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金文歷譜述略（上篇）

劉桓

[摘 要]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以實證法，重考古書記載的西周總年數(shù)以及相關(guān)問題，并根據(jù)《中國先秦史歷表》對有關(guān)歷日進行驗證，確定周武王克商的年代是前1111年。又通過查歷譜結(jié)合金文斷代來考定年代的方法，確定西周各王王年，從而構(gòu)建出一個新的西周金文歷譜。

[關(guān)鍵詞]西周；金文；歷譜

[中圖分類號]K2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5）04-0007-08

[收稿日期]2015-05-12

一、引言

武王克商之年與西周總年數(shù)實為二而一的問題?，F(xiàn)代學(xué)者中解決這一問題，首推董作賓先生的《西周年歷譜》。大陸20世紀50年代關(guān)于上古夏商周年代實際上存在一場爭論，唯當時學(xué)者參與討論的人很少，遠未像如今之引人關(guān)注，這場爭論也不見有人總結(jié)。當時有代表性的兩家論著是陳夢家《西周年代考》和《商殷與夏周的年代問題》（以下分別簡稱陳書、陳文）和唐蘭《中國古代歷史上的年代問題》（簡稱唐文）。唐文的一個重要貢獻，是論證了西周絕不止257年，亦即《古本竹書紀年》關(guān)于西周的紀年不可信。在中國古史年代問題研究上，他采用了董作賓關(guān)于殷墟卜辭記載一次月食發(fā)生在公元前1311年的考證成果。應(yīng)該說，唐氏不僅認真讀過董作賓《殷歷譜》，還是最早對此書提出中肯意見的學(xué)者。唐氏考周朝年數(shù)在800年以上不離文獻。而陳書、陳文最大的問題莫過于相信古本《竹書紀年》中西周的年數(shù)，以至低估了西周總年數(shù)。20世紀60年代，認為周朝年數(shù)在800年以上的，還有張汝舟先生。20世紀80年代以來，漸漸又有人關(guān)注并試圖解決武王克商的年代問題，可是面對這一難度極大的研究課題，只有張政烺、馬承源、李仲操先生等幾位學(xué)者堅持講周朝有800年或800年以上。當時的研究者導(dǎo)夫先路，探索精神固然可嘉，然而，西周總年數(shù)若無一個大致合理的判定，欲求得到合理的結(jié)果難矣。一方面，有的天文學(xué)家以為根據(jù)古書記載的某一天象，就可以計算出武王克商的年代；另一方面，有的歷史學(xué)家相信天文學(xué)家根據(jù)古書記載的某一天象，可以判斷出武王克商的年代，進而據(jù)此引古籍或考古資料加以證明，使之成立。殊不知一種天象常常是多解的，不是唯一的；而要確定這一歷史年代，必須不厭其煩地與典籍記載的許多歷日形成的歷譜一一相合，而不能是只有幾處相和，淺嘗輒止，便可以遽爾論定。迄今為止，在武王克商的年代未獲解決之前，盡管也有學(xué)者嘗試排金文歷譜，或因為始年不對，金文斷代存在問題，即使其中局部有的王世年數(shù)對，整體還是不能成立；或因始年不明，即便有選擇地與典籍歷日作了對照，亦因另起爐灶，與典籍記載不相符合，不能成功。關(guān)于上古年代學(xué)方面，雖有前人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終因歷日驗證方法應(yīng)用不多，依然是眾說紛紜的狀態(tài)。

關(guān)于上古年代學(xué)的研究，早在漢代已開先河。西漢司馬遷《史記》有《三代年表》，從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起記載，此前的古史年代，司馬遷盡管讀到一些資料，但為慎重起見，未加以確定和采用。此后，學(xué)者用古歷推求武王克商之年，如西漢時期劉歆《三統(tǒng)歷》，公布了一些他所掌握的上古年代數(shù)據(jù)，還有對夏商周年代的考據(jù)成果，他根據(jù)西周總年數(shù)及相關(guān)歷日資料用《三統(tǒng)歷》推得公元前1122年（見《漢書·律歷志》）。西晉時《竹書紀年》被發(fā)現(xiàn)，其中就載有若干夏商周紀年，是有關(guān)我國上古年代彌足珍貴的重要資料，可惜此書后來失傳，古本《竹書紀年》只是輯本，今本《竹書紀年》又摻雜后來的資料。唐代，孔穎達（574—618年）等撰《尚書正義》，用殷歷推算作《洛誥》之歲入戊午蔀五十六年（《十三經(jīng)注疏》217頁），武王克商年在前1070年；其后，唐代僧一行（683—727年）著《大衍歷》，重考武王克商之年代為前1111年（庚寅），由于是對上古天文歷算結(jié)合典籍進行通貫研究所取得的唯一正確的成果，堪稱對上古天文歷法的一次科學(xué)總結(jié)。清代學(xué)者研究古學(xué)，尤重歷算，就有學(xué)者如朱右曾等繼承一行關(guān)于武王克商的年代（前1111年庚寅）的研究成果。也有人開始嘗試利用金文考釋西周年代，雖均屬個案，卻是有意義的。直到王國維致力于金文歷法研究，開始片段地研究，始見開創(chuàng)之功，可惜當時年、月、日、月相四要素記載俱全的青銅器不多，王氏工作的量不大，片段研究說服力不強，即止步于此；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首創(chuàng)金文斷代方法，此書取得金文研究的劃時代的成就。董作賓《西周年歷譜》，則力主利用金文研究歷法的方法，為此進行了長期的深入探索，堪稱獨樹一幟，創(chuàng)立了一種不同于郭氏金文斷代的查歷譜確定年代的方法。自郭沫若以來，金文斷代專家研究碩果累累，斷代研究方法日趨精密。夏商周斷代工程做了許多有益的研究工作，工程還獲得了若干考古年代數(shù)據(jù)，是上古年代學(xué)可遇不可求的重要資料。唯獨董氏方法，繼續(xù)利用此方法研究者寥寥無幾。如今研究上古歷法，絕對不可以離開古文獻天文歷算的基本資料，因為一旦離開這些歷朔資料，考年也就失去依據(jù)，而不經(jīng)過驗證，任何人都可隨意說周代是從某年開始，如何能夠判斷取舍？有人認為，上古歷譜除了天象外全無線索，一切都要從頭考證，這種看法恐怕不符合歷史實際。我國上古干支紀日從唐堯以來從無間斷，這些資料盡管失傳，但史書上還多少留有痕跡，作為線索彌足珍貴，有的已經(jīng)形成局部的歷譜，一旦離開了對這些資料的梳理和考證，即離開了傳統(tǒng)的歷朔資料，等于失去研究基礎(chǔ)，即使形成了歷譜也無法驗證，是很危險的。唯有將這些歷朔資料進行整合，結(jié)合金文諸家的斷代研究并參以己見，與年、月、日、月相四要素俱全的金文資料逐一對照，驗證取舍、推算，我們的探索研究才能形成西周金文歷譜，進而獲得上古年代的真相。

二、治西周年代學(xué)之思路與研究方法

具體思路是，根據(jù)文獻研究和金文驗證確定武王克商之年和西周的總年數(shù)，再結(jié)合金文斷代細考諸王在位年數(shù)，便能建立起一個西周年代框架。得此框架，便可以依據(jù)年代，將四要素俱全的青銅器銘文與《中國先秦史歷表》一一對照，將器物排列其中；經(jīng)過歷朔驗證，附之以缺少紀年而只有月、日、月相記載之器，而建立西周金文歷譜。為此必須做到：

一是對月相的定義有準確的理解，是為前提。而要解決這個問題，一方面從先秦秦漢古書中探求古訓(xùn)；另一方面，通過把四要素俱全的青銅器經(jīng)過斷代后，以年、月、月相對照歷譜，逐一反復(fù)推算歷朔以求驗證，例證越多越細越好，以保證結(jié)果不誤。

二是確定年、月、日、月相四要素記載俱全的青銅器，首先要進行斷代，根據(jù)銘文記載分析屬于哪一代周王發(fā)生的事，從史事、人名（包括家族世系）、地名等方面，并參考文獻，進行判斷。對于難以判定者，則須結(jié)合諸家說法，進行分析、取舍。當斷代確定王世或一定年代范圍后，便可以用張表逐年查詢，求其結(jié)果。這兩方面，必須始終緊密結(jié)合，相互印證，才能解決問題。至于那些缺少紀年而只有月、日、月相三者記載者，尤須慎重。本文的做法是以前者的紀年為骨干，后者附麗于前者。因為缺少紀年，我們必須同時注意其他條件，如官名、人名、地名、世系、史事的系聯(lián)，器物群的關(guān)系，具體斷代、查歷譜，過程都同于前者。應(yīng)該說明，因為缺少紀年，有時會出現(xiàn)兩三個結(jié)果，也許還有錯誤，故此附麗僅是初步探索。

歷日對照方法是科學(xué)的，張表是現(xiàn)代人編的科學(xué)的歷譜，是合天的，建子應(yīng)與周朝歷法同，經(jīng)過驗證，也證明典籍、金文歷日與張表相合是大多數(shù)。然而，我們發(fā)現(xiàn)張表仍不能與西周歷譜完全相合，那么問題究竟出在何處呢？我想一是置閏，張表是年終置閏，而實際上西周年中、年終置閏均有之；張表是三年一閏，但《白虎通》說：“月有閏何？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十二月日不匝十二度，故三年一閏、五年再閏也。”因此，與古人置閏實際情況仍有出入。二是告朔，《論語》記載孔子主張行告朔之禮。一般說來，周朝政治平穩(wěn)的年代，官員各司其職，告朔是正常進行的，除非統(tǒng)治者不理朝政或出現(xiàn)動亂，告朔無法正常進行，不能及時調(diào)整，歷日便會出現(xiàn)錯亂。

董作賓先生獨行踽踽（傅斯年語），研究上古年歷問題，著有《西周年歷譜》，他所建立大的年代框架，對武王至昭王在位的年數(shù)考證準確；至于穆王，以及恭、懿、孝、夷四王的在位年代則有出入，凡此將在下篇涉及。董氏的西周金文斷代瑕瑜互見，材料上亦顯單薄。總之，董氏創(chuàng)建的這一方法雖好，其歷譜年代正確的部分還需填補金文材料支撐，然唯有此方法能夠破解西周年代難題，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后來的學(xué)者研究上古年代學(xué)，探索殊多，可以肯定的成績似乎偏少。斷代工程對厲王、宣王青銅器斷代定年有一定的成績。但由于周武王伐紂的年代問題一直未獲正確答案，學(xué)者盡管在斷代方面取得若干進展，遺憾的是在考年方面見仁見智，在研究上舉步維艱。

因此，本人謹遵董氏的方法，借助張表，利用電腦查詢，方法上更加注意金文斷代，歷朔對照更加細致慎重。正確地使用這種方法，可以檢驗過去諸家用綜合方法斷代、考年的結(jié)果是否成立。

在此必須強調(diào)金文斷代依然十分重要，因為查歷譜是建立在斷代的基礎(chǔ)之上的。西周青銅器銘文斷代研究，是上世紀30年代由郭沫若先生的《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奠定基礎(chǔ)，其方法是采用標準器，不單是研究銘文，同時注意到器型與紋飾，進行王世的區(qū)分，因此，取得劃時代的成就。對這一方法有豐富和發(fā)展的，先是陳夢家和唐蘭先生。陳氏對于銅器的聯(lián)系特別予以強調(diào)，不單注意傳世器出土地或某坑出了哪些器，尤其關(guān)注一些整坑開掘的和正式發(fā)掘的結(jié)果。斷代中有標準器群的概念，留意人名、地名、世系及禮制，注意器型花紋的變化。唐蘭先生擅長金文與古文獻的印證，結(jié)合文獻史事及字體進行斷代，關(guān)于金文康宮問題的研究，對于西周昭王時期及西周中晚期的青銅器斷代均有卓越的貢獻。馬承源先生的金文研究注意人名世次，并結(jié)合歷日推算。李學(xué)勤先生致力于青銅器研究為時甚久，又善于從不同角度作綜合研究，重視窖藏青銅器銘文，對于器物群銘文所反映的世系及某些金文所述的世系都極為重視，尤其擅長通過人名世次排譜斷代，故青銅器斷代成就很大，代表作有《西周中期青銅器的重要標尺》、《西周青銅器研究的堅實基礎(chǔ)》等文。此外，朱鳳瀚、彭裕商、韓巍等學(xué)者對于學(xué)者銅器斷代也很有成績。日本白川靜先生金文斷代，亦具卓識?？脊艑W(xué)家如王世民、陳公柔、張長壽著《西周青銅器分期斷代研究》，于金文斷代很有裨益?？傊舨恢匾暯鹞模ㄇ嚆~器）斷代，不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進行探索，單純歷日對照必致迂曲難通。

三、西周金文月相詞語的釋義及推算驗證

清人俞樾就研究過月相訓(xùn)詁，近人王國維研究金文歷日問題，力主結(jié)合古訓(xùn)，考釋月相的定義，并以歷譜推算驗證的方法進行探索。王氏的名文《生霸死霸考》主張一月四分說，影響很大但接受者不多。應(yīng)該說，這一問題固然有其復(fù)雜性，但也否定不了王說有不少可信的成分。后來諸家（包括董作賓）有的提出定點說，糾正王說，雖亦有價值，但主要問題是利用紙上材料（傳世文獻）偏多，金文材料偏少，因而實證不足。

反復(fù)實驗，遠比無謂的爭論有說服力。周朝總年數(shù)、周武王伐紂之年既已確定，便可以結(jié)合古書中有關(guān)月相的訓(xùn)詁，與記載年月日月相四要素俱全的青銅器相對照進行這種實驗。先說月相詞語的釋義。初吉，古書說初吉就是每月朔日初一，唐杜甫《北征》詩“閏八月初吉”亦指初一，本為常識，清代出現(xiàn)一些反復(fù)，斷代工程進行以來，學(xué)者反復(fù)討論，終難改變這一結(jié)論。初吉即每月初一。但上古肉眼觀察與今人科學(xué)計算難免存在一兩天誤差，故指初二初三，均不算錯。至于偶指初六初七，則表明今人計算之歷表與古人之歷譜已經(jīng)有出入，蓋朔日推后未調(diào)整所致。既生霸，當指上弦月，每月初八至十五之間。霸就是魄，《說文》：“霸，月始生霸然也，承大月二日，承小月三日。《周書》曰：‘哉生霸?！薄栋谆⑼āと赵隆罚骸霸氯粘善?，八日成光?！眲㈧дf；“死霸，朔也。生霸，望也?！薄缎绿茣v志》修正為：“凡月朔而未見曰死霸?！奔人腊援斨赶孪以?，每月二十三至月末（晦）。生霸是一個過程，死霸也是一個過程。王國維的理解是基本正確的。在古書方面，如《逸周書·世俘》：“曰若來二月既死霸，越五日甲子朝至，接于商?！薄吨軙の涑善罚骸盎浫魜砣录人腊裕浳迦占鬃?，咸劉殷王紂?！卑葱鞆V說“來二月”是周歷，“既死霸”，是二月初一?！妒酚洝ぶ鼙炯o》：“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集解：徐廣曰：“一作‘正。此建丑之月，殷之正月，周之二月也?！保ò?，建丑不確，應(yīng)是建子）據(jù)張表前1112年置十三月是不當閏而閏，當移至下一年為正月，故前1111年一月庚申朔，實際上應(yīng)作二月庚申朔?！秶Z·周語》：“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未畢而雨?！表f昭注：“周二月四日癸亥，甲子則五日也?！表f注與《逸周書·世俘》所述及我們推算相吻合，是對的。乍看此“初一”有違既死霸的定義，但既死霸下限為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微過一日可合。既望，“望”義見《說文》。此語內(nèi)涵爭議很少。清王鳴盛《尚書后案》說“既望”四分之三指十六日，四分之一為十五日。由于上古肉眼觀察與今人科學(xué)計算難免存在一兩天誤差，故指十七、十八日也不算錯。金文中不乏其例。

四、西周的總年數(shù)問題

（一）西周的總年數(shù)

西周的總年數(shù)到底是多少？歷代學(xué)者多有涉及。遠者不論，前輩學(xué)者如董作賓、唐蘭、張政烺先生等都認為，周朝年數(shù)有800年之多。當然后來也有人發(fā)現(xiàn)陳夢家西周考年存在問題，如鄭光《關(guān)于中國古史的年代學(xué)問題》，也值得一提。遺憾的是，在多學(xué)科攻關(guān)的氛圍中，有人似乎仍然相信古本《竹書紀年》西周的紀年相差不遠，而未能循著董先生研究所取得的成就，進一步深入探索?，F(xiàn)在重提上古年代問題，要理清古文獻的脈絡(luò)，探求年代范圍，不能不從西周的總年數(shù)說起。

《左傳·宣公三年》載王孫滿說：“桀有昏德，鼎遷于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于周?！赏醵ǘτ卩P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币郧皩W(xué)者往往據(jù)此否定周朝八百年之說，蓋匆匆未加細考?！安肥廊?，卜年七百?！弊晕渫踔溜@王共30世，31王，故周朝“載祀七百”是從周成王的某年算起，九鼎淪陷于顯王四十二年（公元前327）是下限，而周朝實亡于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地前256），所以說周朝總年數(shù)700年后面還要加上71年；“成王定鼎于郟鄏”前面起碼加上周公攝政七年，武王在位數(shù)年，還有成王若干年，合起來最少是十幾年，多則二三十年。這700年與前后兩個數(shù)加起來是780或790多年。考慮到古人說年代習(xí)慣說整數(shù)，如商朝“載祀六百”，實為629年之省。則“七百”是舉整數(shù)言之，到底是七百多少年沒有說，據(jù)我個人推測，“卜年七百”實際表達的周朝年數(shù)可能是在八百年以上（西周積年也非270年）。

無論如何，《古本竹書紀年》西周257年，明顯少于《左傳》所述西周總年數(shù)，并非西周實際年數(shù)，考證時若不排除在外，便難以取信于人。以往有學(xué)者輕易采用西周257年說，蓋一時疏忽所致，不足為憑。周朝年數(shù)在800年以上，與戰(zhàn)國秦漢古書所載上古年代是一致的，并非單文孤證?！睹献印けM心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歲，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笨鬃由诠?51年，加上500余年，起碼等于公元前1060以上，古之所謂“余”未必是零頭，大約三五十年皆可稱為余歲。司馬遷《史記·自序》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歲。”按孔子生年，加500年，是周公卒于公元前1051年，若加上史載周公攝政7年，武王在位數(shù)年，而周公攝政7年后又數(shù)年才去世，周朝始年也約在公元前1070年前后，若考慮500年只是一個約數(shù)，可能還有余數(shù)，那么周朝始年還要提前?！睹献印す珜O丑下》孟子去齊時說：“自周而來，七百有余歲矣?！泵献尤R是在周赧王三年（前312年），由此推算周朝的始年，估算“七百有余歲”的“余歲”是多少年，必須與《孟子·盡心下》互證，年數(shù)應(yīng)該是一致的。西漢東方朔（公元前154至公元前93）《答客難》：“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設(shè)用于文武，得信厥說，封于齊，七百歲而不絕。”按齊亡于齊康公26年（公元前379年），若加700年，等于公元前1079年?！捌甙倌辍睉?yīng)有余數(shù)，而封齊在武王時，至少要加上數(shù)年，即公元前1080年以上?？梢娢鳚h人認為周朝總年數(shù)在800年以上，不乏其人，且都有理據(jù)。至于漢代緯書中也有類似記載，唐蘭先生曾舉出，當不是憑空而來?？梢哉J為，孟子、東方朔、司馬遷隨口所舉，提出的西周年代數(shù)據(jù)，源于他們對古文獻的掌握，也許他們不知道西周始年具體是何年，但是尚知西周大概年數(shù)。由此來審視周朝始年為公元前1070年以后諸說，如公元前1057、公元前1055、公元前1051、公元前1046、公元前1045、公元前1027年說，總之認為周朝不到800年的，統(tǒng)統(tǒng)與上述說法不相合，顯然都缺少古文獻的年數(shù)依據(jù)支持。且如依《古本竹書紀年》西周257年說，則有些青銅器根本無法排進金文歷譜。（還有《今本竹書紀年》西周292年說，亦不可信）晉朝潘岳《西征賦》：“惟泰山其猶危，祀八百而余慶?！薄端鍟に囆g(shù)·庾季才傳》：“昔周武王以二月甲子定天下，享年八百，漢高祖以二月甲午即帝位，享年四百，故知甲子、甲午為得天數(shù)?！薄鞍税佟笔钦f周朝年數(shù)（舉整數(shù)言）。是后來文人學(xué)士猶知周朝800年之多。

用《史記·魯世家》和《世經(jīng)》來考證西周總年數(shù)，這個思路本來不錯，因為一般說來我國古代史官記載的世系和在位年代，即便個別記載錯誤（或是傳抄之誤），卻可以大致看出周朝多少年，要比根據(jù)天象考古可信的多。

魯孝公十十七年必須減去2年，則《魯世家》273年，《世經(jīng)》338年，前者年數(shù)偏少，后者多了一些，二者若分別加上武王在位、周公攝政共14年，可知周朝年數(shù)都在800年以上，后者達867年之多?？磥碇艹陻?shù)在800年以上是有文獻依據(jù)的。

（二） 董作賓的考證

董氏《中國文化的認識》一文說：“ 中國歷史上有確切年代的是共和元年、西元前八四一年辛酉。周代的終結(jié)是周赧王五九年、西元前二五六年乙巳。這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卻在周年的開始武王伐紂之年?，F(xiàn)在用新歷譜證明了武王伐紂是西元前一一一一年庚寅，這是唐代一行和尚曾用《大衍歷》推算出來的。舊史料是真古文《尚書·武成》篇和《逸周書》的《世俘解》所記殷一月二月。和周四月的日子對證起來，完全符合。這年是武王的十一年。向上推是西元前一一二二年己卯，文王的五十年，文王崩，武王即位。史家算周年，從這一年開始，叫作周受命年。所以舊有的周年是由一一二二年己卯到二五六年乙巳，共計八六七年。其中侵占了殷帝辛十一年。把帝辛的六十三年減為五十二年，實際上周代有八五六年。”（《中國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經(jīng)典 董作賓卷》，第634頁）按董氏說周朝的年數(shù)867年要減去侵占殷帝辛11年，實際上為856年，總的說來不誤。但具體考述錯誤有二：一是公元前1122年是周受命年不錯，但說成文王崩、武王即位之年，叫作周受命年則不對，今文家認為文王受命7年去世，次年武王即位；二是是把帝辛的63年減為52年，有誤。從卜辭、金文結(jié)合文獻推算，帝辛在位為33年，《帝王世紀》即述牧野之戰(zhàn)在紂即位33年，清閻若璩推算同此說，斷代工程認為帝辛有34個祀周，大致近是。關(guān)于此點，我將在《商代后期年歷考略》中闡述。

《世經(jīng)》所載的周代年數(shù)是可信的。我國作為文明古國，很早就有史官制度，史書記載延綿不絕。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元前256年）周朝滅亡，距離秦朝建立的公元前221年，不過35年。周朝世代有史官記述歷史，周朝的年數(shù)，并非是唯有周王才知道的秘密，史官必有相關(guān)的文字記載，知道掌故的也必非一二人，有關(guān)的資料由秦到西漢還有保留。西漢晚期，劉向、劉歆父子奉命整理國家圖書，《漢書·藝文志》記載，《戰(zhàn)國策》一書就是劉向一手整理出來的。當時《戰(zhàn)國策》33篇，《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皆載《戰(zhàn)國策》32卷。知唐代此書尚完整，宋代始有殘缺，亡佚的部分，后代已不得見，而當時劉向、劉歆父子是看得到的。故《文選》李善注引《戰(zhàn)國策》呂不韋說：“周朝三十七王，有八百六十七年”，應(yīng)出自《戰(zhàn)國策》尚未亡佚的部分，唐代此書尚全，故李善注引之?！稘h書·律歷志》載六國時魯國世系，“頃公，表十八年，秦昭王之五年也，秦始滅周。周凡三十六王，八百六十七歲?！保ò?7王與36王的區(qū)別，應(yīng)是前者算入了幽王末年形成的二王并立）所載周朝有867年，雖未著出處，然與呂不韋說不謀而合，乃傳承有序的說法。秦昭王五年即前256年，加上867年等于公元前1122年。表面看來與劉歆說法吻合，實則是年乃指文王受命之年，而周朝是武王克商建立的，故須減去11年，周朝實際為856年，西周實為341年。劉歆不明乎此，乃推算周朝始年為公元前1122年，屬于對年數(shù)理解不當。周朝實始于公元前1111年，唐人一行通過天文歷算考證出這一數(shù)據(jù)，董作賓贊同這點，是十分正確的。《隋書·律歷志中》：“漢氏初興，多所未暇，百有余載，猶行秦歷。至于孝武，改用夏正。時有古歷六家，學(xué)者疑其紕繆，劉向父子，咸加討論，班固因之，采以為志。”古之六歷，其中必有可信的資料。故《漢書·律歷志》中所保存的資料是很珍貴的。正因為劉向、劉歆父子曾有機會參加整理國家藏書，當時搜集到的又有司馬遷未見的古書，故他們可以獲知這一年數(shù)，劉歆完全有可能知道并傳承這一數(shù)據(jù)，而非他自己編造出此數(shù)據(jù)。到了東漢三國時，這一年數(shù)仍為史官所掌握。《三國志·魏志·文帝紀》裴注引《漢獻帝傳》曰：“太史許芝條魏代漢見讖緯于魏王曰：臣聞帝王者，五行之精，易姓之符，代興之會，以七百二十年為一軌，有德者過之，至于八百，無德者不及，至四百載。是以周家八百六十七年，夏家四百數(shù)十年，漢行夏正迄今四百二十六歲。”按許芝是精通天文歷算之學(xué)的學(xué)者（參看《晉書·律歷志》）。這一周朝總年數(shù)，三國時仍在傳承。在唐朝又經(jīng)過一行和尚用武王伐紂之年加以推算，正與之相合，這絕非偶然。其實這一年數(shù)，應(yīng)該是與《世經(jīng)》所述其他資料不矛盾的。至于《世經(jīng)》載《春秋歷》所述魯史歷日，其中有魯隱公即位之年（公元前722），上距伐紂400歲，722加400正好等于1122年，合于周朝867年之數(shù)。該數(shù)據(jù)本來很對，然劉歆誤以為上限是伐紂年，就不對了。過去有學(xué)者盲目相信《古本竹書紀年》記載西周總年數(shù)257年，與相信《左傳》所述周朝的年數(shù)“載祀七百”有關(guān)，卻不肯下功夫推算此語所表述的周朝總年數(shù)并非700年，既已進入誤區(qū)，當然更不肯相信周朝有800年以上的歷史，連當代人記載的當代史，距離周朝滅亡年代最近的《戰(zhàn)國策》呂不韋所述的年份，也不相信。如此先失一招，忘記了治史必須利用第一手資料的原則，也就低估了西周積年。

五、武王克商之年

武王克商之年，據(jù)統(tǒng)計不同說法有44種之多。由于我國以干支紀日，歷法又與天文緊密聯(lián)系，故遠古、上古有限的紀年和天象歷法資料，就成為研究歷法的基礎(chǔ)資料，亦即釋古可以貫今。殷周時期這些資料以《尚書》《逸周書》《國語》《古本竹書紀年》《史記》所載為多，后來有的資料也保存在劉歆的《世經(jīng)》中（《漢書·律歷志》有征引）?！妒澜?jīng)》的這些資料乃劉向、劉歆兩代收集所得，劉氏父子既然能看到皇家藏書，例如他們有機會看到中古文《尚書》，劉歆以此論證其《三統(tǒng)歷》的正確。劉歆所據(jù)為《古文尚書》，與《今文尚書》存在差距。他計算出武王克商之年在公元前1122年。自漢代以來，歷算專家計算當代的歷法，往往都要從推算遠古和上古唐堯的紀年開始，起碼對這些歷日資料做出一定的解釋，好與今歷的年月朔望等相合，歷代都沿襲了這一傳統(tǒng)。到了唐代，由于僧一行制定《大衍歷》，重新闡釋上古的紀年和天象歷法資料，劉歆推算出武王克商之年在公元前1122年。唐代一行根據(jù)典籍，重新計算武王克商之年，考證出武王克商之年在公元前1111年，糾正了劉歆的誤說。一行的卓越之處在于，他將《國語·周語》所述武王征商的天象與《尚書》幾處紀年的資料結(jié)合起來推算，對武王征商的行程歷日進行考證，推算出武王克商之年在周武王十一祀庚寅年。通過對《尚書》記載的幾處西周紀年歷日的驗證，他得出結(jié)論：“康王十二年，歲在乙酉……自伐紂及此，五十六年，朏魄日名，上下無不合?！钡扔谔岢隽艘粋€局部的歷譜，這是一行的突出貢獻。前此，唐代孔穎達注《尚書》，就缺乏一個歷譜驗證，他推算年代之誤，可能跟不重視驗證有關(guān)。今人董作賓先生經(jīng)反復(fù)比較，力排眾議，獨取一行說，考證武王克商之年在周十一祀庚寅年（公元前1111年），正與周朝總年數(shù)相吻合。本人經(jīng)過反復(fù)研究驗證，認為這44種說法中唯董說最合理，最有說服力，經(jīng)得起驗證。《國語·周語下》載：“武王克商，歲在鶉火”，天文學(xué)者據(jù)此推算武王克商的年代，但歲星紀年每過80多年便超辰一次，古人推算易生誤差，今人科學(xué)計算則十分精確，二者必然不能相合，所以這種方法是不可靠的，張聞玉對此有正確的闡述。

六、相關(guān)問題的研究

董作賓先生的周始年為前1111年之說甚是，然其論述并不充分，特別是未涉及武王在克商的第七年去世的問題。對此必須正面回答，補充文獻依據(jù)，此說才能成立。且董氏歷日驗證還有個別地方微有不合，存在瑕疵，需要我們在驗證中指出。

為了說明問題，還須追溯王國維的年代學(xué)研究。王氏《周開國年表》涉及《尚書》考證，就忽略了清代《尚書》今文學(xué)派的重要著述，研究與前人脫節(jié)，這就不能不影響到其考證的正確。關(guān)于武王去世之年，王氏引了《書·洪范》《金縢》，即從司馬遷《史記》崩于克商二年之說，認為“根據(jù)最古”?？墒恰稌そ鹂g》：“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清華簡《金縢》“二年”作“三年”。可見王說出現(xiàn)矛盾。故近年學(xué)界又提出武王在位4年說。本來，《逸周書·作雒解》以武王崩在克殷六年（朱鳳瀚說此六年實際等于第七年），《管子·小問》：“武王伐殷克之，7年而崩。”武王在位七年說春秋時期既有，但司馬遷不取此說，后人大都從其說。清陳喬樅《今文尚書經(jīng)說考》重新博考文獻，認為《史記·周本紀》（除了武王在位之年外）與《漢書·律歷志》所述一為今文家說，一為古文家說，結(jié)論是“則謂文王受命七年而崩，武王克殷在文王受命之十一年，克殷后七年武王乃崩者，此今文家說也；謂文王受命九年而崩，武王克殷在文王受命之十三年，克殷后五年武王即崩者，此古文家說也；謂文王受命七年而崩，崩后六年武王乃伐紂，伐紂后五年而崩者，此鄭君（鄭玄）參用古文今文兩家而折中之之說也。究之自文王受命至武王崩，中間凡十有八年，則古文今文兩家年數(shù)皆同，故鄭君得為此調(diào)停之說?！苯裎恼f、古文說都是傳承有序之舊說，換言之，即古人講《尚書》（包括《逸周書》中某篇同時又是《尚書》）非用今文說，即用古文說?！兑葜軙酚霉盼募艺f紀年，而清華簡《程寤》“武王八年”則用今文家說紀年。王國維的考證居然不分今古文，并此基本資料都未涉及，又怎能客觀地考證出年代呢？王氏否定了《禮記·文王世子》：“文王九十七而終，武王九十三而終”之說，說明武王年齡有誤，固然考證有理據(jù)，可是認為“《三統(tǒng)歷》所系年，全從《文王世子》立說”，則未免沒能分清劉歆紀年確有傳承，只是考證中有個人理解錯誤，故所說未允。

從前人的研究看，今文較古文為可信，故我認為今文家武王在位7年說，是傳承有序、可信的說法，過去輕易否定此說鑄成錯誤，通過歷日驗證可以確定無疑。

《逸周書·度邑解》：“王曰：嗚呼，旦！惟天不享于殷，發(fā)之未生至于今六十年?！彼鍪俏渫?0歲時的事，那一年應(yīng)該是武王克殷的第四年，王國維寧信是年為《古本竹書紀年》所載54歲，卻不愿相信此書記載的“六十年”實際是說60歲。清代魏源《書古微》考證出武王去世時為63 歲，他說：“《文王世子》：‘文王謂武王曰：夢帝與我九齡。齡者，鈴之假借。蓋當日夢中奉上帝以九鈴手賜文王，而文王會其意，占為年齡。猶夢書所謂夢棺得官之類也?！野贍柧攀?，吾與爾三焉。當作‘我百爾六十，吾與爾三焉。文王九十七而終，武王六十三而終。古文六九形近，六訛為九，傳寫之訛?！庇终f“克商二年，武王有疾”，“蓋周公不禱于天而禱于三王者，亦以文王舊有錫齡之夢，家庭相傳，蚤非一日，故欲於此驗之也?！彼碱H有理致?！抖纫亟狻肥鑫渫鯇χ芄f：“今維天使予（子），惟二神授朕靈期?！膘`期即死期（黃懷信注）。這也表明武王知道自己的死期還有三年，所以當時一度想立叔旦（周公）為繼位者。

周初年表

十一祀 武王征商獲勝 ， 分封諸侯，立武庚，設(shè)三監(jiān) 利簋、《逸周書·克殷解》《世俘解》《大匡解》《文政解》《禮記·樂記》《書序》

十二祀 分封諸侯 《史記·周本紀》

十三祀 武王訪于箕子 《書·洪范》《史記·宋微子世家》

十四祀 武王病 ，不久病愈 《清華簡·金縢》《史記·魯周公世家》

東土度邑 ，擬讓叔旦 （周公）繼承大位 朕簋（即天亡簋）、《逸周書·度邑解》，參劉曉東說

十五祀 遷九鼎于雒邑 《左傳·桓公二年》

十六祀 立太子誦（即成王） 《逸周書·武儆解》原“十有二祀”，“二”應(yīng)作“六”，據(jù)朱右曾說校改。

十七祀 武王去世，去世前囑咐周公輔佐太子 《逸周書·五權(quán)解》未書年。可判知即此年。

七、古書歷朔驗證

一是武王克商與《漢書·律歷志》所引《周書·武成篇》（即《逸周書·世俘解》）歷日的驗證。

二是周公、成王、康王與《史記·周本紀》《書·召誥》《洛誥》《多方》歷日的驗證。

三是昭王十九年，與《古本竹書紀年》日食日期的驗證。

四是《古本竹書紀年》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的驗證。

五是鮮簋、倗伯爯簋與穆王在位之年的驗證。

在此只談前兩項驗證，其余的驗證將在下篇談到。

從武王克商到康王十六年共56年，古書所載的朔歷，實際上已經(jīng)構(gòu)成一個周初的歷譜，考證唯有與這一歷譜相合，其年代才能成立，故驗證至關(guān)重要。 周正建子，《逸周書·周月解》明言：“惟一月既南至……是月，斗柄建子”，可為證?！吨袊惹厥窔v表》與此相合，可信。為求簡明，前兩項驗證，可以用劉歆《世經(jīng)》的古歷資料來對照。

《漢書·律歷志》：“師初發(fā)，以殷十一月戊子，日在析木箕七度 。故傳曰日在析木。”劉歆采用古文家說認為武王伐紂在十三祀，是錯的。對此一行作了糾正，《新唐書·歷志》：“武王十年，夏正十月戊子，周師始起。于歲差在箕十度，則析木津也?！惫庞腥f，當時殷歷、周歷有時并用。殷十一月，等于夏十月，周十二月，據(jù)張表，公元前1112年（桓按，即武王十祀）周十二月辛酉朔，戊子為二十八日。

《律歷志》：“后三日得周正月辛卯朔，合辰在斗前一度，斗柄也，故傳曰：‘辰在斗柄。明日壬辰，晨星始見?！薄缎绿茣v志》：“又三日得周正月庚寅朔，日月會南斗一度。故曰‘辰在斗柄。壬辰，辰星夕見，在南斗二十度?！?茲將張表可對照的月份列之于下 ：

公元前1112 十三月庚寅朔

公元前1111 一月庚申朔，二月己丑朔，三月己未朔，四月戊子朔

由于張表于公元前1112年十三月置閏，而《漢書·律歷志》是在二月置閏，何者為是，要從歷日是否相合來判斷，必須把張表公元前1112年的閏月十三月，調(diào)整為公元前1111年周歷正月，始能相合。張表十三月庚寅朔，與一行推算的“周正月庚寅朔”相合。庚寅是初一，壬辰是初三。可合。如此，公元前1111年可以容下閏二月。董作賓先生認為“二三月用殷正，既誅紂，用周正”，不確，董譜此年朔日是：正月庚申，二月庚寅，三月己未，四月己丑，而將二月甲子系在三月，這樣便排不進閏二月，是以不合。有學(xué)者提出武王克商在公元前1106年，卻以周歷建丑對照，才能相合，與典籍所述周歷建子不合。

《律歷志》：“癸巳武王始發(fā)，丙午還師，戊午度于孟津。孟津去周九百里，師行三十里，故三十一日而度。明日己未冬至，晨星與婺女伏，歷建星及牽牛，至于婺女天黿之首，故《傳》曰：‘星在天黿。《周書·武成篇》：‘惟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翌日癸巳，武王乃朝步自周，于征伐紂?！缎颉吩唬骸辉挛煳?，師度于孟津?！?/p>

按《新唐書·歷志》：“其明日，武王自宗周次于師所。凡月朔而未見曰‘死魄，夕而成光則謂之‘朏。朏或以二日，或以三日，故武成曰：‘維一月壬辰，旁死魄，翌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惫锼龋诠?111年周正月，張表是公元前1112年十三月初四 。丙午是正月十七日。戊午是二十九日。己未是三十日。按劉歆和一行所引武成篇“維一月壬辰，旁死霸（魄）。”《逸周書·世俘解》作“惟一月丙辰旁生魄，若翼日丁巳，王乃步自于周，征伐商王紂。”此處丙辰、丁巳兩個干支是錯的，應(yīng)分別依《武成》作壬辰、癸巳，但“旁生魄”則不誤，反倒是《武成》作“旁死魄”錯了。因為從歷日分析壬辰是初三，在朔日之后，應(yīng)該是開始生魄，絕非死魄，故曰“旁生魄”。一行的關(guān)于“死魄”和“朏”的定義應(yīng)該并不錯，可惜用錯了地方?！队窈！芬宋耐凇段涑伞?，兩個干支也是錯的。

《律歷志》：“至庚申，二月朔日也。四日癸亥，至牧壄，夜陳，甲子昧爽而合矣。故《外傳》曰：‘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段涑善吩唬骸浫魜砣拢人腊?，粵五日甲子，咸劉殷王紂?！?/p>

按二月庚申，是周月，上面說過張表公元前1111年歷日須調(diào)整，一月實為二月。查張表一月庚申朔，完全相合。四日癸亥，實為周二月四日。次日甲子，牧野之戰(zhàn)發(fā)生在周歷二月五日無疑。

《律歷志》：“是歲也，閏數(shù)余十八，正大寒中，在周二月己丑晦。明日閏月庚寅朔。三月二日庚申驚蟄。四月己丑朔死霸。死霸，朔也。生霸，望也。是月甲辰望，乙巳，旁之。故《武成篇》曰：‘惟四月既旁生霸，粵六日庚戌，武王燎于周廟。翌日辛亥，祀于天位?；浳迦找颐艘允鼑胭逵谥軓R。”明日閏月庚寅朔，指閏二月。等于張表公元前1111年二月，是月己丑朔，有一日之差，可合。三月二日庚申，張表三月己未朔，二者全合。四月己丑朔，張表是戊子朔，早己丑一日。既旁生霸乙巳是十八日，庚戌是二十三日，辛亥二十四日，乙卯是二十九日。按既旁生霸下限應(yīng)該在十五日，此十八日，出現(xiàn)三天的出入，大致可合。

《律歷志》：“凡武王即位十一年。周公攝政五年，正月丁巳朔旦冬至?！卑粗芄珨z政五年即張表公元前1100年，正月丙辰朔，與丁巳相差一日，可合。

《律歷志》：“后二歲，得周公七年復(fù)子明辟之歲。是歲二月乙亥朔，庚寅望，后六日得乙未。故《召誥》曰：‘惟二月既望，粵六日乙未?！?/p>

張表公元前1098年二月甲戌朔，相差一日，可合。

《律歷志》：“又其三月甲辰朔，三日丙午，《召誥》曰：‘惟三月丙午朏。古文《月采》篇曰：‘三日曰朏。”

張表公元前1098年三月甲辰朔，三日丙午，完全相合。

《律歷志》：“是歲十二月戊辰晦，周公以反政。故《洛誥》篇曰：‘戊辰，王在新邑，烝祭歲，命作策，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p>

按張表公元前1098年十三月己亥朔，戊辰為三十日，說明此前失一閏，此十三月應(yīng)為十二月。如此調(diào)整，可合周歷。此年為周公攝政七年，還政成王之年。

《律歷志》：“成王元年正月己巳朔，此命伯禽俾侯于魯之歲也。后三十年四月庚戌朔，十五日甲子哉生霸。故《顧命》曰‘惟四月哉生霸，王有疾不豫，甲子，王乃洮沬水，作《顧命》。翌日乙丑，成王崩。”按成王元年是周公還政于成王的第二年，公元前1097年，是年正月戊辰朔，早己巳一日，可合。后三十年四月庚戌朔，張表公元前1068年四月己酉朔，早庚戌一日，可合。

《律歷志》：“康王十二年六月戊辰朔，三日庚午，故《畢命豐刑》曰：‘惟十（月）〔有〕二年六月庚午朏，王命作冊《豐刑》?！卑纯低跏晔枪?056年，是年張表六月戊辰朔，三日庚午，正合。

（作者系北京職業(yè)科技學(xué)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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