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的碧海綠水的文獻勘考

劉顯潔

（南通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通 226019）

碧海指藍色的海洋和色藍若海的天空，本文中的碧海指特定海域的專有名稱。東方古籍中有許多關(guān)于綠水、碧海的記載， 包括 《元史》、《山東通志》、《行水金鑑》、《鄭開陽雜著》、《欽定續(xù)文獻通考》、《讀史方輿紀要》、《江南經(jīng)略》、《圖書編》、《讀書紀數(shù)略》、《欽定日下舊聞考》、《續(xù)資治通鑒》、《欽定續(xù)通典》，等等。同時期的西方文獻及輿圖中也標(biāo)有綠水、碧海的地理名稱。筆者根據(jù)東西方文獻中的記載，對綠水、碧海進行文獻學(xué)的勘考。

一、東方古籍中的相關(guān)記載

《海內(nèi)十洲記》是較早的有關(guān)碧海的文獻記載。“扶桑在東海之東岸，岸直陸行登岸一萬里，東復(fù)有碧海，海廣狹浩汗……水既不咸苦，正作碧色，甘香味美。扶桑在碧海之中……”詳細地記錄了碧海的情況?！峨?yún)笈七籤》卷二六有相同記載?！抖旁娫斪ⅰ肪砣?，《李詩選注》卷九和《新民從報》第五十七號皆引用《十洲記》中的記載。《駱丞集》卷一載：“經(jīng)東海登岸萬里，東有碧海，廣狹浩汗。”《箋注駱臨海集》卷四也有相似記載。《金樓子》卷五載：“秦王遣徐福求桑椹于碧海之中。海中止有扶桑樹，長數(shù)千丈。樹兩根同生，更相依倚，是名扶桑。仙人食其椹而體作金光，飛騰元宮也?！薄洱R民要術(shù)》卷一〇中引《漢武內(nèi)傳》的記載：“王母曰：‘仙之上藥，有碧海之瑯菜?！薄毒幹椤肪硭?、《白氏六帖事類集》卷五與此記載相同。《讀杜心解》卷二、《杜工部草堂詩箋》卷六有相似記載：“太上之藥有黃庭芝草碧?，槴\?！庇纱丝蓺w納碧海的特點，顏色碧色，味道甘美，位置距東海之東岸一萬里，有瑯菜、仙氣和扶桑樹。由其他古籍中的記載可見推測出綠水的位置。《海道經(jīng)》中記載：“江北有瞭角嘴，瞭角嘴開洋，或正西、西南、西北風(fēng)往，潮落往正東，或帶北一字行使，戳水約半日，可過長灘，便是白水洋。望東北行使，見官綠水，一日便見黑綠水。循黑綠水望正北行使，好風(fēng)兩日一夜到黑水洋。好風(fēng)一日一夜、或兩日夜，便見北洋綠水?！贝擞涊d多次出現(xiàn)綠水。雍正《山東通志》卷二〇與此記載相同。《圖書編》中除此記載還載有“……過洋山、大七山、小七山、大倉寶塔，望東北行，兩日夜見黑水洋。南風(fēng)一日，見綠水，瞭見海內(nèi)懸山一座，便是延真島”。

《讀史方輿紀要》卷一二九中引用明嘉靖張寅的《海運考》：“江北有瞭角嘴開洋，或正西、西南、西北風(fēng)，潮落，正東或帶北一字。行半日，可過長灘，是白水洋。東北行，見官綠水。一日見黑綠水。循黑綠水正北行，好風(fēng)兩日一夜到黑水洋。又兩日夜，見北洋綠水?！泵骷尉膏嵢粼摹多嶉_陽雜著》中也有相似記載：“望白水洋東北行，見官綠水，一日見黑綠水，正北行兩日夜是黑水洋。又兩日夜，見北洋綠水?！彼摹督辖?jīng)略》中也有相同記載。

《行水金鑑》載：“至元二十七年，朱萬戶躬請長興李福四朝奉押運指引，白楊子江開洋，落潮往東北行使，出離長灘，至白水、綠水，徑至黑水大洋，望北尋望延真島。”《元史》卷九三、《讀書紀數(shù)略》卷三七、《欽定日下舊聞考》卷一一二、《續(xù)資治通鑒》卷一九七、《欽定續(xù)通典》卷一四都有相同記載：“至元二十九年朱清等言，其路險惡，復(fù)開生道，自劉家港開洋，至撐腳沙轉(zhuǎn)沙嘴，至三沙、揚子江，過匾擔(dān)沙、大洪，又過萬里長灘，放大洋至青水洋，又經(jīng)黑水洋，至成山過劉島，之罘、沙門二島，放萊州大洋?！笨梢娋G水位于江北，白水洋的東北方向，與黑水洋相連。

二、西方輿圖中的相關(guān)記載

西方輿圖中有關(guān)綠水、碧海的較早記載是1758年英國制圖師伊曼紐爾·博文和約翰·吉布森合作的China（中國）地圖。圖中在長江入?？谔帢?biāo)有Blue R.（即Blue River的縮寫，譯為綠水）。吉布森是18世紀晚期英國重要的制圖師和雕刻師，他曾制作數(shù)以千計的地圖，其中最有名的作品是1758年的袖珍地圖冊。博文是18世紀中葉英國的地理學(xué)家、制圖師、雕刻家和出版商，曾為英國喬治二世和法國國王路易十五工作過。他的兒子是托馬斯·博文。托馬斯·博文的女兒弗朗西斯·博文1810年的China and Corea（中國和朝鮮）地圖，圖中也在長江入海口處標(biāo)有Blue R.（綠水）。

18世紀末，美國出版商馬修·凱里的1818年的China（中國）地圖、Asia（亞洲）地圖將長江標(biāo)為Blue R.（綠水）。 1820年凱里和拉瓦錫的China and Japan（中國和日本）地圖，在長江入海口處標(biāo)有Kinsakian or Blue R.（綠水）。凱里是愛爾蘭出生的美國出版商，1760年他進入了圖書銷售和印刷事業(yè)。1784年他移居到新獨立的美國。1825年凱里退休，他的兒子查爾斯·亨利·凱里接管他的公司。

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法國制圖師阿德里安·休伯特·布魯1820年首次出版的Atlas Universel（通用地圖集）中的Mappe monde en deux hemispheres（映射半球的世界地圖）、Composite：hemisphere（綜合半球）地圖及L’Asie（亞洲地圖）在臺灣東北部與朝鮮半島南端之間標(biāo)有Mer bleue（碧海），后兩幅圖在長江口處標(biāo)有Yan tesé Kian（揚子江），并在括弧內(nèi)標(biāo)注為Fl.Blue（綠水）。1821年他的Mappemonde physique（世界實物圖）和Empire Chinois，Japan（中國帝國和日本）兩幅圖在華東海域標(biāo)有Mer bleue（碧海），后者在長江入?？谔帢?biāo)有Yang-tsé-Kiang-keou（揚子江口）和Bouche du Fl.Bleu（綠水口）。 1828年和1842年的Mappemonde sur la projection polaire（在極地投影的世界地圖）、1842年的Mappemonde aux la projection de Mercator（墨卡托投影的世界地圖）和Mappemonde en deux hemispheres（映射半球的世界地圖）在臺灣東北部與朝鮮半島南端之間標(biāo)有Mer bleue（碧海）。1875年布魯與法國地理學(xué)會名譽主席皮埃爾·埃米爾·萊維塞爾繪制的Planisphere la projection de Mercator（墨卡托投影的星座地圖）、Mappemonde en deux hemispheres（映射半球的世界地圖）、Empire Chinois，Japan（中國帝國和日本）標(biāo)有Mer bleue（碧海）。萊維塞爾出生并受教育于法國巴黎。1872年他被任命為法蘭西學(xué)院的地理、歷史教授。萊維塞爾是商業(yè)地理學(xué)研究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和法國地理學(xué)會的名譽主席。

1830年，弗朗西斯·亨廷頓和希西家·亨廷頓的Asia（亞洲）地圖在華東海域標(biāo)有Blue Sea（碧海）。美國制圖師和測量師大衛(wèi)·伯爾1835年發(fā)表的New Universel Atlas（新通用地圖集）中的Eastern Hemisphere（東半球）、Northern Hemisphere（北半球）、Asia（亞洲）及1836年的Chinese Empire and Japan（中國帝國和日本）地圖，皆在東部海域標(biāo)有Blue Sea（碧海）。大衛(wèi)·伯爾1838年被任命為美國眾議院 （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的官方地理學(xué)家。

19世紀初的美國制圖師耶利米·格林里夫在1830年至1850年出版大量作品。他最重要的作品是New Universel Atlas（新通用地圖集）。他的許多地圖都是大衛(wèi)·伯爾地圖的重新版本。他的1840年和1848年的Eastern Hemisphere（東半球）、Northern Hemisphere（北半球）、Asia（亞洲）和Chinese Empire and Japan（中國帝國和日本）地圖，在華東海域標(biāo)有Blue Sea（碧海）。

法國地圖出版商托馬斯·加馬·布拉德福德1835年的Map of Asia（亞洲地圖）、Map of China and Japan（中國和日本地圖）及1838年的Asia（亞洲地圖）、China and Japan（中國和日本地圖）和The world on Mercator’s projection（墨卡托投影的世界地圖）都標(biāo)有Blue Sea（碧海）。布拉德福德出生于波士頓，曾擔(dān)任過美國百科全書的助理編輯。1835年，他出版 了 Comprehensive Atlas：Geographical，Historical&Commercial（地理，歷史和商業(yè)的綜合地圖集）。他的作品被收藏在美國國會圖書館和波士頓公共圖書館。

1846年，德國制圖師卡爾·基督教·弗朗茨·瑞德菲爾德（Carl Christian Franz Radefeld） 的 Chinesische Japanische Reich（中國和日本地圖）和1852年德國Geographisches Institut（地理研究院）出版的Chinesische Reich（中國地圖）兩圖都在長江處標(biāo)有Blauer Fl.（綠水）。

1852年，法國制圖師讓·紀堯姆·芭比·杜·小林與八月·亨利·杜福爾合作的Asie（亞洲）地圖標(biāo)有Mer bleue（碧海）。讓·紀堯姆·芭比的父親讓·丹尼斯·芭比·杜·小林是唐維勒的學(xué)生。杜福爾是亞歷山大·埃米爾·拉皮爾的學(xué)生，他是法國19世紀中后期的地理學(xué)家和地圖出版商，他的作品包括許多地圖和地圖集， 有1828年的I’atlas élémentaire et universel de géographie ancienne et moderne（古代和現(xiàn)代地理學(xué)的基本和普遍的地圖集）。

1860年，卡尼爾（Garnier，F(xiàn).A）的Asie orientale Chine and Japon（亞洲東部的中國和日本）在長江處標(biāo)有Fl.Bleu（綠水），同年的Asie（亞洲）地圖在臺灣東北部與朝鮮半島南端之間標(biāo)有Mer bleue（碧海）。

1886年，法國制圖師、地理學(xué)家克洛德·約瑟夫·德瑞奧克斯和他的合作者查理·喬治·勒羅伊的Asie（亞洲）地圖在蘇巖海域標(biāo)有Mer Bleue（碧海）。

三、東西方文獻中描述碧海綠水的契合性

1736年，英國制圖師、雕刻家及出版商赫爾曼·莫爾的《中國帝國和日本半島現(xiàn)代史》（The Empire of China and island of Japan，agreeable to modern history）［1］一書中載：“Blue River（綠水）在西方文獻中應(yīng)用始于18世紀?！?/p>

美國作家莫利·阿羅安（Molly Aloian）的《世界河流：長江——中國的偉大河流》（Rivers Around the World：The Yangtze：China’s Majestic River）［2］書中載：“綠水是與‘Yellow River（黃河）’一詞相類比而來的?！钡窃谠缙谟⑽奈墨I中它很快被作為“江”“江口”“揚子江”的翻譯。在18世紀到19世紀早期，“綠水”一詞被廣泛運用。

由于人們逐漸意識到“綠水”這一詞與河流的中文名稱缺乏聯(lián)系，并且“綠水”有表示“泥濘的水道”暗含諷刺之意［3］，因此綠水一詞便逐漸退出西方歷史舞臺。之后西方一直用“揚子江”來表示長江。

西文獻中用Blue River（綠水）表示中國的長江，由此可見18-19世紀西方輿圖中在長江處標(biāo)注的Blue River來源于此。西人將長江流入的海域標(biāo)注為Blue Sea或Mer Bleue（碧海）。西圖中的綠水就是中國的長江，碧海就是長江最終匯入的東海。同時期的中國古人根據(jù)海水的顏色，劃分出不同的海域，如“碧?！薄扒逅蟆薄昂谒蟆钡?。西圖中的這種標(biāo)注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東方文獻的影響，兩者具有契合性，從而中國碧海綠水的來源清晰明了。

西方輿圖中標(biāo)有綠水、碧海的這些地圖時期大致在18世紀末到19世紀。這段時期正是西方帝國尋求海外市場、探索東方大陸、了解東方國家的時期。西人繪制東方國家地圖時多根據(jù)東方國家古籍中的記載。西圖中的Blue River（綠水）和Mer Bleue（碧海）的記載與東方古籍中的記載相符，由此可推斷出西人在了解中國的同時，沿襲中國人的綠水、碧海地理名稱，綠水、碧海的地名由東方傳到西方，西人在繪制地圖時根據(jù)當(dāng)時當(dāng)?shù)氐恼Z言進行翻譯，而產(chǎn)生了Blue River、Mer Bleue和Blue Sea等的名稱。

［1］東方朔.海內(nèi)十洲記［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張君房.雲(yún)笈七籤［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杜甫.杜詩詳注［M］.仇兆鰲注.北京：中華書局，1979.

［4］朱諫.李詩選注［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駱賓王.箋注駱臨海集［M］.陳熙晉箋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6］蕭繹.金樓子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2011.

［7］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譯注［M］.濟南：齊魯書社，2009.

［8］岳浚，等.山東通志(雍正)［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9］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M］.北京：中華書局，2005.

［10］鄭元慶.行水金鑑［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1］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3.

［12］宮夢仁.讀書紀數(shù)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3］英廉等.欽定日下舊聞考［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4］畢沅.續(xù)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2008.

［15］劉墉，等.欽定續(xù)通典［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6］http：//www.hcl.harvard.edu/libraries/maps/digitalmaps/哈佛大學(xué)圖書館電子地圖專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