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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林 琳
從編輯到文物專家——記朱啟新
文 林 琳
寒來暑往,年逾九旬的朱啟新老人家里時常有人來訪,或約稿,或求助編稿,或請擔任主持叢書主編等。先生感興趣的,會留下來寫作,一些項目的策劃、組編工作,他會推薦些不錯的年輕人做。
朱啟新是一位傳奇式的文物學界耄耋長者,古稀之年主持了《20世紀中國文物考古發(fā)現(xiàn)與研究叢書》的出版工作,全套65冊,被譽為中國文物考古界的世紀豐碑。同時,他得閑著書,致力于文物普及工作,提倡文物研究要與社會、歷史研究相結(jié)合,至今出版了《文物與語文》(1999年)、《春秋戰(zhàn)國教育史》《文物物語》(2006年)、《讀趣——引人深思的120個古代故事》(2009年)、《看得見的古人生活》(2011年)等,并主編《中國重大考古發(fā)掘記》(十卷)、《考古人手記》(三輯),社會影響廣泛。
如今,朱先生還在撰寫《形象的歷史》和《長城絮話》兩部著作。退休在家省去了上下班擠公交車,案頭少了些雜件,一杯清茶,幾本書籍,與老伴相坐,就是他不羨仙的幸福生活。朱先生有兩兒兩女,四世同堂,樂享天年?;厥子H歷的風雨歲月,他對老伴兒說:“一下子,我們老了?!?/p>
一
朱啟新原名朱典馨,1925年出生在皖南休寧縣月潭村。父親在杭州工作,幼年時他便隨全家遷居杭州。他從小愛好讀書,總是想有一天念到大學。小學畢業(yè)那天,他拿著文憑回來對母親講:“你幫我保存好,我要考大學?!币驗檫^去考大學要有小學文憑、高中文憑,要么同等學歷。他有兩個志愿,一個是當研究工作者,另一個是當教員。研究工作是他的理想,他一心想搞研究,教員則算是現(xiàn)實的生計需求,是懂事后才有的。
抗日戰(zhàn)爭時期,朱啟新在浙西一中讀初中,有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畢業(yè)前夕,學校臨近前線,說日本人快打過來了,要遷校取消畢業(yè)考試,但是遷校后,日本人沒有打過來,繼而又說要恢復(fù)考試。他便站出來帶頭反對,抗議學校出爾反爾的行為??墒歉觳矓Q不過大腿,他本想繼續(xù)在浙西一中考高中,結(jié)果因為此事被拒絕錄取,落了個初中畢業(yè)后上不了學的下場。這時,正巧畢業(yè)班的級任老師也離開浙西一中,到鄰縣的小學當校長,學校需要一個教導(dǎo)主任,就把朱啟新拉去了。
緣分天注定,初中時同一學校而不同班級畢業(yè)的另一位女生,也到了這所小學工作,艱苦的環(huán)境,促使他們相互幫助、照顧。八年之后,成為夫妻,相濡以沫直至今日。
在小學工作了半年,當年寒冬,朱啟新考取了浙西二中高中春季班的公費生。高中學習,少有課本,發(fā)些提綱式的講義,高二語文老師是位秀才,不善講課,黑板上也不大寫字,講的卻是《易經(jīng)》,學生聽不懂,也不鬧,因為語文考試沒有不及格的。高三時,換了老師,教佛教經(jīng)典《金剛經(jīng)》。朱啟新小時候,他的外婆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天天早晨點燃三支香,念著《心經(jīng)》,他聽著聽著,也記下了幾句。因此,他學《金剛經(jīng)》,興趣很高,上課聽得很仔細,佛經(jīng)中有的地方不好懂,到了下午自習課的時候,一些同學圍坐在朱啟新四周,聽他講解《金剛經(jīng)》里難懂的句子,他則盤腿坐在兩把椅子之間搭的板子上,活脫脫一幅和尚“講經(jīng)”的場景。
從高中起,朱啟新便開始給報紙寫文章,偶爾拿到稿費會叫幾個同學一起到小飯館,來碗紅燒肉作“改善”。教過他的老師都對他稱贊有佳,他的高中班主任應(yīng)毅常在周末拉他去家里吃飯,師生共同燒飯做菜,老師掌勺,學生燒火拉風箱。還有英文老師,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性子很急,上課也嚴厲,有的學生回答不出問題,就會惱怒地把該生的作業(yè)本摔在地上踩,學生們害怕極了。朱啟新是例外,他英文好,老師對他的印象很深。高中畢業(yè),朱啟新由于經(jīng)濟原因不能升學,經(jīng)人介紹,應(yīng)聘長興文化館一個圖書館管理員的職位,碰巧這位英文老師調(diào)到長興中學當校長,知道了這一情況,就主動把朱啟新要到自己學校,常常要他去代自己的課,教初三英語。
決定考大學以前,朱啟新的母親得了癌癥,這時,姐姐在浙江湖州工作,便接他們到湖州住下,好在他的戀人也是湖州人,常和她的母親同來照顧,這使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方便了許多。后來因為沒錢醫(yī)治,只能買些鴉片給母親止疼。朱啟新的婚姻就是母親在彌留之際定下的,訂婚后第二天,母親就放心地辭世了。臨終的那天晚上,朱啟新在母親身邊,上半夜母親疼得厲害,最后她說了句沒有衣服呢,便不再講話,疼痛感也漸漸消失。朱啟新守護著母親,按著她的脈搏,越來越慢,直到完全停止。他懂得,在臨終之時,有的病人腦子還清醒,大喊大叫反而引起病人痛苦,要安安靜靜,讓病人如入睡般地逝世,等了十分鐘,他才把姐姐哥哥喊來,安排母親后事。朱啟新這種冷靜、理性的性格,也反映在他的寫作和工作上。
二
1949年春的一個夜晚,在湖州內(nèi)湖輪船碼頭,妻子送朱啟新乘坐次日晨抵達上海的小輪船,臨行前遞給他一小袋米,不想這一小袋米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朱啟新背著這袋米來到上海的親戚家。那時,他沒有錢,為了在上??即髮W,他只能帶點家里的糧食作為酬謝,以期在報考期間有地方落腳。其實,他也可以選擇在杭州應(yīng)考,只是在杭州能報考的大學不甚理想,而他心中向往的是北京大學、復(fù)旦大學。
幾個月后的一天下午,朱啟新接到了北京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其實,前幾天,他已在報紙上見到被錄取人員的名單,看到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印有一顆星,表明他考取了北京大學的公費名額。當年公費生僅占總錄取人數(shù)的百分之五。
然而,盡管公費生免收各種費用,他也沒能籌齊從浙江到北京的路費,好在他同時報考了復(fù)旦大學,還有蘇州新聞學院,而且全都考取了。去北大沒有路費,蘇州當然并非所愿,于是他選擇了復(fù)旦。無法到北大中文系就讀,朱啟新也不無遺憾,正因此,那張宣紙油印的北京大學錄取通知書,他珍藏至今。
解放前夕宣紙油印的北京大學錄取通知書/朱啟新夫婦結(jié)婚照
1937年7月,朱啟新夫婦于長興溪口與同學合影
報考復(fù)旦大學教育系,也在于經(jīng)濟原因,就讀師范性質(zhì)的專業(yè)可以申請費用全部免費,不但食宿不要錢,冬天還發(fā)棉衣棉褲。那套棉衣,他工作后還穿了一年。
到復(fù)旦大學報到的那天,他背了一卷行李,從虹口中山公園走到學校。大學時代的同學關(guān)系很融洽,不會因為貧困而被人瞧不起。沒有圍巾,同學還送了他一條。畢業(yè)后每到冬天他都圍著,直到破損,才被妻子換掉。
大學第一年,朱啟新老老實實讀書,很勤奮。第二年就開始給報紙寫文章了,寫稿子既是興趣,也為生活,所得稿費,有時還寄回去貼補家用?!缎侣剤蟆贰洞蠊珗蟆贰段膮R報》,還有《解放日報》上都發(fā)表過他的文章,稿紙和郵寄費都由報社提供,有時候發(fā)稿怕趕不上見報日期,報社就派人到學校去取他的稿件。報社專版的編輯對他很好,去領(lǐng)稿費的時候,常會請他吃頓飯。
在復(fù)旦,朱啟新還有辦??慕?jīng)歷。二年級時,朱啟新負責系里的宣傳工作。??庉嫴恳麉⒓泳巿螅透銎鹆藦?fù)旦大學??木庉嫛P?恐艹鰣笠粡?,他編第四版副刊。偶爾也幫著編頭版,常會采訪金沖及。當時金沖及是學生黨支部書記,也是學生會主席。中文系的許杰教授曾親自動員過他轉(zhuǎn)到中文系,可那時候他是共青團員,學校號召共青團員不帶頭轉(zhuǎn)系,他便放棄了轉(zhuǎn)系的念頭。
1952年,復(fù)旦大學院系調(diào)整,教育系、生物系、中文系與同濟大學和圣約翰大學的幾個系聯(lián)合起來,成立華東師范大學,朱啟新也就轉(zhuǎn)學過去。時任華東師范大學教育系主任的曹孚知道他能寫文章,常把約稿信給他,師生之間關(guān)系很好,偶爾還拉他到家吃飯。教兒童文學課的陳伯吹則約他寫兒童文學的稿子。大學的生活愉快而充實,但由于國家急需人才,他們那屆學生才上三年,不得不提前畢業(yè)。
建國初期的大學生不像現(xiàn)在那么留戀城市,朱啟新的第一志愿填的是新疆,第二志愿是東北,第三志愿是華北,結(jié)果分在了華北,到山西中等專業(yè)學校教語文。大學畢業(yè)的時候,陳伯吹本想調(diào)朱啟新到少兒出版社當編輯,可是因為家庭出身不好而作罷。原因是他家有幾畝地,而他根本不清楚,卻莫名背了個家庭出身地主的名。離開上海前,《大公報》的編輯得知他沒有路費去工作單位報到,便主動借給他四塊錢買車票,等他拿到了工資,才把這錢寄回去還上。
兩三年后,朱啟新在復(fù)旦大學讀書時的系主任曹孚想調(diào)他回華東師范大學當助教,正在辦理調(diào)動的時候,教育部把曹孚調(diào)到北京工作,朱啟新便跟著曹老師一起到北京的人民教育出版社擔任編輯。
1959年中央國家機關(guān)干部勞動生產(chǎn)辦公室制《干部勞動手冊》
三
調(diào)到北京以后,出版社對朱啟新的工作很滿意。為了讓他安心工作,單位主動把他妻子調(diào)來北京,并且安排在社里工作,家庭生活才算安定下來。此前,他與妻兒分居兩地約有四五年,妻子在長興教書,他在山西工作。全家老小一共五口,分配了一套老北大的宿舍并發(fā)給安家費。他們安了家,再無后顧之憂,便一心撲在工作上了。
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優(yōu)待當然是基于朱啟新工作上的成績。一次,出版社副社長吳伯簫把譯著《一個女教師的筆記》一書的審讀交給他做。他看文字翻譯太別扭,就與譯者多番溝通,幾經(jīng)修改。此書出版后發(fā)行量很好,他也得到了吳伯簫、戴伯韜的一致認可。要么不接受任務(wù),接受了就一定要做好,這是他的信條。
1957年,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成立了,直屬教育部,戴伯韜兼任所長,便又調(diào)朱啟新到研究所,研究中小學語文課程的教材教法。他曾去江蘇昆山一個小鎮(zhèn)郊的一所小學復(fù)式班蹲點兩個月。這座學校只有一位老師,一至四年級的所有課程全部由他負責,朱啟新就與他同吃同住。這次蹲點,對他編輯教學參考書籍十分有益,對他以后搞研究工作,注重調(diào)查和實踐資料,也有很大推動。
不過,那段時間,要靜心有計劃地搞研究工作,是很不容易的,因為政治性質(zhì)的活動干擾不少,不管與研究業(yè)務(wù)是否配合,都得積極響應(yīng)號召。后來趕上“文革”,戴伯韜由于曾任上海市第一任教育局局長,而被批斗。朱啟新也作為“先遣連”的一員到安徽鳳陽“五七”干?!皩W習”。他被留在校本部的木工房,跟師傅學木工活,做門做窗。他畸形的右手中指,便是在電鋸臺上剖粗木頭時,因氣力小被砸傷的。在“五七”干校勞動近四年光景,軍管會“下放”朱啟新到安徽省,省里安排他到安徽勞動大學中文系工作。他在中文系教《魯迅雜文》課,間或講講寫作課程。
“文革”后期,戴伯韜恢復(fù)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一職,要把朱啟新調(diào)回出版社,總算有了和家人團聚的希望。然而,那時教育部提出,要從五湖四海調(diào)人,已分配在外的舊的人員不能調(diào)回,他回京的希望再次破滅。戴伯韜為此努力了多次卻無果而終。幸得老師唐弢的指點,朱啟新才如愿重返北京。朱啟新早年選修了唐弢在復(fù)旦開的魯迅課,并得到老師的賞識。后來,唐弢從上海調(diào)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作魯迅研究,在得知朱啟新兩地分居的情況后,建議他去找文物出版社的總編輯金沖及。當年朱啟新在復(fù)旦辦??瘯r,遇到頭版的新聞他就去金沖及那里采訪,兩個人比較熟悉。故此,朱啟新得以再次調(diào)到北京。
1970年朱啟新全家合影,由于大兒子下鄉(xiāng)在寧夏插隊而未能參加
四
1975年春節(jié)前夕,他在勞動大學的檔案已經(jīng)調(diào)回北京了,他想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了??珊倩鼐η皟商?,出版社突然告訴他,他的檔案被退回去了,原因還是“出身”不好。那年的春節(jié)全家都沒有過好。稀奇的是,快到夏天時,勞動大學人事科的人跑來告訴他,文物出版社又來調(diào)他了,這是前所未聞的事情——同一個機構(gòu),先前說不要你了,檔案都被退回來了,半年后又去要人。原來,金沖及起初調(diào)朱啟新時,對他的“出身”問題沒有法子繞過,但出版社需要人,在金沖及的推薦下,社里領(lǐng)導(dǎo)班子研究決定再次調(diào)動朱啟新,為此還專門派人去問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戴伯韜的意見,戴伯韜回答:“這個人我們調(diào)都調(diào)不回來,你們還不要?”
這一句話,才把那個極“左”的做法扭轉(zhuǎn)過來。朱啟新到文物出版社報到前,社里的人讓他先回家等通知,再來上班,他就安穩(wěn)地在家休息了一個月。上班后才得知,原來《文物》月刊和一個做魯迅書籍的第二編輯部爭著要他,決定不了,只好先讓他回家,等社領(lǐng)導(dǎo)研究決定。隨后他到了《文物》月刊編輯部。剛到編輯部,正好有一篇文章,壓在那沒有處理,就推到新來的朱啟新手上。那是蓋山林寫的一篇關(guān)于內(nèi)蒙古巖畫發(fā)現(xiàn)的論文,總計四萬字,稿件資料豐富,只是文字需要刪節(jié)。朱啟新不了解情況,也不懂考古,便直接聯(lián)系作者本人,申請出差,到巖畫現(xiàn)場實地考察。
那是他第一次接觸考古現(xiàn)場,與蓋山林一塊兒爬山頭看巖畫。他聽說有時考察工作晚了,蓋山林會獨自一人睡在有狼出沒的巖畫山上。親眼見蓋山林風餐露宿的工作,朱啟新深深感動,暗對自己要求必須把這篇文章發(fā)表出來,今后應(yīng)該備加尊重考古工作者寄來的每一篇文章?;氐奖本┖螅阉娜f字壓縮到六千字,作為頭條文章發(fā)表在《文物》雜志上。此后,但凡編輯考古類的文章時,他只要有機會都要去實地考察,與作者溝通了解,再回來改文字。
朱啟新到過西夏王陵遺址,見證了掘地三層,發(fā)現(xiàn)隨葬大銅牛出土的歷史時刻;到過黑水城遺址,目睹了考古人員在卡車上啃饅頭的艱苦的田野生活;在陳國公主墓遺址,眼見考古人員泡在積水中臨摹壁畫;在馬王堆漢墓遺址訪問,看到考古人員在打開墓道的一刻,用兩層毛巾圍住嘴邊,以抵擋熏天的臭氣,堅持下墓道清理挖掘;了解到山西好友陶正剛發(fā)掘北朝婁睿墓時,為臨摹壁畫,幾下墓坑而患上汞中毒,頭發(fā)全部掉光的事實。
朱啟新曾與眾多考古專家打交道,切身感受到了他們的敬業(yè)與不易。他始終有一個觀點,考古人的每篇文章不管長短,都是很不容易的,是親身經(jīng)歷靠一鍬一鍬挖出來的。做文物考古方面的文字編輯,不能輕易退稿,不能只呆在辦公室隨意改動稿件,不懂的要去問,問明白再改。所以朱啟新每收到文章,能用的一定好好用,從不輕易退稿或者不負責任地亂加刪改,重要的文章他就親自去現(xiàn)場了解,拿不準的小文章也要寫信溝通,他稱自己不是內(nèi)行,需要不恥下問。
在《文物》工作期間,朱啟新很少搞自己的研究,還在編輯部里立了規(guī)矩,本雜志的編輯不得在本雜志發(fā)表文章,而且向外寫文章也不得采用來稿中的材料與觀點,尤其是退稿的資料,以確保雜志的操守,所以老一輩考古人都喜歡把稿子寄給他,如麥英豪先生所言:“什么東西都可以交給朱啟新,放心。”
1978年在華嚴寺考察元代屋脊鴟吻
五
在主編的圖書中,朱啟新最看重的是《20世紀中國文物考古發(fā)現(xiàn)與研究叢書》,以及《考古人手記》和《文物與學科叢書》。這幾套叢書,都是在他退休多年后策劃完成的。“我是個做編輯的,總想為大家做點事情?!痹凇段奈铩冯s志退休后,朱啟新受聘《中國文物報》做特約編審,古稀之年才慢慢退下來,開始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1998年,有一天,國家文物局局長張文彬和秘書劉曙光來到朱啟新家里談話。談話間,朱啟新說20世紀快結(jié)束了,應(yīng)該編套書把20世紀的中國文物考古的學術(shù)工作和經(jīng)驗總結(jié)一下。張局長很支持,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朱啟新和劉曙光、宋新潮、李曉東共同初擬選題,又征求外界意見。經(jīng)過修改確定后,由朱啟新主要具體辦理邀約作者、與作者簽訂約稿合同、寄資料費和部分稿費等工作。為此,他自己跑郵局,寫了很多信。到2004年上半年,朱啟新寫給作者的信就有900多封,每個作者至少要寫兩封信,多的有五六封。叢書的作者也是他挑選的,不是每個省都有。
叢書所有題目,既要考慮內(nèi)容,也要考慮總結(jié)的價值,還要找到合適的作者,要求作者確實做過這方面的實際工作;要是專家,還得考慮是否有時間完成這項任務(wù)。在編寫過程中,有了問題,還要親自上門與作者研究。《古代帛畫》一書作者在浙江,他便去那里商討。該書作者在《后記》中寫道:“叢書執(zhí)行主編朱啟新先生,不顧勞頓,兩下江南,就本書撰寫大綱與筆者共同商討。”雖然做了細致斟酌,到后來,約了稿,仍有多冊難以交稿,例如《良渚文化》和《巴蜀文化》,后者原是約了四川大學的林向先生寫,提綱都寫好了,結(jié)果林先生得了高血壓而放棄了寫作。再如《港、澳、臺考古》《新疆樓蘭考古》及一些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考古,也是作者問題沒有寫進去,他覺得這是這套叢書很遺憾的事情。
《考古人手記》也是朱啟新花了心思的,一共出版了三輯,三聯(lián)書店編輯部已約他再續(xù)編第四輯。每一輯五篇,五位作者都是當時文物挖掘的主持人,那些發(fā)掘者無法寫進正式《挖掘報告》卻想要說出來的話,可以在“手記”中透露,算是考古學史的一種鮮活的記錄,很寶貴也很有參考價值。為第三輯撰稿的石興邦先生對他說:“朱先生,沒有你叫我寫這個,我有許多心里話都寫不出來。”
21世紀初朱啟新全家福
除了編書,1999年起朱啟新相繼出版了五本文物研究專著。這得益于他好讀書、思考的習慣。剛到文物出版社那年,一次金沖及跟他談話,說他們在文物出版界都是外行,得多看書,盡快熟悉這個領(lǐng)域。金沖及曾花一個月時間把《資治通鑒》從第一本看到最后一本,這對朱啟新很有啟發(fā),他也開始不斷地看書,人家不看的書他都想辦法拿來看,像小學生補課一樣,慢慢就進入這個領(lǐng)域了。朱啟新說自己不是文物考古學科班出來的,是中途改行,所以戲稱他寫的有關(guān)文物研究的文章、思考的問題,都是邊緣的,算不得“正規(guī)”。其實,他以文化歷史視角研究文物的著作,社會影響遠超出了象牙塔式的考古類書籍,《文物與語文》(《文物與學科》叢書之一)《文物物語》《讀趣——引人深思的120個古代故事》《看得見的古人生活》拉近了文物、考古與生活和學問之間的距離,展示了文物獨特、多重的學術(shù)價值,開拓了跨學科研究的新領(lǐng)域。
在做編審期間,朱啟新有一個信條,考古類文章必須使用一手材料;二手材料不可靠,容易以誤傳誤。所以經(jīng)他決定錄用的文章,都是發(fā)掘出土的,附有實物照片,如果有引文是碑文,或從摩崖石刻來的,他就詢問具體地點并要求提供拓片?!段奈铩冯s志一直以來的權(quán)威性與朱啟新的這份職業(yè)操守不無關(guān)系。同時在“為他人做嫁衣”的幾十載中,朱啟新切身感到,在文物研究領(lǐng)域里,存在靜止地看待文物的誤區(qū),成果偏重甚至停留于器物層面。他主張要把文物放在社會、歷史的大環(huán)境中考察,注重文化的研究與關(guān)聯(lián)。文物記錄的是人們動態(tài)的生活過程,并且隨著人的使用,以及環(huán)境、觀念、認識、審美趣味的變化而變化,因此要把文物的研究與當時的社會歷史聯(lián)系起來,從文物考察和挖掘文化的歷程。朱啟新說,對文物感興趣的人不只有學者,更有大眾,文物知識普及也是傳承中華文化的一種方式,文物自身就是重要的文化史,后代需要了解它們,學者們要在文化價值的挖掘上下功夫。雖然這條路不好走,但總要有人肯去走,在這條路上,年逾九旬的朱啟新依然筆耕不輟。
現(xiàn)在,朱先生手頭尚有兩部待完成的書稿,其中一部叫做《形象的歷史》,以出土文物的形象及其內(nèi)涵說明歷史事跡;另一部則是關(guān)于長城的。關(guān)于長城的書是有關(guān)出版社委托給朱啟新的,內(nèi)容要求只能寫別人寫不到的長城,曾經(jīng)有人寫到的一概不能寫。這任務(wù)恐怕也只有朱啟新做得來,他總有本事發(fā)現(xiàn)獨特的文化視角,通古博今地揭示那些被人忽視的文物物語。
責任編輯/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