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儀
【摘要】跨媒介敘事研究和探討文學從一種媒介向另一種媒介的轉化?!恫杌ㄅ窂男≌f到歌劇和電影的改編歷程,實質上是文學敘事向舞臺敘事、鏡頭影像敘事轉化的過程,通過人物角色的轉移、情節(jié)的取舍、敘事時空的差異與價值取向的調整等四個方面進行對照,探討《茶花女》在小說、歌劇及電影在跨媒介敘事中的轉化。
【關鍵詞】跨媒介敘事 《茶花女》 小說本文 歌劇 電影
跨媒介敘事研究和探討文學從一種媒介向另一種媒介的轉化。羅蘭·巴特和伯格認為,日常生活中的夢、漫畫、電視、廣告、電影等,都可以納入敘事學或符號學的領域加以研究。1文字文本通過語言文字的精妙絕倫來表情達意,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媒介的新發(fā)展層出不窮,文學結合圖像、音樂、影像等多種媒介來敘事述情的新文學敘事樣式漸入佳境。不同的藝術符號并置,文字的再現(xiàn)被視覺文化與想象塑造2,“跨界”使跨媒介技術對敘事藝術帶來新的沖擊,成為文學藝術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本文通過對比法國文豪小仲馬創(chuàng)作的《茶花女》與根據其改編的1853年由威爾第改編的同名歌劇和1936年由喬治·庫克執(zhí)導的同名電影,在分析《茶花女》文本在電影版和歌劇版的轉化的基礎上,比較《茶花女》從小說到歌劇和電影三種藝術媒介的敘事特點和媒介特性。
《茶花女》從小說到歌劇和電影的改編歷程,實質上是文學敘事向舞臺敘事、鏡頭影像敘事轉化的過程,媒介的轉化因不同媒介獨有的特性,必將對故事的形態(tài)與意義產生一定的影響。小說藝術化的語言文字在作家想象的天馬行空中進行,因此產生于虛構世界的文學不受時空的限制;歌劇以音樂為中心進行戲劇表現(xiàn),作曲家根據音樂表現(xiàn)的需要與舞臺場景的限制,對戲劇腳本進行調整;而電影則以其能直觀展現(xiàn)詳實的場景的優(yōu)勢,消除小說線性敘事的局限,對文本進行多維度的立體敘事。
在觀看歌劇或電影的過程中,讀者或觀眾往往會不自覺地將歌劇和電影與原著文本進行比較。從小說到歌劇和電影,《茶花女》從文本內容到表現(xiàn)形式,人物形象到主題升華等內容元素的取舍或濃縮,表現(xiàn)的是多樣化媒介系統(tǒng)、媒介語言符號間的轉化生成和翻譯。以下本文將從人物角色的轉移、情節(jié)的取舍、敘事時空的差異與價值取向的調整四個方面進行闡述,探討《茶花女》在小說、歌劇及電影在跨媒介敘事中的轉化。
一、人物角色的轉移
在小說文本《茶花女》中,女主角瑪格麗特始終是作為一個被追憶的對象而存在的。開篇即是男主角阿爾芒對“我”講述他與瑪格麗特的愛戀傳奇,表現(xiàn)其對瑪格麗特濃烈的愛與深沉的悔。作者采用倒敘、插敘與側面描寫的手法來渲染瑪格麗特的人格魅力。這樣的敘述手法無法對瑪格麗特進行直接深入的刻畫,不禁讓人感覺瑪格麗特是存在于阿爾芒與“我”之外的第三者,似乎離讀者很遠,有種那難以觸碰之感。
歌劇與電影則將敘事視角轉化為“正面敘事”,實現(xiàn)了人物的轉移,瑪格麗特從“第三者”的身份存在,直接走向了舞臺的最中央。由于歌劇與電影對文本的改編使情節(jié)不得不有所刪減,貫穿全篇的作為全知視角的局外人“我”消失了。歌劇與電影都是直截了當地以瑪格麗特自己的口吻與阿爾芒對話,她不再是小說中那個阿爾芒口中的對愛情的被動接受者,而成為了對于阿爾芒熱烈愛戀的主動追求者。相比于小說瑪格麗特在鏡頭的背后說話,在歌劇與電影中,情節(jié)的開展幾乎是以瑪格麗特自己的力量推進的,她相對自主地完成了自己在道德與愛情之間的抉擇。
二、情節(jié)的取舍
小說的故事框架自然、清晰、流暢,通過倒敘和插敘等敘事方式表現(xiàn)阿爾芒與瑪格麗特之間深深的愛戀,可謂豐富詳實,幾乎面面俱到。但是無論是在歌劇還是電影的媒介中,受制于時間有限性等因素,若是照搬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難免顯得笨拙與累贅。因此,在歌劇和電影中,摒棄了這種面面俱到的敘事結構模式,在有限的時間內揀取精華部分,通過放大與縮小,集中筆墨描寫這對戀人的感情糾葛,突出人物矛盾。這里選取結尾瑪格麗特在彌留之際的經典場景,通過對比小說的結局和歌劇與電影的結尾進行比照與研究。在《茶花女》小說文本中,作者用日記的形式敘述了瑪格麗特在彌留之際的情景,平日里與瑪格麗特“稱兄道弟”的所謂“好友”卻紛紛來追債和等待拍賣她的遺產,可憐的瑪格麗特在病痛中呼喚阿爾芒的到來,可小說的安排卻是瑪格麗特死時阿爾芒并沒有在場,用倒敘的手法表現(xiàn)阿爾芒的懊悔和悲慟。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在小說中是合理的,使讀者在讀后深深陷入如同阿爾芒的悲痛,同時亦為瑪格麗特的悲慘人生而追悼。
但在歌劇和電影中卻恰恰相反。同樣是悲劇結尾,歌劇和電影卻“人道地”留下了一個在悲慘中的美好結局?!恫杌ㄅ犯鑴『碗娪岸及才帕税柮⒊霈F(xiàn)在瑪格麗特死前的場景中,兩人冰釋前嫌,瑪格麗特猶如“睡公主”一般,眼角掛著淚珠,嘴角含著微笑,祥和地躺在阿爾芒的懷抱中死去。這樣的結構對于歌劇和電影來說是完整的,使得主題更進一步地升華,再次表達了阿爾芒與瑪格麗特之間熾熱的愛戀。阿爾芒的出現(xiàn)、追悔與愧疚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瑪格麗特與觀眾的眼前,是表現(xiàn)人物的又一高潮。歌劇與電影的執(zhí)導者,運用嫻熟與高超的手法,在“高度還原小說文本”與“帶著鐐銬進行舞蹈”的基礎上,卻又巧妙地對小說文本中漫談式的敘述進行提煉,甚至獨具匠心地予以改編,使表演更為直觀、更具強烈節(jié)奏感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使觀眾信服。
三、敘事時空的差異
不同的媒介存在不同的特性,因此在敘事時具備不同的時空特征,具體表現(xiàn)為小說文字的線性敘事,歌劇和電影的空間敘事。
受文字線性敘事的作用,小說《茶花女》輪廓清晰,全文采用了倒敘與插敘相結合的手法,“我”作為旁觀者和聆聽者,開頭即由阿爾芒向“我”敘述他和瑪格麗特戀愛的悲劇,從瑪格麗特的遺產拍賣寫起,阿爾芒睹物思人而悲痛欲絕從結構上即設置了懸念,給讀者以無限的遐想和期待。往后的篇章即阿爾芒向“我”講述他與瑪格麗特由相識相愛到分別甚至是生死分離的愛情悲劇。在塑造瑪格麗特、阿爾芒、杜瓦爾等主要人物時運用了大量對話、描寫等篇幅來展現(xiàn)人物。但對話或描寫不能同時表現(xiàn)多個人物,這使人物具有單一存在的表現(xiàn)。
但在歌劇和電影中,可得益于可視的影像,敘事的空間性加強。舞臺劇(在這里把歌劇列為舞臺劇的一種)較小說而言,能夠更為集中地強化矛盾和沖突。如上面所說的,《茶花女》小說文本自然是框架清晰流暢,但若是將照搬于舞臺劇之中就顯得累贅了。在歌劇方面,《茶花女》歌劇通過提煉精華分為三幕場景在時空中進行自由切換。歌劇的優(yōu)勢在于用浮夸的歌調來打造動態(tài)的環(huán)境效果。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人們有時對于聽覺的敏感度會強于視覺帶來的感官刺激。以《茶花女》歌劇中著名的片段,茶花女唱的詠嘆調《??!夢里情人》為例,歌劇以夸張的作詞筆法,通過放大茶花女的內心激烈矛盾的碰撞,來展現(xiàn)其心理狀態(tài)。這種動態(tài)的故事敘述,是小說所不能媲美的,小說文本局限于阿爾芒的轉述和第三人稱敘述的制約,未能對茶花女的內心獨白進行直接描寫。
相比小說和歌劇,電影不僅打破了小說單一線性的敘事視角,把人物置于同一空間進行呈現(xiàn),而且消除了歌劇中因表演環(huán)境的固定而較為缺乏動態(tài)感的弊端,不受場景限制而顯得相對自由。以場景為例,在文本第十六章瑪格麗特與阿爾芒一同外出旅游中有這樣一段的環(huán)境描寫:……向左邊可以一直看到馬爾利引水渠,向右邊可以一直看到層巒疊嶂的山峰……幾乎斷流的河流猶如一條有波紋的白色寬帶一樣在加比榮平原和克羅瓦島之間流淌著……陽光普照遠處,可以將一些紅瓦白墻和小房子和一些手工工廠盡收眼底省……在這里可以看到云霧籠罩下的巴黎。直接的詳實的環(huán)境描寫占據了大量的筆墨,但卻是以平面的視角在讀者的腦海中呈現(xiàn);而在電影中,導演通過取景即可不費吹灰之力地,通過立體的,三維的角度,為熒幕前的觀眾再現(xiàn)場景。這種由圖案和色彩構成的空間敘事的效果,沖擊著觀眾的視覺感官,較之語言文字更能讓讀者產生身臨其境之感。
四、價值取向的調整
小說《茶花女》于1848年出版,通過描寫穿梭于上流社會的妓女瑪格麗特與普通階層的公民阿爾芒之間的愛情悲劇,揭露了當時上流社會的糜爛生活以及對貴族資產階級的虛偽提出控訴。在當時金錢至上、燈紅酒綠的法國上流社會,瑪格麗特被享樂與金錢主宰。自從遇到阿爾芒,兩人陷入愛戀之后,瑪格麗特開始轉變自己對于金錢與放縱的價值觀?,敻覃愄嘏c阿爾芒之間的愛戀游離和架空于當時浮華的法國資產階級社會。兩人的愛戀可惜只是曇花一現(xiàn),世人的反對以及阿爾芒父親勸說瑪格麗特遠離阿爾芒成為兩人分離的直接導火線。阿爾芒的父親充分利用了資產階級對于家庭、名譽與尊嚴的價值觀,對瑪格麗特進行了批判?!恫杌ㄅ返淖髡咝≈亳R曾說過,“任何文學,若不把完善道德、理想和有益作為目的,都是病態(tài)的、不健全的文學?!保敃r法國上流社會與資產階級的糜爛、虛偽造成了瑪格麗特與阿爾芒愛戀的罹難與破產,因而小說文本中的主旨在于對這種社會風氣的批判,瑪格麗特與阿爾芒之間的愛情似乎只是作為形式的存在,包裹著小說的價值觀。
在《茶花女》歌劇與電影中,則傳達出了不同的價值觀?!敖衣懂敃r法國資產階級丑陋嘴臉”的小說主旨成為次要甚至虛無。在歌劇中,威爾第改編的動力在于觀看由小仲馬親自導演的同名戲劇后,被瑪格麗特與阿爾芒之間的愛情所打動,這種動力是單純的。威爾第以高度個性化的語言、直白式的臺詞3和精妙絕倫的音樂歌劇,強化舞臺歌劇的表現(xiàn)藝術,將情節(jié)集中與自然地定格在愛情的主題上。電影《茶花女》在1936年于美國上映。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而談,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美國經歷著經濟大蕭條的浩劫,“美國夢”的破碎使美國籠罩在絕望與沮喪的烏云之下。經過改編之后的電影《茶花女》,發(fā)生在法國巴黎的愛情故事給予人對美好的憧憬,加之電影沿襲了歌劇結尾中讓瑪格麗特在愛人阿爾芒的懷抱中死去的敘事場景更具振奮力量。同時電影中融入了許多歡快的場景如瑪格麗特邀請親友參與自己的生日盛宴、瑪格麗特與阿爾芒親自為好友在農場操辦婚禮、瑪格麗特與阿爾芒在鄉(xiāng)村生活與重逢相遇等,以溫情的畫面展示了美好的生活狀態(tài),這對于緩和美國因經濟大蕭條帶來的沉重陰影具有重要意義。由于時代的推演,小說文本中的揭露性質的主旨已幾近不復存在,電影中給觀眾傳達的價值觀已發(fā)生了改變。
毋庸置疑,《茶花女》無論作為小說文本、歌劇還是電影都是跨媒介敘事中濃墨重彩的一筆。享譽盛名的歌劇《茶花女》成為全世界歌劇史上的典范,以至于小仲馬亦調侃道“也許五十年后誰也不記得我的小說《茶花女》了,但威爾第使它成為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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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跨媒介:港臺敘事作品選讀》(凌逾)
摘自《小說與電影的可敘述與不可敘述之事——論《色戒》的跨媒介敘事》(凌逾)
摘自《茶花女的改編從小說到戲劇舞臺》(李景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