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一道選擇題
首先可以肯定老馬一定不是主動離開的,第二又可以肯定胡大芳不會送老馬去療養(yǎng),第三基本排除老馬生命受到威脅。那么老杜和馬濤分析,老馬被軟禁起來了,胡大芳為什么要軟禁老馬?她一定有目的,老馬就是她手上的籌碼,她要用老馬來威脅馬濤。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房子。她惦記的八成就是這房子,沒跑!”老杜抬起頭環(huán)視著老馬家發(fā)黃的天花板。
“她把我爸的錢都刨鬧到自己兜里了,現(xiàn)在也鬧不出錢了,就剩下這么套房子,她鬧走了我們兩口子和我爸可咋辦?”
“房子和你老子,你選啥?”
“我當然得救我爸,這不用問的!大不了我?guī)е野肿夥孔。痪瓦^苦日子嗎?我媽跟我兒子一起沒了,還有比這事苦的嗎?我都捱過來了,還有啥難的?胡大芳只要別再糾纏我爸,房子給她吧!”
馬濤蜷縮成一團,抽泣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老杜見狀也甚是痛心,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個老馬,自作自受!但是仔細回想老馬最初走出這步正是受老杜引領(lǐng),老杜慌了神,這個忙他于情于理必須幫到底。
“你說的都是最差的打算,再想想?,F(xiàn)在只是咱們的猜測,興許老馬真的療養(yǎng)去了也說不定?今天就別瞎想,你們兩口子快休息,明天一早咱們再商量。”老杜的酒勁上頭,他知道現(xiàn)在這樣耗下去除了身心俱疲別無他用,他需要趕緊睡一覺,既然決定救老馬更得保持清醒的頭腦,胡大芳這個女人不可小視,萬一哪一步?jīng)]走對把她惹急了,沒準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他又說了兩句寬心話,感覺馬濤情緒穩(wěn)定點,才向家走去,心中想:老馬啊,你沒怨我吧?怨我也沒用,最后救你的還得是我。老杜腦子里有了點計劃,但還是要等睡醒了再仔細琢磨琢磨究竟該如何進行。
天剛剛擦亮,老杜就被馬濤的電話吵醒,心中生出幾分惱怒,但轉(zhuǎn)念一想她也許一宿沒合眼吧,怒氣便又轉(zhuǎn)化為憐惜,答應她今天就給她個主意。老杜媳婦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老杜:“你又狗攬八泡屎吶?”
老杜瞪了她一眼:“你不攬八泡屎!你給老馬介紹的什么胡大芳,那還不如個狗!”
“胡大芳又出啥幺蛾子啦?”老杜媳婦既好奇又難掩幸災樂禍的心情。
“去一邊去!看見你們這些老娘們就夠了!”老杜發(fā)自肺腑地說,他驚覺媳婦的神色、動作竟然與胡大芳如出一轍,膩煩極了。
老杜再三叮囑馬濤,無論胡大芳說什么、做什么,千萬不要動氣。無論對方提什么要求,都不能一口拒絕或者答應,只能說再想想、和海軍商量商量。一定要沉住氣,切記今天不是來談判的,而是探探胡大芳的虛實,更主要的目的是救老馬回家,所以該說軟話的時候也不要臊得慌,一切以大局為重。
倆人臨走前,老杜還給胡大芳打了個電話,確定胡大芳在家,老杜讓她等著,十五分鐘就到,可是到了胡大芳家仍然撲了個空。老杜和馬濤在樓道里等了足足兩個鐘頭,胡大芳才悠哉游哉地哼著歌從外面回來,一見到樓道里的二人,仿佛突然想起重要的約定般拍著腦門:“哎喲!我這腦子!掛了你電話,別人就喊我出去跳舞,一下就全忘了!趕緊進屋?!?/p>
老杜笑著說:“不要緊,沒等多久?!彼低禌_著馬濤擠擠眼睛。
“隨便坐。今天不湊巧,家里啥水果也沒有了。你倆要是喝水就自己倒去,都是自己家人,別客氣。”胡大芳脫了鞋盤腿坐在床上。
馬濤問:“胡姨,聽馬叔說,我爸去療養(yǎng)了?在哪個療養(yǎng)院,我想去看看?!闭f完這話馬濤的眼圈竟紅了,鼻子抽抽搭搭地。
老杜連忙說:“馬濤生怕她爸是身子不對付,急壞了?!?/p>
“哼?!币膊恢切κ桥?,胡大芳面無表情?!袄像R好著呢,身子骨比我硬朗?!?/p>
“我爸在哪呢?讓我去看看他?!瘪R濤乞求道。
“反正我也沒把老杜當外人,而且這也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正好老杜能給當個見證。”說著胡大芳從兜里掏出疊得方方正正一張紙,先遞給老杜,“上面寫的都是老馬的意思,馬濤只要在上面簽個名,按個手印,老馬絕對見她?!?/p>
馬濤與老杜湊在一起,慌慌張張地抖開那張紙,紙上是電腦打印的宋體字:
協(xié)議:
馬濤愿將所居住二室一廳房屋贈與胡大芳,馬濤及馬如山不再擁有該房屋一切權(quán)利,所有權(quán)利均歸胡大芳所有,否則馬如山與馬濤斷絕父女關(guān)系。
該協(xié)議在馬濤簽字按手印后生效。
“這是我爸寫的?”
“是!”胡大芳理直氣壯。
“那我要見我爸!”
“你簽了就自然見到你爸了!”
“見不著我爸,我是不會簽的!”
胡大芳一把奪過協(xié)議,“那你就滾,反正你要是不簽,你這輩子是見不著你爸了!”
老杜和馬濤都明白,胡大芳果然是沖著房子而來,那紙上的字沒有一個是老馬的意愿??粗鴥蓚€人久久低頭不語,胡大芳按捺不住了:“簽不簽倒是說個話啊,你要是不想簽就回去吧,老馬就當沒生過這個姑娘?!?/p>
“我必須當著我爸的面簽!”
“呸!想得美!你爸不見你!”
“我自己問我爸!”
眼看戰(zhàn)火又要點燃,老杜連忙勸解:“畢竟是個大事,容孩子想想。”
“哈哈,真可笑,這還用想?看來還是房子比爹親?!焙蠓祭溲岳湔Z地。眼看馬濤又要中她的激將法,老杜慌忙站起來:“畢竟住了幾十年,而且現(xiàn)在不是馬濤一個人說了算的事,畢竟家里還有海軍呢。馬濤啊,你胡姨都給你說明白了,你爸的意思你也看著了,你還是回去和海軍知會一下,海軍肯定也能明白你的心情。”
馬濤點點頭,匆匆奪門而出,出了門便嚎啕大哭,預想的壞事成真時竟然比突發(fā)狀況還令人痛苦?;氐郊依铮R濤看著即將失去的幾乎沒離開過的房子,木木地問老杜:“我也沒搬過家,從哪屋開始收拾呢?”
老馬雖然許久沒在家里住過,但他的房間依然按原樣擺設,老杜在老馬的房間里仔細地盯著每一個角落,每個角落里都有老馬留下的痕跡。被汗?jié)n浸變了色的象棋、描著牡丹花的搪瓷大茶缸、天線纏著膠布的收音機,以及墻上掛著的老馬的書法作品——難得糊涂……老杜的眼神定格在這幅字上,“老馬啊老馬,難得糊涂,這次真糊涂了吧?你到底在哪呢?”
馬濤發(fā)現(xiàn)老杜盯著字在看,說:“我爸就給我留了點字兒,別的啥都沒了。以前我覺得挺幸福的,可知足了,后來怎么越過越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苦命的人呢?杜叔,我這次只能求求您幫我了!”說著說著又哭了。
老杜也不是個滋味,按說這是別人的家事,縱使是至交也不好摻和進別人的家庭糾紛中去,他被牽扯進來,甚是苦惱,想抽身而去卻又無可奈何。如今老馬下落不明,面對馬濤哭哭啼啼的哀求,只怕再不幫忙這家可就真的垮了……何況,是他把胡大芳塞給了老馬,如果他徹底不管,老馬是不是要恨死他?他是不是成了胡大芳的幫兇?后半輩子是不是要活在自責和恐懼之中?老杜心里也亂,既然要幫老馬,又該怎么幫?自己一個人幫?還有誰能幫?老杜陷入沉思中,嘴里念叨著“難得糊涂、男的糊涂??!這男的是比女的糊涂!”
老杜又找過胡大芳幾次,發(fā)動自己的老婆也去找胡大芳。老杜媳婦握著胡大芳的手:“我們還不是向著你的嗎?我跟你一條心,老杜就跟你也是一條心!你就讓他見見老馬,他才好跟馬濤去溝通嘛!”
胡大芳終于松口了:“萬一他告訴馬濤她爸爸在哪呢?”
“他敢!看我不剁了他!”
老杜連忙說:“是吶!我怎么敢!我也壓根沒想告訴她!我雖然是中間人,但更偏向你這邊,我也希望快點解決這個事。馬濤那孩子太倔,我就煩她這點!非說就算見不著她爸,也得讓我見過了確定她爸爸活著才簽字!你說這不是開玩笑嗎?她爸爸當然活著了……不過我還是見一下,好給孩子個交待?!?/p>
“放屁!我還能要人命?!”胡大芳很是憤怒。
“就說他們姓馬那家人不懂事呢?這都是馬濤的原話,要不老杜在中間這么為難吶?你看看,我都出面了你還不放心?當初是不是我給你介紹的老馬?”老杜媳婦趕忙又握住胡大芳顫抖的手。
“說實話,我根本不怕老杜告訴她,告訴她也沒用,只要沒有我,老馬就出不來。告訴馬濤更好,氣死她!讓她干著急,就是沒轍,最后跪著求我!”胡大芳突然得意了?!懊魈煳?guī)闳ィ赐炅四憔透嬖V馬濤,她爸爸特別慘,看看她到底啥時候給我簽字!”
到了精神病院門口老杜心里的石頭仍沒落地,一直懸著蕩著,血壓忽忽悠悠上下蹦跶,他終于不用猜老馬在哪了,但他怎么更忐忑呢?他生怕胡大芳突然變卦,更怕一會兒見到的老馬形如枯槁、遍體鱗傷。
遠遠地走來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腳步緩慢,脊背微駝,雙手背在身后,像是被走在后面的人捉著手,又像被人押著。老杜看著那人走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老馬?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
老馬身上既沒有傷,也沒有形如枯槁,只不過浮腫使他的五官變了形,剃得幾乎全禿的頭皮上鋪著白霜似的一層發(fā)根,看上去如同一塊發(fā)好的面,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油光。老馬看著老杜,先是呆了一會兒,隨即咧著嘴嗚嗚地嚎叫,既像痛哭也像宣泄。悲憤至極讓他說不出話,待情緒稍平靜后,他看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胡大芳,又失控一般捶胸頓足。老馬身后的男護士嚴厲地吼:“冷靜!冷靜!不然就上電擊了!”
老杜看在眼里苦在心里,他說:“小胡,他看見你太激動了,不然你先出去一會兒?讓我跟他單獨坐兩分鐘?!?/p>
胡大芳立馬驚覺地瞪大眼睛:“那不行!”
“就兩分鐘!坐兩分鐘就走了!”
“沒門!你不要得寸進尺!”
正爭論著,老馬突然像彈射出的子彈,猛地朝胡大芳撞去!胡大芳尖叫著撲打沒頭沒腦亂撞的老馬,高喊:“快抓他呀!他瘋了!救命!”
護士果然從口袋掏出微型電棒沖到老馬身邊:“冷靜!”
老馬抖了一抖,癱坐在地上。
此時胡大芳已經(jīng)逃到門外,緊緊地帶上了會客室的門。胡大芳扶著墻,呼吸逐漸平復,她捋捋被老馬撞亂的頭發(fā),舒了一口氣:馬如山,我看你是真瘋了,就算讓你們坐一天又能咋樣?你還不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就給你兩分鐘,看看你們坐出個啥結(jié)果,這回你們見也見了,看看馬濤那個死丫頭還咋抵賴?
老杜與老馬,相視無言,只落下四行老淚。幾分鐘顯得格外漫長,像過了三十年一般,兩個人臉上的皺紋好像在這幾分鐘內(nèi)驟生,他們才真的體會到何為變老。外面?zhèn)鱽砗蠓技饫穆曇簦骸安畈欢嗟昧?!趕緊走吧!”老馬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就這樣吧,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呢?
老杜抹掉臉上的淚,“就這樣吧,你自己保重!”他推開會客室的門,鄭重地走向胡大芳。
“回去趕緊讓馬濤簽字吧!”
“簽!說破天了也讓她簽!”老杜甩開胡大芳,大步流星向遠方走去。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