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蘇

華依琪

我本是不周山中一塊五色石，有一位被禁在山中的上仙，整日撫琴與我相伴，日久天長我竟從琴音中體會到了喜怒哀樂。一日他突然告訴我，他命不久矣。為答他相伴之恩，我在他身上留下印記，以尋其來世。不曾想，這一別就是千年。

一

“扶蘇，眾皇子中你最博學，皇弟剛出生，這起名一事你可有好建議？”

當我第一次睜開眼，就看見一位雪衣少年斂氣凝神地跪著，身后緊跪著一位弱冠年華的少年。我靜靜地躺在那里，看到自己同無數(shù)奇珍異寶一起被安放在一個進貢的托盤里，由侍女恭敬地托著。

“兒臣覺得‘胡亥甚好，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胡……亥……好。”皇帝眼中透出絲絲贊許之色，“來，朕將這剛進貢的珠寶賞賜給你。”

“甘羅，你把這些珠寶都拿去分給下人吧?！?/p>

“是?！蹦敲麊咀鞲柿_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敬佩之色，他望向托盤里的珠寶，突然眼睛一亮，將我挑出道：“公子，你看這塊玉佩色澤光亮，實為罕見，不如將其留下。”

扶蘇從甘羅手中接過我，細細地看著。“溫潤而澤，是塊好玉，如子美玉溫如水，喚其‘子玉如何？”

甘羅看著扶蘇將我別在腰間，嘴角上揚，微微地笑了。長廊外的陽光斜斜地灑在他們身上，將倆人的影子疊在一起。

二

扶蘇時常會去看胡亥，那個尚在襁褓之中就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皇子。只有在此時，他才會放下皇長子的負擔，僅僅像尋常人家的哥哥一般，天真爛漫地逗弄著弟弟。偶爾，遇見皇帝，扶蘇就會斂衣站在一旁，看著父皇對著弟弟慈愛的笑，滿眼的羨慕，這眼神每每讓人心疼。雖貴為皇長子，可他終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呀。我?guī)筒涣怂?，只能默默地陪著他?/p>

一日，甘羅暴病而亡。扶蘇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案前，悲傷無法釋懷。我第一次感到朝為紅顏、暮成枯骨的傷感。忽見門外有個人影，我一驚，便化作一團光暈，護住扶蘇。當人影轉(zhuǎn)身離去時，我飄出屋子，遙遙地望見趙高的身影，心中不禁一震：胡亥的內(nèi)侍，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扶蘇大病了一場，一連幾個月都毫無起色，我從玉中飄出，浮在空中，一遍一遍地喚著他：“公子啊，你快醒過來吧?！?/p>

我伸手觸碰著床榻上無力的人，將微弱的靈力通過我的手一點點傳到扶蘇的手上。扶蘇漸漸醒來，慢慢地恢復了點氣色，我才算松了口氣。從此后，扶蘇總會向我喃喃低語：“子玉啊，只剩你陪我了。”我苦澀地望著他，輕嘆了一聲，至少他還有我。

三

秦始皇三十二年，蒙恬北擊匈奴，扶蘇主動請纓：“兒臣愿與蒙將軍同去擊敗匈奴?！狈鎏K跪在殿前，在他身后跪著蒙恬，恍如十年前他與甘羅一般。

大殿另一端胡亥靜靜地站著，忽而抬起頭，望向扶蘇，眼里閃過一絲精光： “皇兄，你此番遠征，臣弟定十分掛念，能否向兄長討要一物，以解思兄之情。”

“皇弟想要何物？”

胡亥貪婪地指著我道：“皇兄，不如將這塊玉佩賜予亥兒，他日皇兄歸來定完整歸還?！?/p>

扶蘇為難地看了我一眼，終將我遞了過去。我聽見他低喚了聲“子玉”，突然感受到了那種依依不舍的心意。記得女媧娘娘曾說，若想修得人形，必須陪在心意相通之人身邊?！胺鎏K，我等你回來，我想那時我一定會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陪在你的身邊?！?/p>

“趙高，我將皇兄的這玉拿到手了，不知有何用？” 我被胡亥緊緊地攥在手中。

“回皇子，老臣對此玉早有耳聞，此玉為女媧娘娘補天所剩之石，吸天地之靈氣，若得此物，定能成九五之尊?！壁w高身上特別的戾氣，讓我不寒而栗?！袄铣家詾?，扶蘇公子此去平定匈奴，若得勝，皇帝必將傳位于他。殿下想得皇位就難上加難了?，F(xiàn)有此寶物在手，定能助小皇子得天下?！?/p>

胡亥的狂喜之情表露無遺。我忽然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男子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孩童了，原本清明的眼眸只剩下貪婪的欲望。

“胡亥，你不該如此?！蔽彝蝗怀霈F(xiàn)在胡亥的面前。“你……你是誰？”胡亥驚慌地后退，盯著我?！拔沂亲佑瘛：?，賢明的君王必待天下蒼生如己，你想殘殺父兄，謀權(quán)篡位，妄想靠一塊玉成為一代君王，簡直可笑?！?/p>

趙高上前一步護住胡亥，一臉寒意地看著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拼盡全力地保全那個人?！蔽颐Ｈ坏乜聪蜈w高，他像是認識我，而我全無印象?！澳惝斎徊粫浀梦?，想來已有上千年了，當年祝融被囚禁不周山中數(shù)百年，靈力衰竭，我本想取其身上靈珠，以保不死之身。那日一戰(zhàn)，我眼看將從傷重的祝融身上取走靈珠，未承想，你卻用一道封印將我重傷，害得我只能游于世間，尋其轉(zhuǎn)世。”趙高看了我一眼，眼底一片黯然。“那一戰(zhàn)祝融傷得太重，三魂七魄分散，要千年之后才能重聚，這扶蘇便是他的最后一魄。我發(fā)現(xiàn)后便借趙高的身體一用，以阻撓它們的重聚，沒想到你又來攪局?！?/p>

“你究竟是誰？”我盯著趙高?！拔沂钦l？我是共工的一股執(zhí)念。當年那場大戰(zhàn)后共工神靈散盡，只剩下我這股執(zhí)念轉(zhuǎn)世輪回，不斷尋找著祝融的三魂七魄。”“我不會讓你再去傷害扶蘇的?！蔽覐牡厣宪S起，想伸手去抓趙高，雖沒有傷人的本領(lǐng)，但玉可以禁錮他人，只要將他禁錮，待這執(zhí)念耗盡，扶蘇就會安全了。

“你以為你一小小頑石有這能力嗎？”趙高笑得一臉猙獰。我死死拉住趙高往玉里沖，卻被一旁的胡亥用一張符咒封住了身形。“你出不去了，子玉啊，若不是你舍命相護，他在三年前就該死了。你真以為扶蘇能逃過這一劫？”“你這個瘋子，我不甘心。”我試圖沖破符咒，但動彈不得。趙高將我鎖在一處神殿里，三年后，扶蘇因“父賜子死”自縊于關(guān)外。

扶蘇死后，趙高來神殿。“趙高，轉(zhuǎn)告胡亥一句‘弒手足者，失天下。”我憤怒地喊道。趙高走到我身邊，揭下符咒。“你走吧，子玉，扶蘇已死，我想我也快去見共工了，他等了我很久了?！焙鲆娪幸坏魏谏臏I從他眼眶中流出，“子玉，你和我有何不同呢，都是抱著執(zhí)念不肯放的人罷了。”說完，執(zhí)念化作一股氣體從趙高身上離去，剩下原形的趙高一臉茫然。

四

冰冷的墓穴里，扶蘇靜靜地躺著。我站在他面前，用手指觸碰他的臉頰?！肮樱阒绬?？我第一次見你時，你一身白衣裳，溫潤如玉。我應過你，有朝一日會永遠伴在你的身旁，可還來不及讓你看見，你卻先離去。為什么不等我，你怎忍留我一人在這世上？”我俯下身，握住他冰冷的手，回想著當年他撫琴伴我的每一天。已經(jīng)分不清我守著的是祝融還是扶蘇，也許對我而言，他早已不是祝融的轉(zhuǎn)世，而單單是一個由我陪伴成長的少年。忽然一滴眼淚落在他的臉上，原來一塊石頭也會有淚。

相傳，只要墓中有光，亡靈便可找到歸家的路。我將自己的靈力附在墓穴中每一支燃燒著的蠟燭上。我會守護著他，等著他，再也不分開?？帐幨幍哪故抑?，我聽見玉碎的聲音。

（指導教師：翁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