去的東西,在這個紛繁復(fù)雜的世界,能夠回歸本真有多么的不容易,我們每個人都困在自己的小空間里,以為自己是自由的,可是精神卻愈加空虛,感情愈加冷漠,心靈愈加貧乏。在《桉樹》一詩中,霍根寫道:“就像這棵樹,/我可以一層一層/裸露自我/這樣直到無限/那時這個世界有眼睛可以看到/整個世界/喜愛赤裸裸的人類?!?霍根坐在桉樹下,耳邊響起的是古老的祈禱之歌,看到裸露出的樹干,想到樹皮一層層的剝落,恰似人的內(nèi)心,人類被樹皮包裹的太嚴(yán)實,不想袒露本心,就像艾略特在《阿爾弗瑞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中所說的,“裝一副面容去會見你去見的臉”[1]穆旦譯文。。為什么會如此,就是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與自然的聯(lián)系,成為了社會空間的一個零件?;舾鶈柕溃骸耙呀?jīng)忘記的自然的語言,/你可否召喚它?”(《桉樹》)高高的青草和苜蓿,清晨的第一縷光線本身就是一首詩,是自然的語言,在城市中居住的我們,恰恰把這些忽略了。如何召喚自然的語言,我們需要恢復(fù)自我內(nèi)在的感知,從而才能抵達事物的內(nèi)部。“想起在擁有詞語以前,/那時你了解早晨的薄霧,靠的是/觸摸愛人的皮膚和頭發(fā),/如果有人從滿是落葉的叢林回來/你可以聞到他們的味道/即便他們并未帶回木頭。/或是感覺到夏天他們皮膚的熱度?!保ā缎褋怼罚┒盏那宄?,詩人向窗外看去,這時候的草地異常的美麗,可是卻無法用語言描述,甚至我們無法準(zhǔn)確定義草的顏色,那么在人類擁有語言之前,我們?nèi)绾瘟私馐挛?,靠的是對自然的感知:也就是觸覺、味覺、視覺、聽覺、嗅覺。我們可以通過愛人的皮膚和頭發(fā)感知清晨的薄霧,可以通過木頭和葉子的味道知道一個人來自森林。我們看一個人明亮的雙眼就知道他走過遠(yuǎn)路,接觸了外面的世界,我們不用言語,就能感知到一切,言語出現(xiàn)以后,反而阻礙了我們對世界的感知,我們的觸覺、視覺、聽覺、嗅覺都在下降,我們過于依賴語言這個工具,反而喪失了自我內(nèi)在的感知,而自然中的很多美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和了解的。正如詩中所說的,“干草/以及它的顏色,無法用言語表達。”
她的詩歌寫作的另外一個維度就是對于生命起源的探討。閱讀她的詩歌,我們會發(fā)現(xiàn)除了森林以外,出現(xiàn)得最多的就是海洋與大地,而生命最初的形態(tài)就是在海洋中孕育的,“我希望自己消失/回歸孕育一切的海洋。”(《孤獨》)海洋的生物對于本土裔美國人非常重要,在霍根的詩歌中不斷出現(xiàn)海洋中的各種生物。比如他非常推崇鯨魚,“鯨魚是死去的孩子/不愿再度為人。/它們從黑暗的水中躍起呼吸/笑得那樣美,/出來看我們一會兒/然后回到未知。”(《孤獨》)她在另外一首《謙遜》中也提到了這種生物,而且曾經(jīng)寫了一本小說,名字就叫做《靠鯨生活的人》。海洋是神秘的,海洋還有許多我們無法了解的地方,在《泉水》一詩中,霍根說海洋中有淡水,這只有淡水蝦和管狀蠕蟲才能找到,而霍根說,她竟然在游泳的時候感受到了這股泉水,“溫暖的愛的感覺”,這哪里是描寫泉水,分明是在描寫這個世界,只要我們細(xì)心體會,人與人的關(guān)系并非總是苦澀的,也會品嘗到甜甜的泉水,因為“糖與鹽之間只有一條分界線,”如果我們都能夠找到它,“飲下它”,那就一定可以獲得幸福。人類也是在大地上獲得了自己的歷史,形成了自己的文化與風(fēng)俗。關(guān)于生命的來源,不同的文化都有不同的神話故事,但是許多故事都驚人的相似。比如人們似乎都相信冥冥中有神的存在,而神用泥土創(chuàng)造了人。因此除了大海之外,大地也是生命之源?!澳嗤帘毁x予氣息和肋骨,”而泥土正是來源于大地。人類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永生通過人類的繁衍,“我擁有母親的手腕,/父親的雙手?!边@種傳承生生不息,按照達爾文的進化論,我們都是由單細(xì)胞的生物進化而來,經(jīng)過幾百萬年的進化,才有了人類這種復(fù)雜的系統(tǒng),而之前我們的手臂也許“是翼,是鰭”,最初的世界是大海,然后生物才走上陸地。生命是如何孕育,如何生成的,對于不諳自然科學(xué)的人來說難以知曉其中的奧妙,它如同“太陽的升起/或是云朵緩慢的行進,/通往未知的世界?!保ā秮碜赃h(yuǎn)方》)然而物質(zhì)的轉(zhuǎn)化,生命的輪回也讓我們目睹了自然的神奇?!安傻降臋烟?野生的葡萄/進入身體”,“鹿肉變成手掌”(《內(nèi)部》),生命就在此刻孕育,生命本來就是來源于其他的生命,來源于其他的世界,一切都有它的價值,一切都不會浪費,植物轉(zhuǎn)化為肉體,“我”就這樣生成,“最后,你可能會說,/這是我自己/依然未知,依然是個謎?!蔽沂钦l?在詩歌的最后,詩歌又進一步對于人的主體性進行了追問。
每個人都在追求幸福,但幸福究竟是什么?幸福的世界會是什么樣?其實很簡單,霍根告訴我們其實最美麗的世界并不在虛無縹緲的地方,而是存在于我們身邊。只要人們不再追求權(quán)力,摒棄欲望,享受自然的美,那幸福就悄然而至了?;舾凇赌裂蛉说男∥荨分芯兔枋隽四裂蛉诉@種簡單而又幸福的生活?!赌裂蛉说男∥荨啡缤v述一個故事,詩人娓娓道來,先是描述了詩人再一次駐足在牧人的小屋,小屋里的場景如同一幅靜物畫:桌上精致的糖罐、錫制的屋頂,衣服上依舊盛開的花朵,這個小屋盡管沒有人,卻總是“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讓人感覺有一種溫暖的感覺,這不是一個荒廢的屋子,這個屋子有著強烈的生活氣息。這讓讀者不禁對屋中的主人公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心,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下面主人公出現(xiàn)了,他并不喜歡在屋中久坐,而是“整個夏天都在游蕩,”與他為伴的是山羊脖子上的鈴聲、馬蹄聲和綿羊的叫聲,他愿與自然為伴,他是“一個幸福的人”,雖然似乎很落寞,但是他是“心甘情愿的”。在另外一首《狂喜》中霍根寫道:“當(dāng)你放眼這片紅土地,/或是傾聽悠長的雷聲,淅淅瀝瀝的雨/有誰知道罌粟的秘密。”在一個雨天,傾聽悠長的雷聲,放眼原野,思考植物生長的秘密,“一切都那么美”,但是光有自然美還不夠,人的出現(xiàn)才給自然帶來了靈性,“看到女人/淌水過河/山谷中的云,/雨的味道,或是蓮花從圓潤的綠葉中綻放,”人的情感也是美的,“人們最終會得到愛”,除此以外,在這個理想的世界里,“沒有人想擁有權(quán)力”,沒有了日常生活中的種種處心積慮,勾心斗角,人們不但能夠享受到自然的美,還能感受到人世間的愛情,這是多么美好的世界,我們也許會說,這是不可能的,這首詩雖然寫的這么美,但實際上可能正是表達了作者在現(xiàn)實中無法實現(xiàn)這些愿望的痛苦,但是詩的結(jié)尾充滿希望,“記得我們的痛苦之外,/總有一些什么存在著?!?/p>
生命的意義在哪兒?也許人活著就是為了尋找光明,“我們?yōu)橹瑸橹馈?,光明就是人的希望,希望有時似乎是無法企及的,但是我們不應(yīng)放棄信仰,“我們毫不猶豫/飛向那里,飲它一杯酒,/透過綠葉看它,愛它。/從那里朝著它走。/舉起它,毫無重量。/拿起它,呼吸它,珍視它?!保ā豆狻罚╇m然飛蛾永遠(yuǎn)也無法飛到月球,就像夸父永遠(yuǎn)也無法追趕上太陽,但是這種景象是多么美好??!塵世間一切的欲望,都會隨著生死消逝,就連銀魚在臨死前也放棄了嘴里的食物,“也許臨死,/我們會歸還所吞掉的一切”。
琳達·霍根的詩歌猶如一泓清泉注入人的心靈,讓你似乎一下子就離開了喧囂的都市,來到了她所描繪的自然,這里有“高高的青草和苜蓿,”有蒼天的古樹,累累的櫻桃,同時也有金色的甲蟲、奔騰的駿馬和神秘的野牛。生命最原始同時也是最美好的狀態(tài)呈現(xiàn)在你眼前,她所崇尚的一個重要觀點就是:人類并非是高高在上的,一切生命皆平等;她追尋古老祖先的遺跡,惋惜印第安失落的文化;她的詩歌中頻繁出現(xiàn)海洋與大地,讓讀者對于生命的起源有更加深入的思考。在探討生命起源的同時,她在詩歌中也提出了對于生命意義和生命歸宿的疑問:人的最終歸宿在哪里?怎樣才能得到人生的幸福?她描寫自然之美,讓人們恢復(fù)對自然原初的感知力,以此來“召喚自然的語言”。這種語言讓我們敬畏自然,感嘆自然中充滿的美與奇跡,并能洞悉自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