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立
小時候,愛玩跳繩的游戲。一個人跳繩子,握在手心里的毛茸茸的麻繩子,是那么柔軟,又是那么輕盈。
除了跳繩子,我還會和弟弟一起,拿父親牽牛用的麻繩在樹權(quán)上結(jié)秋千。一根粗麻繩,一頭拴在一棵樹的樹權(quán),穿過一條小凳子,繩子的另一端拴在另一棵樹杈上。人坐在小凳子上,身子蕩起來,笑聲也蕩起來。弟弟小,大多是我把他抱到小凳子上,反復(fù)交代雙手要攥緊繩子,閉上眼睛,由我站在他身后,推著他的背,讓他蕩得更高。隨著弟弟夸張的笑聲,我的心也和他一同飛到云彩眼里去了。
夏秋交替時節(jié),父親會在那片面積不過三分的自留地邊沿種上幾行紅麻。等到立秋后,那幾行紅麻已長成三四米高,每棵都有大拇指粗細(xì)。這時,父親會砍倒紅麻,捆好,放到水里漚泡。過了一個星期時間,漚泡的紅麻會在水里自然蛻去一層淺紅色的皮脂,留下白亮亮的麻瓤,再把麻瓤從麻稈上剝下來晾曬后,就成了可以搓繩的麻。常常趁陰雨連綿無法下地侍弄莊稼的日子,父親會把一架木質(zhì)的紡車架起來,把一條條白凈凈的紅麻按照不同的粗細(xì)標(biāo)準(zhǔn),擰成一根根麻繩。在擰這些麻繩時,父親心里已經(jīng)有了明確的用途:這條繩用來提水,那條繩用來拉架子車,最粗的一條是專門為那頭黃犍牛準(zhǔn)備的……
我最喜歡看鄰居家的麥花嬸搓麻繩。
麥花嬸是村里的俊媳婦,她不僅長得好看,并且還有一雙巧手,她會把漚漬好的紅麻用手均勻地劈成一綹一綹的,然后,拴到一個用牛骨頭制成的陀螺上端用力地旋轉(zhuǎn),把松散的麻絲擰成結(jié)實(shí)的細(xì)麻繩。她會用這些細(xì)麻繩納鍋蓋、漆簸籮,有時,還會用它納鞋底。在我們那個村里,麥花嬸的針線活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她剪的鞋樣、滾的鞋幫、納的鞋底會讓一大幫子姑娘和媳婦們羨慕死的。不過,我卻很少看見麥花嬸笑。聽村里那幫大人們講,麥花嬸娘家很窮,娘死得早,有個哥哥腿有點(diǎn)瘸,三十好幾了討不上媳婦,沒辦法,只有跟俺村一戶姓吳的人家換了親。嫁到吳家后,她的那位游手好閑的丈夫天天在外惹是生非,今天趁著酒勁揪一下姑娘小媳婦的辮子,明天一大早就出門徑直鉆進(jìn)村東“老賴皮”開設(shè)的牌場,直到半夜才回家……為這事,麥花嬸和丈夫吵過鬧過,可換來的常常是一頓沒頭沒腦的毒打。
一天下午我放學(xué)回家,路過麥花嬸的家,看到很多人圍在她家房前,鬧哄哄的。我?guī)撞缴锨?,從人縫巾鉆到最前面,一眼看見麥花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邊放著一盤手指粗的紅麻繩。她的婆婆滿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拍打著地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我的乖兒啊,你咋會想著上吊尋短見呀,以后的日子,咱還咋過呀!”
多少年過去了,童年時發(fā)生的很多事都漸漸模糊了,唯有對紅麻繩子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