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愛民
晚來一場雨。
枯萎了一冬的黃土山分明清俊了許多,圓潤了許多。
突然,滿目山桃花就歡笑著,揮舞著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小巧什錦樣的手,一朵朵,一簇簇,或紫,或粉,或白,呼啦啦將干燥突兀的荒山渲染得花簇一般。從山腳下往山上,依次是粉白,淡紫,深紫。隨著山勢,繞著山包,擠進(jìn)山洼,險險地站在山崖邊,逶逶迤迤,似斷似續(xù),羞羞怯怯,肆無忌憚,遮遮掩掩,毫無顧忌,蓬蓬勃勃,似隨意,又似刻意,倘若不是大心胸大手筆,那必定是神來之意,小小如我輩是絕不可能作如此安排的。揮灑,熱烈,如火如荼,這里三五朵,那里七八朵,零零落落地孤寂成一株或一朵特寫;密密麻麻地?zé)狒[成一團(tuán)花球;或遠(yuǎn)或近,若即若離,爭著搶著擠著挨著成一個花團(tuán),惹人憐愛,從根兒到枝梢綻滿了花兒,沒有間隙,少了過渡,不見枝兒,不見葉兒,一律是燦若嬰孩天真沒有些微世俗的笑臉兒,讓人驚喜,歡笑,心暢。
怎么會?昨天還是光禿禿了無生氣的黃土山坡,一個雨夜,一眨眼的工夫,就瀟瀟灑灑地布滿了山桃花。蟄伏了一冬的山桃枝條瘦骨伶仃地被黃土隱匿了,一秋一冬近200多天里什么也幾乎看不到的,黃土山禿子頭那樣,了無生氣也讓人望而生厭。在仲春的這一個時刻,觸摸到了愛戀的氣息,穿上最絢麗的時裝,從粗糲干燥的黃土中暴起,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將相思的愛戀放縱般宣泄,燦然欣然,放縱到了極致,裝點出一個花的海洋。細(xì)細(xì)的枝條上,綴滿一骨朵兒一骨朵兒的花兒,分明是一串串色彩繽紛的糖葫蘆,贏弱的枝條在微風(fēng)中搖擺。多好啊,這彩色的花團(tuán)兒一直追著趕著起伏奔馳的鉛黛色遠(yuǎn)山綻放開去,綻放到天山相依的那兒。
山洼中、山腰上、溝壑間縹緲著淡淡濃濃的晨霧,浸染著些許粉紅紫色呢。心兒甜甜的,魂兒墜墜的,花朵兒蕩漾,情兒迷惘,早出的已經(jīng)落英繽紛,恬然怡然地飄落在地上,醉臥在青綠的冰草、索草、蒿頭的涼席上撒嬌,燦燦地看著枝條上正在蓬勃綻放的姐妹。
人間四月天,迎春花早已謝了,山下的油菜花還促促地不肯綻放,三三兩兩的杏花、桃花也湊趣地趕來為春天作秀?!疤抑藏?,灼灼其華?!薄对娊?jīng)》如是說。
“人面桃花”“桃花人面”,說的是桃花,絕對也包括山桃花,想來,如今的桃樹如果不是從山桃嫁接過來的,那山桃也必定是桃樹的先祖。山桃花是不是一種讓人產(chǎn)生愛戀的花朵呢,男女相悅,怎么稱之為桃花運(yùn)呢?是誰說的?
劍客君說,隴南的山桃花是每年的三月八日開的,他稱之為“女兒花”。也許,隴南的小盆地樣的氣候,竟能讓山桃花在同一天開放。我們這里,從三月初開放,到四月底,從山腳下一直往山頂開上去,繞著彎兒,躲著山崖,挑挑剔剔地開了上去。記起去年4月16日信貸大檢查后從靜寧返平,路過六盤山時,恰逢大雪,天亮亮的,山綠綠的,雪花密密地飛舞著下得正緊,至半山腰,大雪已積有寸余,路上車輛稀少,春雪醞釀著一種恬然,山腰上的山桃花正在與雪兒唱和。我們一伙七人不覺緊閉滔滔之口默然忘情地從車窗內(nèi)觀賞起這雪中的美景來,司機(jī)越開越慢,不知不覺就停了下來,大伙都跳出車外,誰起的頭?抓起濕漉漉的雪團(tuán)打起了雪仗,一伙半老頭子半老婆子聊發(fā)少年瘋狂,那時雪中的山桃花開得正艷,分明有魯迅《在酒樓上》那茶花不畏風(fēng)雪綻放的味道。
山桃花不單只北中國有,南國水鄉(xiāng)也有的,俞平伯就有這樣一段描寫:“這天是四月三日的午前……你曾見過野桃花嗎?(想你沒有不看見過的。)它雖不是群芳中的華貴,但當(dāng)芳年,也是一時之秀?;ò耆鐣炛撵v,綠葉如插鬢的翠釵,絳須又如釵上的流蘇墜子。”
轟轟烈烈一月過后,山桃樹就隱身于百草之中,只有到了8、9月份,在綠蔭下就有雀蛋大小的山桃,酸中帶甜,味道遠(yuǎn)比如今的什么水蜜桃要好得遠(yuǎn)??上饷膊粨P(yáng),又多生在深山,只有放羊的或偶爾到山中來的人才摘食三五個嘗鮮。
一位穿紅衣服的村婦,在初春的早晨帶著她的孩子,徜徉在山中,真有萬花叢中一點紅的韻味。
山桃花笑了,大山笑了,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