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丁 乙
楊人楩與呂叔湘
文 丁 乙
留學英國的照片,左起:楊人楩、楊憲益、呂叔湘等
楊人楩(1903-1973)與呂叔湘(1904-1998),一個是湖南醴陵人、治法國革命史的名教授,一個是江蘇鎮(zhèn)江人、語言文字學大家。兩人真正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不過兩段,其一是在蘇州中學任教期間(1930-1934),其二是在英國留學期間(1935-1937)。無論就地域、治學取向還是交往時間來看,兩人交集不多,且直接相處的時間并不算長,但正所謂“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兩人情誼的深厚與否絕不僅僅是由相處時間的長短來決定的。正是在蘇中期間的學術切磋、在留學時期的志同道合,奠定了兩人一生的情誼。
兩人最初相識于人文薈萃之地蘇州。呂叔湘東南大學畢業(yè)后,前后曾兩度任教于蘇州中學,第一次是1928年初,經(jīng)同學介紹到蘇州中學教黨義(三民主義);第二次是1929年暑假以后直到1935年赴英留學,期間擔任英文首席教師兼圖書館主任。楊人楩在北師大英語系就讀時,現(xiàn)任蘇州中學校長汪懋祖正好任教于北師大,并擔任教務長、代理校長等職,可以說兩人亦兼師友之誼,汪對其知之甚深。因此當汪懋祖1927年成為蘇州中學首任校長時,楊人楩立刻被其從上海暨南大學附中羅織到蘇州中學,擔任歷史首席教授。
關于楊、呂二人在蘇中匯聚的情況,后世文壇大家曹聚仁的回憶可以給我們一個更為直觀的感受:“我與楊兄相識于蘇州,其時,蘇州中學的兩教師,楊兄和呂叔湘兄,都是英文修養(yǎng)最深、譯筆最暢達的能手。后來,他們應留學考試,他們都是百中取一先后抓到那機會到倫敦去讀書的。”以上寥寥數(shù)語,真切勾勒出兩人在時人心目中的形象。
蘇州中學位于春雨池畔,道山亭前,不僅環(huán)境優(yōu)雅,且離蘇州圖書館僅一墻之隔,藏書之豐,可以想見。當時的蘇州中學在汪懋祖的精心治理下,一時名士云集,妙譽四方。除了楊人楩與呂叔湘外,還包括錢穆、吳梅、陳去病、沈佩弦、沈穎若、胡達人等學問大家。而當時被汪懋祖邀請至蘇州中學講學的學術界名流則更是不勝枚舉,如章太炎、蔡元培、胡適、何炳松、顧頡剛、張君勱、張其昀、陳去病、歐陽予倩等,胡適等人還曾兩次來蘇中演講。在汪懋祖的精心擘劃下,蘇中一時間呈現(xiàn)出學者云集、人才濟濟的盛況,成了遠近聞名的“江南第一中學”。
楊人楩編《高中外國史》書影
楊人楩對這段在蘇中執(zhí)教的經(jīng)歷頗引以為豪,他曾親口對后來在北大的學生周清澍說過,他在蘇州中學教書時,“由錢穆教國文,呂叔湘教英語,他教歷史,后來都是國內(nèi)著名的教授和學者,頗因此自豪”。對于呂叔湘來說,在蘇中任教這段經(jīng)歷也非常難忘,他給自己的外孫呂大年的信中回顧自己一生的教書生涯時,曾說過:“我有時候和婆(呂叔湘的妻子、呂大年的外婆程玉振)回憶往事,我總覺得在蘇州這幾年是我們生活中最愉快的時光。”
正是在這得天獨厚的環(huán)境下,在這良好的人文氣息中,兩人在教書授課的同時,還能勤于著述,并時常切磋學問。1929年前后,中華民國教育部相繼制定并頒布一系列“高級中學課程標準”,呂叔湘的《高中英文選》與楊人楩的《高中外國史》皆是在這一背景下編著完成的。當時,呂叔湘有感于“高中英語課缺少中國人自己編的課本”,便與同事沈同洽、胡達人等合編《高中英文選》三冊,出版后頗受學界歡迎,“銷路很好”,且被多所高中用為教本。以至于有很多人認為,時至今日,這套課本仍不失為一套絕佳的范本。而楊人楩生平所編著的絕大部分中學教科書也都是在蘇中時期完成出版的,包括《高中大學預科外國史》(上卷)(北新書局1931年版)、《初級中學北新本國史》(上海北新書局1932年版)、《初中本國史》(上海北新書局1934年版)、《初中外國史》(上海青光書局1934年版)、《高中外國史》(下冊)(北新書局1934年版),可以說,幾乎囊括初高中所有中外歷史教科書。其中尤以《高中外國史》(上下冊)最為出名。這是他多年來從事歷史教學工作的心得之作,“是繼陳衡哲編寫的外國史教本后,在中學廣為采用的教本”。《高中英文選》《高中外國史》這兩套教科書日后曾多次重印再版,風靡全國,對今日教科書的編寫仍具有極大的借鑒與啟示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呂叔湘對楊人楩這部《高中外國史》也傾注了不少心血。如楊人楩在《高中外國史》(下)的“敘”中所言:“有一個人,著者該以十二分的敬意鄭重提出致謝的,便是呂叔湘兄。關于選材、整理、選圖以至細微末節(jié),都承他和我詳細討論;有些是完全采用他的意見?!辈粌H如此,呂叔湘還親自參與了這部教本的編撰,甚至有整整兩章都是出自他一人之手,且全書上下都是由他來校改的。按照楊人楩的意思,這個教本本該“署兩人合著的”,可呂叔湘只愿成人之美,不肯貪人之功,于是教本上才單署楊人楩一人之名。日后這部教科書之所以能備受青睞、享譽盛名,固然是因為楊人楩之人文素養(yǎng)與歷史學識,但也與呂叔湘的傾力相助息息相關。僅從此一件小事,也可看出楊人楩治學嚴謹、實事求是,也可看出呂叔湘對朋友的熱忱之情。
兩人又都擅長翻譯,正如曹聚仁所說的,兩人確都是“英文修養(yǎng)最深、譯筆最暢達的能手”。楊人楩不僅天資聰穎,具有扎實的國文功底與歷史素養(yǎng),而且還熟練掌握英語與法語等多種語言。從1918年踏入湖南長沙長郡中學起,楊人楩就廣泛閱讀西方原始著作、材料,尤喜歡俄國作家克魯泡特金的作品。他在北師大的專業(yè)即是英語,后來又選法語作為第二外語。楊人楩對法文原著、茨威格的《羅曼·羅蘭》一書的翻譯便完成于他在北師大求學期間(1922—1926),在本科期間就翻譯了一部世界名著,放到今天高校的語境之中,確實難以想象,也足證楊人楩翻譯功力之深厚。呂叔湘也同樣如此。他1922年考入國立東南大學(前身是南京高等師范學校,1921年改稱國立東南大學,1928又改為國立中央大學,這一名稱一直沿用到1949年),作為當時“長江以南唯一的國立大學”,東南大學在校長郭秉文的精心擘劃與籌建下,無論師資陣容,還是硬件設施,均不輸北大,足可與其相抗衡,故當時學界就有“北大南高”之稱,兩校在20世紀30年代以前堪稱民國教育史上的雙峰并峙。呂叔湘在東大主修西洋文學,師從的正是被譽為東南大學招牌、同時也是當時學界最炙手可熱兩位人文大師吳宓與梅光迪。呂叔湘除了上英國文學史、世界文學、英文選讀等課外,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念的課還相當雜”,例如像印度哲學、比較宗教學等這些沒有人選的課,他都選了,以至于他后來回顧這段念書生活時曾說:“所以我在一定程度上是個‘雜家’。”可以說,后來呂叔湘之所以能夠既從事語言文字教學,又一邊著手翻譯大量著作以及他對人類學、宗教學興趣之產(chǎn)生,皆與這四年在東南大學所受之熏陶息息相關。
在蘇中教書之際,兩人都曾翻譯過一系列西方著作,且譯介書目之主題主要是依據(jù)自己的興趣,而決不僅僅囿于自己所擅長之領域。于呂叔湘而言,馬雷特所著《人類學》(商務印書館,1931年)、羅維之《文明與野蠻》(生活書店,1934年)、《初民社會》(商務印書館,1935年)都是在蘇中教書期間翻譯完成的。而對于楊人楩來說,霍倫德的《世界文化史要略》也是在這一時期翻譯完,并于1933年交由北新書局出版;雖然他所譯克魯泡特金的《法國大革命史》(上下冊,北新書局,1930年、1931年)從他在福建泉州黎明高級中學開始即已著手翻譯,但譯稿最終的修訂、潤色及其出版,乃是在蘇中執(zhí)教期間才得以完成。
在譯介中,兩人常常一同討論、相互切磋,譯本也因之日臻完善。楊人楩所譯克魯泡特金的《法國大革命史》即從呂叔湘那兒獲益不少。如他所言:《法國大革命史》“譯后隨時由楊東蓴兄(按:即楊東莼,“蓴”是“莼”的異體字,楊人楩長兄)替我校閱;當我下筆時又和衛(wèi)惠林呂叔湘二兄討論,使我減少很多困難”。同樣,呂叔湘在翻譯中,也時常得到楊人楩之點撥與鼓勵。1932年 4月,他在《文明與野蠻》一書“譯者序”中就曾說道:“致謝友人楊洛漫君(按:即楊人楩,字洛漫,亦可作蘿蔓、洛曼,因仰慕法國作家羅曼·羅蘭而?。┘捌纸寰?,這個譯本幾度中斷,倘非他們鼓勵,大致不會續(xù)成的。”
楊人楩于1931年7月 1日曾寫過一篇《病中讀書記》,之所以作這篇文章,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不過想借文字來寄托我在病中讀書的喜悅,同時想將這喜悅獻給健康的讀者而已”。在他看來,“生病而能夠讀書,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蔽闹幸仓v述了他與呂叔湘在讀書與學術上的交往。他在病中閱讀的兩本英文原著全是呂叔湘借給他的。一本是,U.Sinclair(辛克萊)的The book of life
,一本是Robert H. Lowie(羅維)的Are we
Civilized?楊人楩稱作“我們文明了嗎”,而據(jù)呂叔湘在《文明與野蠻》“譯者序”所言,Are we Civilized
?全名為Are we Civilized
?——Human Culture in Perspective
,正是他日后即將翻譯的《文明與野蠻》一書。相較于辛克萊那本,楊人楩更推崇這本書,認為“我們中國人尤其要讀這本書”,尤其是那些“富有偏見而妄自夸大的人,更有讀它之必要”。由于此時呂叔湘正在翻譯羅維的另一本書《初民社會》,因此楊人楩希望呂“在脫稿之后,接著把這本‘我們文明了嗎’也譯出來”。可見,呂叔湘尚未開始翻譯這本人類學著作《文明與野蠻》時,楊人楩便已讀過這本書的英文原版,并且是他提議呂叔湘接著翻譯這本著作。不難想見,兩位“英文修養(yǎng)最深、譯筆最暢達的能手”一定會就這譯本中的一些細節(jié)相互交流,這便不難理解上文呂叔湘所謂“倘非他們(楊人楩、浦江清)鼓勵,大致不會續(xù)成”一語了。
呂叔湘譯《文明與野蠻》書影
楊人楩譯《世界文化史要略》書影
由于離倫敦大學秋季開學還有半年,呂叔湘便常住牛津,直到暑假結束才回到倫敦。在這期間,楊人楩還曾與呂叔湘一同去蘇格蘭旅游過一段時間,這段蘇格蘭之旅給呂叔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旅游歸來后,呂叔湘回到倫敦大學報到,正式入學。此時,楊人楩在牛津大學還有一年將畢業(yè),他一邊忙于寫畢業(yè)論文,一邊打算投考法國的大學。不過兩人還是時常聚首。尤其在七七事變爆發(fā)前后,以呂叔湘、楊人楩為首的留英學人圈也在為反日宣傳工作而奔忙。當時,身處英國的華僑非常關心國家,但是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看英文報紙,因此,呂叔湘、向達、楊憲益、楊人楩等人為給當?shù)刂袊用裉峁┲袊膽?zhàn)事消息,便創(chuàng)辦了一種漢語新聞簡報,楊憲益為此買來一臺油印機。每天下午,由他將英國報紙上有關中國戰(zhàn)事的消息收集在一起,加以編排,然后拿給呂叔湘、向達、楊人楩等人,由他們翻譯,并刻蠟板。據(jù)楊憲益回憶,他們“每天晚間把從報刊上搜集到的戰(zhàn)爭新聞編譯成中文,油印成一張,當晚就送到東城的華人區(qū),免費送給當?shù)厝A僑看,很受華僑歡迎,每期印發(fā)約八百份,起了一定積極作用。這樣忙了將近一年,一直到武漢撤退,戰(zhàn)爭轉(zhuǎn)向停滯狀態(tài),能收集到的戰(zhàn)爭消息太少了,才被迫停止”。
呂叔湘、楊人楩等人還時常在國民黨人黃少谷家會面,交換國內(nèi)來往情報、湊集捐款等等。楊人楩對國內(nèi)時事非常了解,經(jīng)常與大家一同探討國內(nèi)時局,正如楊憲益所回憶:通過王禮錫、楊人楩,“我對國內(nèi)政治情況有了更多了解”。不過此時,楊人楩已經(jīng)完成學位考試和畢業(yè)論文,即將回國。
楊人楩本打算畢業(yè)后獲得資助繼續(xù)赴歐洲大陸的法國進行深造,甚至都做好了口試的準備。這點從當時呂叔湘寫給蘇中同事張貢粟的信中就可以看出:“洛漫兄(楊人楩)論文已呈進,唯候定期口試,試后擬赴法,法蘭西花頭多,法郎貶值,更屬合算……”可無奈抗戰(zhàn)爆發(fā),楊人楩未曾多想,便于1937年8月匆匆啟程回國,先后執(zhí)教于四川大學、西北聯(lián)合大學、樂山武漢大學。不到半年,呂叔湘也啟程回國,歸國后由浦江清推薦,在云南大學執(zhí)教,爾后又輾轉(zhuǎn)于成都華西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等地。
楊人楩、張蓉初夫婦
兩人回國后都歷經(jīng)磨難,輾轉(zhuǎn)于西南后方。楊人楩在四川大學、西北聯(lián)合大學作短暫停留之后,最終于1939年8月選擇了當時位于樂山的武漢大學,并且一留就是7年,直到1946年8月受朱光潛的推薦前往北大。楊人楩到任時,武大文學院同事大多都是文史名家,如中文系有葉圣陶、蘇雪林、馮沅君,歷史系有吳其昌、錢穆、李劍農(nóng)、唐長孺、外語系朱光潛、陳登恪、袁昌英等,擔任歷史系主任的是方壯猷。楊人楩在武漢大學除講授基礎課“西洋通史”外,還開設了“19世紀歐洲史”、“法國革命史”、“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19世紀歐洲西洋史學名著選讀”等課程。他備課認真、講課條理清晰,富有激情,是當時武漢大學最賣座的幾個教授之一。呂叔湘在云南大學與成都華西大學各停留兩年,最終于1942年來到了同樣位于成都的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擔任研究員,同時在外文系兼課。抗戰(zhàn)勝利后,呂叔湘隨校遷回南京。他在金陵大學任教長達7年,直到1948年底應邀加盟開明書店。
戰(zhàn)時后方的條件十分艱苦。然而即使環(huán)境再惡劣、條件再艱苦,兩位摯友仍會時常聚首。蘇中同學會定期舉行宴會,如1944年8月6日這天就是蘇中同學會月會的日子。據(jù)葉圣陶在當天的日記中所記:上午十點,他到南門萬里橋畔之枕江樓參加蘇中同學宴會,葉圣陶稱這次宴會的名義是為“公宴楊人楩夫婦”。日記中記載了當時宴會的盛況:“到者近二十人,可謂盛會。樓外江聲如濤,頗有豪致。飲啖盡興?!倍@二十人中,除了葉圣陶、楊人楩夫婦,還包括當年蘇中的好友呂叔湘、胡贊平。這群老相識吃完飯后,覺得仍未盡興,便又繼續(xù)“吃茶閑談,直至五時半始散”。楊人楩、呂叔湘、葉圣陶等人情誼之深厚,由此亦可見一斑。
朱自清曾于1947年3月29日給呂叔湘寫過一封信,信中內(nèi)容也可作為楊人楩與呂叔湘兩人關系親密的一個佐證。信中說:“這回楊人楩兄原來和江清(浦江清)兄說北大要聘兄,已和朱孟實(朱光潛)兄說妥。后來聽說清華要聘,就決定請兄兼課。兄來信后,弟一面告知江清,一面也告知人楩兄,大家都很悵悵?!睆倪@封信中我們可以獲取以下信息:首先,楊人楩、浦江清等人非常希望呂叔湘這位老友能來北大與他們共事,曾于1947年前后為此事多方打聽,出力不少,甚至就聘請呂叔湘一事,已與當時北大文學院代理院長朱光潛談妥;其次,當?shù)弥獏问逑娌粊肀贝蠖デ迦A之后,楊人楩等不得已退而求其次,當即與朱光潛商量,邀請呂叔湘來北大兼課;第三,當?shù)弥獏问逑嬉蚬什荒鼙鄙虾螅瑮钊藰F的失望之情可以說是溢于言表。
兩人交情之深厚還可以從楊人楩推薦呂叔湘擔任《和平日報》“文學增刊”的編輯看出。當時呂叔湘在南京金陵大學文化研究所任職,同時兼中央大學的課,而楊憲益則在國立編譯館做翻譯工作,楊人楩曾來南京找呂叔湘與楊憲益商量有關編報的事情。楊憲益晚年的回憶錄為我們還原了這樣一個場景:見面之后,楊人楩告訴楊憲益,他和以前在倫敦讀政治經(jīng)濟學的黃少谷一直保持聯(lián)系,且兩人早在北伐時期就已經(jīng)是“老伙伴”了。此時黃少谷是國防部屬下一份報刊《和平日報》(原為《掃蕩》)的主編,他請楊人楩幫這份報紙編一版“文學增刊”。但在楊人楩看來,由于呂叔湘與楊憲益都曾做過報紙編輯的相關工作,認為他們才是最為合適的人選,便立即向黃少谷舉薦了呂、楊兩人。面對好友的信任與舉薦,呂、楊也都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份工作,并一同商量決定出兩種增刊,由呂叔湘負責編輯當代文學增刊,而楊憲益則負責編輯中國古代史增刊。
這以后,尤其是1949年以后,或許是特殊的時代背景,或是因為楊人楩與呂叔湘兩人都忙于在各自學術領域的開拓,僅從現(xiàn)有材料很難看到兩人有何交往。1973年9月15日,楊人楩去世。在當時政治形勢仍不明朗的情況下,只有少數(shù)人參加了他的追悼會。呂叔湘并沒有因為楊人楩當時右派的身份而對他避而遠之,他先赴燕東園楊宅吊唁,17日又參加楊人楩追悼會。錢歌川與楊人楩、呂叔湘同為在英國留學的同學,而且他與楊人楩又曾同為武漢大學的同事。1978年秋,僑居國外的他回到大陸,見到了數(shù)十年不見的老友呂叔湘,為此還作了一篇《老友會晤記》,記錄下了兩人見面時的情景。當時錢歌川迫切想知道楊人楩、向達的消息,然而呂叔湘卻告訴他“向覺明早已去世,最近作古的又有楊人楩”。為此,錢歌川感慨道:“現(xiàn)在,舊日的朋友,沒有幾個可訪問的了?!辈唤钊诉駠u不已。
1984年9月,北大歷史系舉辦楊人楩先生逝世10周年學術紀念座談會,包括呂叔湘、朱光潛、陽翰笙、王鐵崖、楊憲益等在內(nèi)的與楊人楩相交幾十年的眾多老友皆扶杖而來。這時呂叔湘已屆耄耋之年,他在座談會上回顧了自己與楊人楩交往的一生,情深意切,感人肺腑,讓人真切感受到兩位老知識分子的情誼。
晚年呂叔湘
無論在蘇州中學共事,還是在英國倫敦求學,抑或是歸國以后在高校任教,楊人楩與呂叔湘都常相過從,交誼篤厚。兩位術業(yè)不同的學者竟能夠保持著終生的友誼,這與兩人教育背景之相近、氣質(zhì)人品之相投不無關系,但更多的還是源自于兩人早年在學術上的相互交流,正是他們在蘇中任教時翻譯名著、讀書作文的學問切磋,奠定了兩人終生的友誼。時至今日,兩位先生都已乘鶴西去,重新檢視他們的人生軌跡與坎坷經(jīng)歷,重溫他們的深深情誼,不僅有助于再現(xiàn)這段學人交往史上的佳話,亦可為我們再次走近楊人楩先生,了解他的生平交往提供一個視角。
責任編輯/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