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泰洛齊的教育智慧：教育心理學化解讀及其實踐意蘊

吳霞

裴斯泰洛齊是繼盧梭之后19世紀歐洲杰出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教育家。他同情廣大勞動人民的苦難生活，以一顆赤誠之心，獻身貧困兒童的教育，并為此進行數(shù)十年的艱苦教育實踐，提出了和諧教育、簡化教育、要素教育、教育心理學化及小學各科教學法等重要思想。反觀裴斯泰洛齊一生的教育實踐可以發(fā)現(xiàn)，崇高的人道主義是根本出發(fā)點和歸宿，而教育心理學化則是貫穿其思想的精神主旨和重要脈絡。他從心理學的角度研究兒童的教育和發(fā)展，強調教育要充分遵循兒童天性中的心理因素。它既飽含了裴斯泰洛齊對兒童慈母般的感情，又凝聚了父親般的教育智慧，是教育情感與理智的統(tǒng)一，也是教育信仰與智慧的踐行。而面對矛盾叢生、為諸多問題困擾的教育教學現(xiàn)實，重讀并領悟裴斯泰洛齊的教育心理學化思想的精神內(nèi)涵，對于澄清教學中的矛盾與困惑，總結教育教學規(guī)律，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借鑒意義。教育者要明確，搞好教育教學工作，不僅要知道教什么，而且要懂得如何科學有效地教，在實踐中尊重學生，關懷學生，善于探索學生的“心理發(fā)展機制”，并將其運用到日常教育教學實踐之中。

一教育心理學化思想的闡釋

教育心理學化作為西方教育史上一種重要的教育運動和教育思潮，具有深遠的思想淵源。從柏拉圖、夸美紐斯到盧梭的自然主義教育思想中已包含心理學的萌芽因素，但在西方教育史上裴斯泰洛齊上第一次明確提出了“教育心理學化”的理念和主張。他在1800年撰寫的《方法》的報告中提出：“我正在試圖將人類的教學過程心理學化；試圖把教學與我的心智的本性、我的周圍環(huán)境以及我與別人的交往協(xié)調起來，”[1]并引發(fā)19世紀遍及歐美的教育心理學化運動。

通過觀察并認識到大自然發(fā)展的永恒規(guī)律，裴氏決定委身于大自然的引導，模仿并遵循大自然的活動的啟示。他認為人類智力發(fā)展所必須服從的那些規(guī)律，與物質的自然規(guī)律一樣，并且相信從中能找到一條普遍的心理學化的教學方法的可靠線索。而使教育和教學心理學化，在教學活動中努力揭示并遵循人的心理規(guī)律是裴氏試圖探索的基于人類本性的永恒規(guī)律的教學機制。由于深受萊布尼茨的單子論的影響，裴氏認為人天生都具有“心、腦、手”三種天賦的能力，而只有通過教育，遵循兒童心理發(fā)展規(guī)律的路徑，才能發(fā)揮人的全部的天賦的潛能，“教學才能達到它的目的———使人高貴”[2]因此，從教育的目的或結果來看，教育心理學化意味著教育的最終目的是使人的潛在的天賦力量和能力得以全面和諧地發(fā)展。其次，教育心理學化還要求教學內(nèi)容的選擇、編制和教學原則、方法的使用都要符合兒童心理發(fā)展機制和學習心理規(guī)律。同時裴氏更看重兒童自我發(fā)展的潛能。由于教育活動是教育者和受教育者雙方互動交織的雙邊活動過程，教育者的努力和外在施教影響，只有被受教育者吸收和認可，內(nèi)化為受教育者成長的信念和發(fā)展的快樂意愿，才能最大程度地激發(fā)起兒童發(fā)展的內(nèi)在潛能，促進他們德智體等方面的和諧發(fā)展。因此，教師要善于觀察兒童，了解兒童的心理發(fā)展機制，調動兒童的內(nèi)在發(fā)展意愿，使兒童成為教育的主體和學會自己教育自己也是裴氏教育心理學化思想的內(nèi)在要求。

二解讀裴斯泰洛齊的教育心理學化

裴斯泰洛齊深受人文主義思想的影響，看重人發(fā)展的天賦的潛能和力量，由于天性中的善良、仁愛及慈悲心懷，他深深同情下層勞動人民的貧苦生活，對貧困及流浪兒童傾注了滿腔的的熱情和深厚的教育愛，試圖在教育教學方法中找到一條心理學化的線索，并致力于教育心理學化的探索和實踐，提出要素教育、簡化教育、小學各科教學法等重要思想。

（一）樸素的人性論：植根于對兒童深厚的教育愛

裴斯泰洛齊的教育心理學化思想植根于他的人性論。他認為，對人類的教育要建立在對人性的了解和認識基礎上。在《隱士的黃昏》中，他寫道：“認識人類的內(nèi)在本性，了解人類的需要，了解怎樣使人類提高，怎樣使人類墮落，顯然是必要的。的確，人人都應當知道這些，不管他們的地位多么卑下?！彼J為，“每個人，即便是最低下的人，都應當獲得這起碼的、最樸素的人類智慧，這便是普通教育的宗旨。通過實踐訓練，使這種智慧有益于特殊的生活環(huán)境，則是職業(yè)教育的目標。……”[3]從這些簡樸而精煉的文字表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為使所有人都受到必要的完滿的教育，不管其貧富貴賤，使人的內(nèi)在全部潛能得到充分的發(fā)展，形成完整的人，乃是裴斯泰洛齊畢生獻身于教育事業(yè)的初衷。他熱愛兒童，同情下層勞動人民的貧苦生活，對兒童真誠地、無私地、全身心地關心與熱愛，不計得失，不求回報，為貧苦兒童的教育奉獻畢生的精力和心血。在與友人的信中他曾描述斯坦茲時期的教育經(jīng)歷：“從早到晚，我一個人和他們在一起，是我的雙手，供給他們身體和心靈的一切需要。他們都是直接從我這里得到必要的幫助、安慰和教學……我沒有家庭，沒有朋友，也沒有仆人，除了他們，什么也沒有?！盵4]出于裴氏內(nèi)心強烈的人道主義，為使廣大下層勞動人民都受到普遍有效的教育，必須根除舊式學校的弊端，探索一條成功的教學規(guī)律和法則，而教育心理學化，就是要找到根除這種教育弊端的“教學機制”，而且這種“教學機制”是基于人類本性的永恒規(guī)律的。在幾十年艱辛曲折的教育實踐中，他努力探索有效的教育教學方法，提出要素教育思想，簡化教學方法，目的是使“即使最普通的人，也可能教他的孩子?！盵5]裴斯泰洛齊的可貴和動人之處，在于他不僅對兒童懷揣真誠熱情的感情，而且有把濃烈的教育情感付諸理性的教育探索和實踐的勇氣，提出科學有效的教學原則和方法。正如德國哲學家費希特所說，“裴斯泰洛齊生活的靈魂是愛，他愛貧窮和被壓迫的人們。他的愛……使他的所獲，竟遠過于他的追求；他原來求的是貧苦孩子的啟蒙，而得著的是人類教育的大道！”[6]

（二）成功的教學機制：感覺印象及直觀性原則

對兒童懷有的赤誠之心和深厚的教育愛是裴斯泰洛齊提出教育心理學化思想的出發(fā)點和內(nèi)在動因，而如何實施教育心理學化，探索成功的教學機制，裴氏是典型的經(jīng)驗論者。他看重感覺和直觀對人的認識和思維活動發(fā)展的重要作用，并把感官的直覺經(jīng)驗作為認識的來源和基礎即感覺印象。他指出，“歐洲教學的缺點，或者更確切地說，教學的所有自然原則的人為的顛倒，已將這部分世界推到了現(xiàn)在這個局面。除了從我們的民眾教學的膚淺性、不完善性和輕率的狀況中懸崖勒馬，并認識到感覺印象是所有知識的真正基礎之外，已經(jīng)沒有對當前和未來社會、道德和宗教的其他的補救辦法”。[7]成功的教學機制必須建立在對人類天性的認識基礎上。裴氏進一步指出，“人類生來就具有獲得感覺印象的能力，但只有通過訓練，這種感覺印象才能上升為感覺印象的藝術———高級狀態(tài)的能力?！盵8]可見，裴氏試圖通過感覺印象的發(fā)展來尋求知識形成的心理過程。而“我發(fā)現(xiàn)我已確立了一個最高的教學原則，即感覺印象是一切知識的絕對基礎?！盵9]因此，促使人產(chǎn)生清晰概念的教學藝術必須從“感覺印象”開始。而感覺印象的獲得必然通過感官體驗或直觀的方式，裴氏也將直觀性教學作為教育心理學化的一個重要方面，是一切教學活動的基礎和出發(fā)點。在裴斯泰洛齊之前的教育家也提出過直觀性原則，但裴斯泰洛齊側重通過直觀訓練使兒童感覺、知覺等各種感官能力得到發(fā)展，裴氏超越前人的卓越之處在于他將直觀教學建立在心理學基礎上，又賦予“直觀”更加豐富的內(nèi)涵。

（三）實踐及運用：要素教育及小學各科教學法

裴斯泰洛齊不僅提出教育心理學化的理論命題，在布格多夫寄宿學校期間他致力于初等教育改革實踐，探索教育心理學化的途徑和手段，為此提出簡化教育的思想。即如何在紛繁復雜的教育萬象中抽絲剝繭，抓住教學過程的基本要素，把握教育教學的基本規(guī)律，裴氏認為應當遵循自然永恒的法則，一切從“簡”。裴氏曾說：“初等教育從它的本質講，要求普遍地簡化它的方法，這種簡化，是我一生所有工作的出發(fā)點?！盵10]裴氏認為初等教育可以簡化教學方法，歸納為最簡單的要素，為此提出要素教育的思想。要素教育中，德育的基本要素是兒童對母親的愛，兒童從對母親的愛這一人類最普遍最基礎的感情出發(fā)，逐步擴大到愛與母親親近的人、愛周圍的鄰居，到愛陌生人，最后到愛所有人，達到博愛的境地，愛所有人意味著愛上帝。他把體育和勞動教育的要素歸結為關節(jié)的活動。智育最基本、最簡單的要素為語言、數(shù)目和形狀，為了幫助兒童更好地掌握數(shù)、形、詞，教學的要素可歸結為測量、計算、說話能力的訓練，為此裴氏將要素教育思想運用于小學各科教學，提出“數(shù)、形、詞”等學科的教學方法。

他認為，語言教學也要遵循從簡單到復雜、從低級到高級的順序，并將語音作為語言教學的基本要素。因此，正確的語言學習階段要從發(fā)音教學開始，逐步過渡到單詞或單個事物的教學，最后是語言教學。為把數(shù)的要素具體化，裴氏提出了算術教學法。他把“1”作為數(shù)目最簡單的要素，并從“1”開始，逐步過渡到十位數(shù)、百位數(shù)的了解和運算。在數(shù)字運算方面，先學習加法、乘法和除法，進而學習減法，最后再進行復雜的運算。為方便兒童學習分數(shù)，他特意創(chuàng)制了一種“分數(shù)表”，后來發(fā)展為著名的“算術箱”教具。在測量教學中，他把直線作為教學基本要素，先通過直觀教具觀察直線，然后認識角，進而學習由直線和角構成的各種圖形如三角形、四邊形等。在此基礎上再學習曲線、圓形和橢圓形等。測量教學方法同樣也適用于書寫、繪畫教學。

三教育心理學化的實踐意蘊

（一）更新教育理念，以無聲的教育愛感化心靈

教育者應樹立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應時時把“人”的成長和發(fā)展放在首位。裴氏深具人道主義，對學生給予滿腔厚望，為學生的發(fā)展傾盡畢生的熱情和智慧。他熱愛兒童，欣賞兒童，相信兒童，“我已經(jīng)觀察了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在孩子們粗笨、怕羞以及顯然無能的背后，蘊藏著最優(yōu)秀的才能，最珍貴的能力?！盵11]并充分挖掘和發(fā)展學生身上的潛能和力量。裴氏教育實踐的成功之處，究其根源，在于他甘愿為兒童默默付出的無聲教育愛。在“父親裴斯泰洛齊”的感召下，使得智力、道德面貌、體力等千差萬別的孩子變成他所期望的人。教育愛是教育事業(yè)取得成效的最強大的內(nèi)心驅動力和無聲語言，它貴如春雨，隨風潛入夜，潤澤萬千心靈。曾經(jīng)在BBS上看到有學生寫不喜歡老師，但作為教師卻不能缺失對學生的熱愛和尊重。教師須永遠懷著一顆赤誠虔敬之心，熱愛學生，關懷學生，尊重理解和包容他們，唯有如此，教育才能朝見成功的曙光。同時要樹立平等思想，要把學生看作教育教學過程中有思想、有尊嚴、有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個體，在日常教學和工作中創(chuàng)新教學和工作方法，努力創(chuàng)設民主平等的課堂氛圍。當然，教師還要不斷提高自身素質，克服由于自身原因導致的師生關系異化的可能性，努力成長為一個學術素養(yǎng)好、師德境界高的教師，以道德的方式對待學生，讓學生感受到來自教師的熱情、關愛。[12]

（二）回歸本真，教育者需要傾聽“人”的心理訴求

裴氏的教育心理學化的實踐充滿著智慧與熱情，又帶有幾分冷靜的理性思考。它啟迪教師不僅要把握基本的教育教學規(guī)律，更要潛心研究學生的心理發(fā)展機制與內(nèi)在興趣需求，將教育內(nèi)容、方法與完整的人的發(fā)展結合起來。裴氏認為，教師如果不是按心理學知識去教學，他的工作就會像老婦行醫(yī)那樣糟糕。而反觀當今教育實際，教育日趨近視和功利化，教育者心態(tài)浮躁，從學前兒童開始，教師和家長急于向孩子灌輸陳述性知識，忽視兒童內(nèi)在品質和行為習慣的培養(yǎng)，學前教育小學化傾向嚴重，而在大學課堂教學中教師的教學準備往往圍繞學科專業(yè)的發(fā)展，而學生的現(xiàn)有知識構成及興趣所在卻被遺忘。教育重智輕德，急功近利，導致教育教學中矛盾和問題叢生，原本正常的師生關系變得功利、冷漠和畸形。而這一切都源于教育者教育價值觀念的顛倒和錯位，對教育本真的漠視和曲解。教育活動從本質上講是“我與你”、“人與人”的對話與交流，它需要對人的基本的心理需求、生存價值及生活理念、興趣及愛好的了解和尊重。而很多情況下，教師既不關注自己作為“人”存在的價值，也不尊重別人作為“人”存在的價值與需求，或者僅僅重視自己作為“人”存在的價值，而忽略別人作為“人”存在的價值和需求。[13]教育教學過程是教師和學生作為人而存在和發(fā)展的獨特方式的統(tǒng)一和交融，著眼于完整的“人”的統(tǒng)一、和諧自由的發(fā)展，教師也不應再高高端坐于學術殿堂之上，他要回歸到學生中，體驗人的價值需求和心理訴求，并以自己的教育信念和理智喚醒學生自我發(fā)展的熱情和愿望，就如雅思貝爾斯所說：“人，只能用自己改變自身，并以自身的改變來喚醒他人。但在這一過程中如有絲毫的強迫之感，那效果就喪失殆盡?！盵14]

（三）勇于探索，學會反思，善于總結和踐行教育規(guī)律

歐洲近代教育史上，裴斯泰洛齊有別于同時代其他教育家的可貴之處在于他的教育思想和智慧的凝結源自他多年堅持不懈的艱辛的教育探索。面對當權者的質疑、周遭的冷遇和四處黑暗和死氣沉沉的教育現(xiàn)實，他甘愿在追尋教育真理的大道上披荊斬棘，披肝瀝膽。雖屢屢受挫，但積累了豐富的教育經(jīng)驗和豐碩的教育成果。裴氏堅信，所有教育活動的成效必定有捷徑和規(guī)律可循，即使支撐“心、腦、手”的天賦的內(nèi)在潛能的發(fā)展規(guī)律也各不相同，教學要因材施教，教育手段因人而異。裴氏畢生獻身于教育改革的無畏精神和勇氣，善于發(fā)現(xiàn)并踐行教育規(guī)律的教育智慧啟迪我們，作為教師要掌握必要的教育學、心理學知識，在教育教學活動中主動學習并踐行教育心理學理論。同時，教師在教育實踐中要學會觀察兒童，了解兒童，善于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經(jīng)常進行教學反思，善于總結、探索兒童的心理發(fā)展規(guī)律性，循規(guī)施教，才能取得應有的教育教學效果。

裴斯泰洛齊教育心理學化思想的提出至今已接近200年，但他的教育心理學化及其引發(fā)的教育心理學化運動卻對歐美近現(xiàn)代教育理論的發(fā)展和學校教育的實踐產(chǎn)生深遠影響。由于時代的限制，他對人性的理解中有一些唯心主義的局限，他對心理學本身也未進行系統(tǒng)、科學的深入研究，但他對教育付諸滿腔熱情和為探索教育心理學化的實踐卻激勵著當代教育者：在實施教育心理學化的過程中，如何有一顆赤誠的心，一個智慧的頭腦和敢于實踐的勇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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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張煥庭.西方資產(chǎn)階級教育論著選[M].人民教育出版社，1979.

[6]布律邁爾.裴斯泰洛齊選集（第一卷）[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4.

[12]金運成.審視與重構：文化立場中的大學師生關系[J].現(xiàn)代大學教育，2013（1）.

[13]傅定濤.文化維度的大學師生關系[J].現(xiàn)代大學教育，2009（1）.

[14]雅思貝爾斯.什么是教育[M].鄒進，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