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海燕
一天,12歲的兒子放學回家,忽然問我:“媽媽,假如——假如啊,你別當真,我說的是假如。”
我看他如此鄭重,便有些好奇,說:“我知道你是在說假如,假如怎么樣?”
“假如,我被嚴重地燒傷了,需要植皮……”
我打斷孩子的話:“媽媽自然會把自己的皮膚給你。”
孩子搖頭:“我當然知道你會給我。可我說的不是這個。你聽我說,植皮手術只能在人清醒的時候進行,如果供皮人昏死過去或者被麻醉,就不會有理想的效果,而這種被剝皮的痛苦是所有人都沒法忍耐的。如果是這樣,你怎么選擇?”
我說:“我當然選擇不打麻藥。”
兒子說:“那你就會昏死過去了,即使給我植皮也是沒用的。”
我說:“那……那可怎么辦呢?”
“告訴你吧,有個媽媽可偉大了,她給她兒子植皮時選擇了不打麻藥,并且要求醫(yī)生在她痛昏過去時就把她喚醒,一次又一次,最后終于植皮成功。”
聽了孩子講的故事,我不禁心懷惴惴:自己怎么就沒有想到這樣的辦法,難道面對那樣的生死考驗,我會退縮嗎?這個故事一直纏繞在我的心間,讓我為自己母愛的不夠而慚愧。
時隔不久放暑假,前夫邀兒子去南方他那里的新家小住。一個月之后,兒子回來,對我們樸素的家百般挑剔。他用滿懷羨慕的語氣喋喋不休地跟我說起父親的大房子和漂亮的車,以及他在父親家中過著隨意而奢侈的生活,然后仰頭問我:“你不是總說最愛我嗎?可為什么舍不得為我花錢?你為什么不能讓我過像妹妹那樣的生活呢?”
我頓時沉默了,內心百般惶惑痛苦,眼淚隨即漲滿眼眶。單親8年,獨自帶孩子的那份艱辛困苦無法對人言,原以為孩子會懂得,哪料到前夫的糖衣炮彈是如此厲害。
面對孩子,我竟不知如何回答,忽然又想起那個偉大媽媽的故事,剎那間心地洞明。我認真地對他說:“媽媽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沒有能力掙很多錢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假如你遇到類似需要植皮的生死考驗,我也很可能想不出、做不到那樣偉大的行為。我能夠給予你的,不過是人間最尋常最普通的愛:在你哭泣時,會立刻把你抱起;在你需要的歡樂時候,會耐心地陪你游戲。我會把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給你,看著你每一天的成長。如果你覺得這些愛抵不過物質金錢,媽媽尊重你的選擇,你可以去你爸爸那里生活?!?/p>
兒子愣住了,然后望著我說:“不,我要和媽媽在一起。沒有媽媽在身邊,那樣的生活我不再羨慕。我也不期待什么生死考驗,只要媽媽每天給我的那些尋常的愛?!?/p>
是啊,我們都是普通人,無法用千金寶馬贏得心愛之人的展顏一笑;我們也許遭遇不到考驗生死的機會,無法演繹那樣蕩氣回腸的故事。于是,在平淡瑣碎的日子里,我們給予最愛的人的,不過是一些人間最尋常的愛。一蔬一飯,一言一語,一寸寸光陰,是我們能夠付出的最卑微也最寶貴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