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北京完顏家族的兩大鑒藏家

葉公平

張伯駒先生在《北京清末之后之書畫收藏家》—文中盛贊完顏景賢為“清末民初北京書畫收藏家之首”。1917年京師書畫展覽會(huì)上，完顏景賢在出品目錄中排名第一，而且參觀了該展覽會(huì)的內(nèi)藤湖南稱“尤服完顏都護(hù)之富精品”。鄧以蟄稱完顏景賢與李葆恂是端方鑒定書畫的兩大法眼，而完顏景賢的鑒賞水平又遠(yuǎn)在李葆恂之上。在《北京清末之后之書畫收藏家》中，張伯駒提到的清末民初北京重要的書畫鑒藏家還有完顏景賢的叔父衡亮生（即完顏衡永）。張珩《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提到的兩千兩百余件書畫作品中，有59件鈐有完顏景賢的鑒藏印，另有17件鈐有完顏景賢之叔完顏衡永的鑒藏印。其中鈐有完顏景賢鑒藏印的范寬《秋山蕭寺圖卷》亦鈐有完顏景賢之子完顏啟迪的鑒藏印。滕固的名著《唐宋繪畫史》中提到的收藏家中亦有完顏景賢（北方完顏樸孫）和完顏衡永（北京王衡永）。

完顏景賢

完顏景賢（1876年3月13日—1926年初），字享父、任齋，號樸孫，室號小如庵、三虞堂、虞軒、獻(xiàn)廠、咸熙堂、異趣蕭齋、米論四希書畫巢、真晉堂等。系晚清重臣完顏崇厚之次孫。

旗人啟功先生在一則短文中專門提到滿族人取名習(xí)慣與漢族的差異。過去滿族人常常把名的第一個(gè)字當(dāng)做姓用，完顏麟慶，通常自稱麟慶，或者麟見亭，其滿族姓氏完顏反倒不常用。完顏景賢祖父輩的完顏崇厚通常自稱崇厚或者崇地山，完顏崇實(shí)通常自稱崇實(shí)或者崇樸山。與完顏景賢來往較多的藏友端方通常自稱端方或者端午橋，反而不大用其本姓托活絡(luò)。盛昱自稱盛昱或者盛伯羲反而不常用其本姓愛新覺羅。大家熟知的溥儒（溥心畬）也不大用他的本姓愛新覺羅，即使用本姓也從來不說愛新覺羅心畬。而只說愛新覺羅溥儒或者愛新覺羅溥心畬。完顏景賢也常自稱景賢或者景樸孫，但是從來沒有自稱過完顏樸孫，只是有時(shí)也用完顏景賢這個(gè)名字，別人偶爾也稱其為完顏景樸孫。但是日本人和漢人如內(nèi)藤湖南、鄧邦述和滕固不清楚滿族人的取名習(xí)慣與漢人不同，反而在他們的著述中稱完顏景賢為完顏樸孫。

完顏景賢在晚清時(shí)跟端方時(shí)相過從，據(jù)繆荃孫日記以及端方和完顏景賢的一些題跋判斷，端方任兩江總督時(shí)，完顏景賢有時(shí)也在南京。據(jù)鄭孝胥日記知，1911年初端方和鄭孝胥還曾去完顏景賢家欣賞書畫。日本極具國際影響的東亞美術(shù)期刊《國華》在1911年8月和10月、1912年3月、4月和8月刊登專文介紹完顏景賢收藏的書畫。完顏景賢跟外國鑒賞家如有賀長雄、德富蘇峰、內(nèi)藤湖南、大村西崖、岡倉天心和福開森等也有來往。鄧以蟄稱：今之唐宋元?jiǎng)≯E流人海外者，往往有景之“小如庵秘笈”朱文小方印者無非煊赫名跡，亦無不精絕。

完顏景賢雖然是崇厚次孫，但是一個(gè)月大的時(shí)候曾過繼給崇厚的侄子華毓為子，因此也可以說是崇實(shí)之孫。

關(guān)于完顏景賢的生卒年，過去大家一直不清楚。但是他祖父完顏崇厚的年譜《鶴槎年譜》是崇厚口述，他叔父完顏衡永撰寫的，對于完顏景賢生年的記載應(yīng)該足夠可靠。根據(jù)《鶴槎年譜》，完顏景賢生于1876年3月13日（光緒二年二月十八日）。傅增湘在《宋內(nèi)府寫本〈洪范政鑒〉書后》中說：“前歲景氏云殂，法書名畫，散落如煙。獨(dú)此帙與松雪手書《兩漢策要》最為晚出?！边@個(gè)題記的最后署的時(shí)間是“歲在戊辰三月中浣”。按，戊辰為1928年，由此推斷。完顏景賢當(dāng)卒于1926年。傅增湘又在1926年4月13日（丙寅三月初二日）寫在清朝嘉慶十六年祝昌泰留香室刊《四朝聞見錄五卷》目錄末頁的題跋中說：“繡谷亭寫本舊藏法梧門詩龕。近歸景樸孫，景樸孫歿后，其書入肆求售，因假來一校?！眱?nèi)藤湖南在1926年_月寫的《唐寫本說文殘卷》—文中提到他當(dāng)時(shí)已經(jīng)聽到完顏景賢的死訊。而白堅(jiān)在丙寅年夏五月廿九日（1926年7月8日）在唐寫本說文殘卷上的題跋稱“去年秋八月，余得此卷于完顏景氏”。可推斷民國初期乙丑秋八月（1925年明18日-1925年10月17日）完顏景賢依然健在。綜合以上文獻(xiàn)可以得出結(jié)論，完顏景賢應(yīng)卒于1926年初。

完顏景賢用的鑒藏印有“完顏景賢字享父號樸孫一字任齋別號小如盒印”（白文）、“完顏景賢精鑒”（朱文）、“景賢”（朱文）、“景賢”（白文）、“景賢曾觀”（朱文）、“景賢鑒藏”（朱文）、“景行維賢”（白文）、“金章世系景行維賢”（白文）、“景長樂?。ň坝￠L樂）”（白文）、“任齋”（白文）、“任齋銘心之品”（朱文）、“樸孫”（朱文）、“樸孫庚子以后所得”（朱文）、“小如庵秘笈”（朱文）、“小如庵墨緣”（朱文）、“三虞堂鑒藏印”（白文）、“虞軒”（朱文）、“咸熙堂鑒定”（朱文）、“米論四希書畫巢”（朱文）、“獻(xiàn)廠”（朱文）。

完顏景賢之子完顏啟迪的印有“完顏啟迪”（朱文）、“啟迪寶藏”（朱文）、“啟迪”、“完顏金啟迪號如孫字仲吉?jiǎng)e號金精子寶藏書畫文章”。有些完顏景賢收藏的古籍和字畫上亦有完顏啟迪的鑒藏印。宋刊本《孟東野文集》（卷三至卷五）鈐有完顏景賢之子啟迪藏印“完顏金啟迪號如孫字仲吉?jiǎng)e號金精子寶藏書畫文章”“啟迪”。民初完顏景賢家影宋抄本《于湖居士文集四十卷》，鈐有完顏景賢之子啟迪藏印“啟迪”和“啟迪寶藏”。完顏景賢舊藏《范寬秋山蕭寺圖卷》（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鈐有“完顏啟迪”朱文印。

完顏衡永

李鑄晉先生在《鵲華秋色——趙孟頫的生平與畫藝》中在談到《趙氏一門三竹圖卷》時(shí)說：“自安岐后。此畫曾為衡永所藏，他有數(shù)方印鈐在畫上：‘衡永家藏、‘衡永長壽、‘酒仙長物、‘酒仙心賞及‘酒仙鑒藏，另有‘思鶴盒秘笈和‘雙梅花簃也可能是他的印。不過關(guān)于這位衡姓收藏家，除了這些印外我們一無所知?！庇终f：“及至民國，此竹卷為‘亮生所收藏。這可由徐宗浩（1880-1957）所書的最后的跋語中得知。徐乃現(xiàn)代畫家及鑒藏家，對此一竹卷甚為欣賞：密葉疏梢并絕工，千秋?；墼S誰同。人生知己渾難得，況在紅窗翠幕中。千里湖山供畫本，一門詞翰擅風(fēng)流。王侯螻蟻須臾事，此卷悠悠五百秋。甲子（1924）七月三日于亮生先生筠館中獲觀此卷，敬題二絕以志眼福。石雪居士徐宗浩。（二印）”李鑄晉先生顯然把衡永和亮生當(dāng)做兩個(gè)人了。其實(shí)衡永就是亮生。完顏衡永（1881年10明—1965年4月22日），字湘南，號亮生，因此又叫衡亮生，本姓完顏，入民國后改姓王，因此又叫王衡永或王湘南，是完顏崇厚三子，但是因?yàn)槭峭觐伋绾裥℃?，反而生于完顏崇厚次孫完顏景賢之后。他跟惲毓鼎是兒女親家，因此《惲毓鼎澄齋日記》中多次提到他。他跟溥雪齋（溥伒）是連襟，因此皇族書畫家溥儒和啟功跟他也很熟悉。入民國后以遺民自居，溥儀日記中多次提到他。1949年后任中央文史館館員。跟同是中央文史館館員的許寶蘅時(shí)相過從?！对S寶蘅日記》也曾多次提到他。范景中先生在《中華竹韻》中提到《趙氏一門三竹圖》曾經(jīng)藏在“亮生筠館”。范先生似乎沒有注意到“亮生”是人名，“筠館”是其書齋名。王世襄和啟功的著述中也提到過衡永。衡永與瑞典著名藝術(shù)史學(xué)者喜龍仁多有來往，在喜龍仁的書信和購畫賬單中也曾經(jīng)提及衡永（王衡永）。衡永還曾向瑞典遠(yuǎn)東古物博物館捐贈(zèng)中國繪畫。

滕固的《唐宋繪畫史》對于學(xué)習(xí)研究中國美術(shù)史的人來說是個(gè)經(jīng)典文本。其中兩次提到衡永（王衡永）。有趣的是，該書還曾提到衡永的侄子完顏樸孫（完顏景賢）。由此也可見北京完顏氏的這對叔侄在民國鑒藏界的重大影響。啟功說端方死后，藏品多為衡永和景賢所得。張伯駒在《北京清末以后之書畫收藏家》—文中認(rèn)為北京清末至民初書畫收藏家，首應(yīng)推完顏景賢。在該文中張伯駒還說：舊人中事鑒藏者，尚有寶瑞臣、袁玨生、溥心畬、衡亮生、邵禾父、朱翼庵諸氏。

衡永是崇厚三子。1881年生?！兜谝粴v史檔案館藏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有他的履歷如下：“衡永年二十九歲，系內(nèi)務(wù)府鑲黃旗滿洲連榮佐領(lǐng)下貢生。于光緒十四年九月十二日報(bào)捐筆帖式。是月十九日加捐同知銜。十五年五月初一日報(bào)捐花翎。二十七年七月十五日報(bào)捐知府，指分湖北試用。是年十二月初一日到省。二十八年正月二十六日奉前湖北巡撫端方札委來京查看工藝學(xué)堂章程。二月十三日奉承修西陵工程大臣奏委監(jiān)修。是年八月初三日奉承修東陵菩陀峪工程大臣委派辦事官。二十九年七月二十二日蒙承修西陵工程大臣奏保免補(bǔ)知府，以道員仍歸原省補(bǔ)用。三十年六月初十日奉承修朝陽門工程大臣委派監(jiān)修，奏保二品銜。三十四年二月二十七日奉承修文廟大臣委派監(jiān)督。于宣統(tǒng)元年正月十四日蒙專司訓(xùn)練禁衛(wèi)軍大臣委派科員。是年閏二月二十一日奏補(bǔ)軍需科監(jiān)督。是年三月初一日承修菩陀峪定東陵工程大臣奏保奉上諭衡永著以副都統(tǒng)記名簡放。”

《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傳略》中收有其小傳如下：“王衡永，字湘南，北京人。1881年10明生。五歲入家塾讀書。1898年考取清政府內(nèi)務(wù)府七品筆政，1899年考入國子監(jiān)為監(jiān)生。1900年捐湖北候補(bǔ)知府，次年到省候補(bǔ)。1902年調(diào)任清代西陵工程處監(jiān)修事務(wù)。1903年任東陵工程處監(jiān)修事務(wù)，1905年竣工后保案免補(bǔ)道員，以都統(tǒng)記名簡放。1909年任禁衛(wèi)軍軍需，旋升監(jiān)督。1918年任鑲黃旗滿洲副都統(tǒng)并宮廷侍衛(wèi)，次年任伺班。1922年擔(dān)任清查鑒定故宮字畫事務(wù)。并任正紅旗滿洲都統(tǒng)。1929年秋被選為首善工藝廠第一屆董事會(huì)董事。1931年秋交卸，嗣后家居，專門研究古代書畫及清代文物掌故。1957年4月被聘任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1965年4月22日病故，終年84歲。著有《雙梅花簃詩稿》二十五卷?！?/p>

滕固的《唐宋繪畫史》提到衡永收藏的《松山行旅圖》和趙子固《水仙圖卷》。張伯駒說衡永所藏多端方故物，其著者有宋黃山谷字卷、許道寧《山水》卷、趙子固《水仙》自書詩卷（此卷后歸張伯駒），元黃子久《秋山無盡》卷（兩卷均見于《三虞堂書畫目》）、趙氏一門三竹卷、趙孟頫書《道德經(jīng)卷》、吳仲圭《漁父圖》卷。另外還有趙孟頫《遠(yuǎn)游帖》《劉熊碑》拓本、吳鎮(zhèn)《墨竹軸》、張遜所畫《雙鉤竹巨卷》。馬寶山《書畫碑帖見聞錄》說吳鎮(zhèn)《漁父圖》卷賣給了日本人，但據(jù)王世襄《游美讀畫記》，該畫后由龐元濟(jì)賣給姚某，姚某賣給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

啟功先生在1941年的一幅仿古山水的題跋中寫有：“梅花道人漁父圖卷神品，曾觀于思鶴庵中，筆墨高古，沈文諸老猶難繼塵。今背師其意，何能窺見萬一哉。辛巳仲夏，啟功并記。”又，在其1942年繪制的一扇面上?？钤疲骸按蟀V秋山無盡圖，曾于思鶴庵中見之，背臨一角。時(shí)壬午殘臘。苑北啟功寫于簡靖堂?！庇忠淮翁岬健八贱Q庵”。在啟功1944年的繪制的一幅松泉圖上，款云：“完顏氏思鶴庵藏梅花道人松泉圖筆蹤奇宕，余每仿之?！焙庥雷√帪榇鐖@思鶴庵。由啟功的兩幅畫作，可以看出啟功與衡永有所來往。

在一幅溥忻（溥雪齋）1920年為衡永所作的畫上，溥雪齋款云：“宣統(tǒng)庚申九秋，雪齋溥忻為湘南制?！眴⒐︻}云：“雪齋翁生于光緒癸已，作此卷，時(shí)年僅廿八，故秀淡有余。湘南名衡永，字亮生，崇厚之子'與雪翁為襟婭。一九九一年夏日猶見于香江旅次。友人垂詢因書其后，啟功?！庇纱丝梢姾庥琅c溥雪齋為連襟。啟功與溥雪齋是自家而且很熟，其得以常常在衡永處觀畫大概是溥雪齋介紹的。

那么衡永夫人又是何人呢？

《惲毓鼎澄齋日記》1912年9月30號記載：“桐琴甫（昌。崇受之相國之孫）介其妹夫衡亮生，請為其本生母診病，以電車來迓?！庇纱送浦庥琅c溥雪齋的夫人都是崇受之的孫女。

衡永舊藏吳鎮(zhèn)《漁父圖》卷現(xiàn)存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趙氏一門三竹圖卷》現(xiàn)存北京故宮博物院，《劉熊碑》拓本現(xiàn)存國家博物館，《崇厚使法日記》稿本現(xiàn)存河北省圖書館。

完顏衡永用過的鑒藏印有“亮生審定精品秘笈”（白文）、“衡永寶藏”（朱文）、“酒仙珍藏”（朱文）、“衡永珍藏”（朱文）、“酒仙鑒藏”（朱文）、“寸園云罅主人酒仙氏書畫印”（朱文）、“衡酒仙家珍藏”（朱文）、“寸園珍藏”（白文）、“酒仙秘賞”（朱文）、“金裔”（朱文）、“衡永私印”（白文）、“長白衡永”（朱文）、“寸園珍藏”（白文）、“長白衡永”（朱文），“酒仙心賞”（朱文）、“酒仙長物”（朱文）、“湘南審定”（朱文）、“梅花庵”（朱文）、‘嗯鶴盒秘笈”（朱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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