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美國后現(xiàn)代作家?guī)旄ヒ回炛鲝埼膶W的“虛構性”,他關注作品里的虛構性質(zhì),并極力超越現(xiàn)有的虛構方式,在創(chuàng)作中側重體現(xiàn)游戲、自我反省、分割斷裂等非現(xiàn)實主義手法。庫弗的每一篇作品都帶上了強烈的元小說與“不確定”的后現(xiàn)代痕跡,在庫弗的“作為虛構制造者的人”的創(chuàng)作理念之下,其小說的寫作呈現(xiàn)的是一種完全的斷裂與破碎,形成了一種思想上的意識流現(xiàn)象,《淡出淡入》所要表現(xiàn)的就是這種文學空間一再的斷裂感,還有創(chuàng)作者心底所流動的思緒意象。
關鍵詞:羅伯特·庫弗 《淡出淡入》 斷裂
電影術語里的“淡出淡入”指的是電影中表示時間空間轉換的一種技巧,在電影拍攝中常用“淡”分隔出時間空間,表示劇情段落,“淡出”表示一場戲或一個段落的終結,“淡入”表示一場戲或一個段落的開始,當一段鏡頭拍攝開始時,攝影機的遮光器逐漸打開,便得到“淡入”的效果;當一個鏡頭將要拍完時,遮光器慢慢關上,便得到“淡出”的效果?!暗敝傅氖请娪爱嬅鏉u隱漸顯的過程而不是指故事或人物本身。在淡出淡入的過程里,電影故事節(jié)奏舒緩,制造著一種富有張力的抒情意味。而熱衷于小說文本創(chuàng)造的美國后現(xiàn)代作家羅伯特·庫弗將“淡出淡入”作為他的一篇短篇小說的標題,并在《淡出淡入》這篇小說的寫作中追求小說中的電影鏡頭化效果。其追求電影鏡頭化效果的手法就是將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一再切分,使其呈現(xiàn)著不連貫狀態(tài),人物與故事都顯示著極強烈的意識流狀態(tài)。憑借著這種對小說文本的創(chuàng)造,庫弗進一步確立了他在美國后現(xiàn)代作家中的重要地位。
1932年2月出生于美國依阿華州查爾斯市的羅伯
特·庫弗,少年時代就對編輯書報的工作表現(xiàn)出強烈的興趣。1965年庫弗在芝加哥大學獲得西班牙文的碩士學位,并完成了他早期的一系列嚴肅小說的創(chuàng)作。庫弗于1968年和1969年在威斯康辛州立大學和圣路易斯的華盛頓大學當過短暫的駐校作家,使庫弗得天獨厚地擁有了完美的文學素質(zhì)和文學創(chuàng)造的本領與體悟,他的一部很有爭議的、涉及到“社會問題”的小說《公眾的怒火》就是在這個時期完成并奠定了他的作家地位。庫弗一貫主張文學的“虛構性”,他關注作品里的虛構性質(zhì),并極力超越現(xiàn)有的虛構方式,在創(chuàng)作中側重體現(xiàn)游戲、自我反省、斷裂等非現(xiàn)實主義手法。庫弗的每一篇作品都帶上了強烈的元小說與“不確定”的后現(xiàn)代痕跡,在庫弗的“作為虛構制造者的人”的創(chuàng)作理念之下,其小說的寫作呈現(xiàn)的是一種完全的斷裂與破碎,形成了一種強烈的意識流現(xiàn)象,短篇小說《淡出淡入》所要表現(xiàn)的,就是這種文學空間的一再斷裂感,與創(chuàng)作者心底所流動的思緒意象。
一 切分現(xiàn)實時空的連續(xù)感實現(xiàn)畫面的最大跨度
正如美國文學批評家衛(wèi)姆塞特所言:“文學符號所呈現(xiàn)的意識對象空間沒有現(xiàn)實空間廣延性上的連續(xù)性,它們所描繪的事物不是一個連著一個,而是不斷地斷裂,似乎存在無形的力量遮擋住一些事物,以致人們只能看到某些文學世界空間的片斷?!倍袛喱F(xiàn)實生活的流動性與連續(xù)性的做法就是同時讓兩種時空存在,這就是淡出淡入的電影手段的實質(zhì)。電影屬于電子媒介,它可以用影像重疊的方法使兩種不同時空的畫面重合在一起,讓觀眾在短暫的視覺停留時感受到時空交錯。而小說文本想做到這一點卻很難,文學用語言和文字來表敘故事情節(jié),靜止的文字無法像電影畫面那樣瞬間跳躍轉換,形成雙重時空的效果。因此,在庫弗的小說《淡出淡入》里面,敘述情節(jié)的混亂與飄忽不定就成了庫弗實現(xiàn)電影時空交錯感的手法,作者用大膽的敘事跳躍與遠距離的畫面對接的方法,讓故事里明顯不處于一個時空下的人物在讀者的視覺上實現(xiàn)“閃回”與“淡出淡入”的效果。如故事一開頭,明明是寫兩個男女在懸崖邊上的廝殺,但卻在沒有任何過渡與必要的交待的前提下,如鏡頭拼接般地馬上又轉回到一輛正在行駛的公交車上,開始了一段男女之間的看似情意綿綿的對話,但對話還沒有完全結束時,鏡頭再次扭轉開來:“在一瞬間,時間本身停止了。然后,遠處傳來了警察的哨聲。他將手從她的喉嚨處移開,讓她掉下去,發(fā)出一聲使人戰(zhàn)栗的非常痛苦的咆哮,滑落到灰蒙蒙的黑夜大街上?!彪S之,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凌亂對話與虛實難辨的兇殺事件讓讀者眼花繚亂:警察、圍觀的人群、披著灰色斗蓬消失的兇手,這些雜亂的細節(jié)如同電影拍攝時鏡頭里突然出現(xiàn)的混亂,除了時空的重疊和人物的模糊以及敘事的斷裂之外,還有雜亂的腳步與混亂的聲音、以及朦朦的夜色擾亂著人的視覺與聽覺。但作者并沒有停下來給予讀者必要的解釋,也沒有讓時間續(xù)接成連續(xù)的樣子,相反,作者卻在發(fā)出一番意識流般的議論之后,又將鏡頭輕輕轉回到一片草地,甜美的空氣里,一對男女正在朝著對方飛奔:“有一支歌在他的心里,實際上在他的嘴上,也在她的嘴上,跨越丘陵來響應他的召喚,他們相互向?qū)Ψ脚苋?,四臂張開,衣服在夏季的微風中自由地飄拂。”這種大跨度的時空轉換與反差強烈的不同空間的畫面拼合,除了給人以電影快鏡頭般的感覺之外,還使人看到了庫弗切分現(xiàn)實生活的連續(xù)感的能力,和庫弗用語言文字制造出多種重疊文學空間的嘗試。
二 硬性的對接表現(xiàn)出故事的片斷感
正如上文所言,“淡出淡入”這種電影技巧所要表現(xiàn)的是時間空間的轉換,“淡出淡入”分隔劇情中的段落與藝術化的空間,表示一場戲的開始或終結。在鏡頭遮光蓋漸漸打開或是漸漸蓋上的時間里,電影里的人物重合在一起,一堆場景混合在一起,組成了一種人為的時光錯亂。而在庫弗的小說《淡出淡入》里面,這種片段感非常突出。細讀整篇小說,可以把《淡出淡入》分成5個相對獨立的畫面,這就是:1、懸崖邊的男女與公車上的男女;2、街道上的尸體與田野上奔跑的男女;3、船上的海盜與夏天的牧場;4、破房子的怪異景象與一家人的生活;5、一個怪夢和最后的對話。從時空和空間的角度來看,這五組畫面確實不在一個時空之下,鏡頭里的人物是否為一組也無法確定,因此也無法知曉其所講敘的故事是否在連續(xù),作者就是要用遠距離畫面的硬性對接完成電影里的“淡出”與“淡入”技巧。
無論“淡出”或“淡入”時,小說的作者都采用了一些鏡頭拉伸般的過渡段落,使兩組本來不相干的畫面既游離又銜接,既分離又重疊。如在第一組“公車上的男女”的段落里,作者為了使其過渡到下一組的“田野上奔跑的男女”的段落里,小說里會出現(xiàn)一些慢鏡頭般的文字:“然而,當一切似乎都失去時,遠處總是有燈的微弱閃光,起先是最純粹的針刺孔,但很快是一道從潮濕的墻上反射出來的白熱光”。燈光效果的運用是電影里最常用的手法,在逐漸亮起的燈光里,情節(jié)成功地從血腥、丑惡、骯臟的街頭漸漸隱去,場景轉換到了夏風飄拂的牧場,女子裙裾飄揚,四面歌聲飛揚。這就是“淡出”的效果?!暗觥钡氖址ㄊ褂^眾瞬間跳進到另一組畫面里,感受著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情緒與光明。又如,在從“夏天的牧場”到“破房子的怪異景象”的鏡頭轉換時,作者也放進了一大批混亂的鏡頭:“一塊荒地,一片討厭的難以通過的森林,一條不可越過的洪流,一個地底深淵,一片活死人大批出沒的沼澤,他們的手盲目地抓著盤旋的黑暗,空氣因腐爛而刺鼻。”這一堆不知所云的場景正如電影里的一個長鏡頭,這些鏡頭是快速的、含混的、表意不明的,只是為了在長鏡頭結束時,上一個片斷與下一個片斷之間,實現(xiàn)情節(jié)上的間隔,作者就可以在觀眾眼前展開一個全新的清晰的場景,這就是“淡入”的效果。
三 讀者所擁有的自由的閱讀空間
這種看似混亂而毫無章法的情節(jié)排列,一些不知所云的文字擺在讀者面前時,帶給讀者的除了迷惘,還有閱讀上的自主創(chuàng)造。這實際也是一種電影手法的潛在運用,即敘事視角的靈活轉移。隨著敘事角度的不斷轉換,它使故事情節(jié)打破了按照一條固定的方式和途徑進行的模式,讓觀眾可以從不同的視角觀看文學意象客體的復雜多變,并探討出觀看者不受作者本人的創(chuàng)作理念的局限,從各種角度、各個方面觀察和展現(xiàn)世界的技巧。
在《淡出淡入》的模糊的人物關系、模糊的時空場景里,讀者已經(jīng)擺脫了時空連續(xù)的束縛力,開始進入一種拼圖式的自主閱讀。讀者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將小說中飄乎不定的人物理解成一對相愛的男女,可以把小說的情節(jié)重新排列組合,就成了一個斷斷續(xù)續(xù)的愛情故事。他們也可以把故事的開頭看成是故事的結局,即相愛的人最終相互殘殺的結局,也可以把故事中有關這對男女的片斷拼接在一起,就組成了一個布滿裂紋的老照片般的生活故事:一對男女經(jīng)過了公交車上的相遇、大船上的旅行、小屋里有兒有女的生活,直到后來原因不明的相互殘殺。這個常見的愛情故事經(jīng)過作者的解構之后,變成了5個依稀可辨的片斷,在讀者的自主閱讀里,這5個片斷可以有多種解釋。這也許就是《淡出淡入》留給讀者的創(chuàng)造性空間。
四 《淡出淡入》所實現(xiàn)的后現(xiàn)代意義
后現(xiàn)代最大的特征就是“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既是一種文學上的虛構,也是一種表現(xiàn)手法上的跳躍與間斷,作家用不連續(xù)的話語和不連續(xù)的客觀意象使整個敘事光怪陸離,如同電影里的“閃回”一樣跳躍不止,“不確定性”就此確立。庫弗的短篇小說《淡出淡入》最主要的特質(zhì)就是這種不確定性,它有著不確定的人物、不確定的情節(jié)、不確定的結尾、不確定的各種語匯交織。如小說第4片斷中的女兒在與媽媽的議論著她的夢境時,敘述者突然又變成了一位成年男人“謝利夫”,地點由家里的餐廳變成了一家酒吧。作家并不在乎讀者是否能讀懂他的這種“不確定”的寫作方法,他得意于自己的隨手轉換敘事時空的手法,實現(xiàn)了電影里的視覺暫停和片斷間隔,將后現(xiàn)代派的“不確定”理念變成了一種具體的文字,實現(xiàn)了文學時間與現(xiàn)實時間的成功交換。
庫弗用這種敘事意在表明,作為“反對偶像崇拜者”的作家之一的他,下決心要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追求新的文本和寫作手法。當后現(xiàn)代主義作家們認為“形式已被用完,某些可能性已被窮盡”的小說創(chuàng)作時代,作家們不妨將創(chuàng)作的努力轉為表現(xiàn)文學自身的努力。于是,成就一種新的小說模式就成了后現(xiàn)代作者的關注焦點。傾心于電影技法的庫弗在完成了《電影院幽靈》之后,越發(fā)對電影技巧與小說創(chuàng)作的對接有了深刻的體悟,所以他要用“淡出淡入”這種電影術語,來實現(xiàn)對小說文本的改革。在這一點上,短篇小說《淡出淡入》就成了實驗文本,實踐著庫弗異想天開的文本創(chuàng)造能力,庫弗要通過這個實驗文本表明,文學意象客體的跳躍和各種不確定性,是小說文本發(fā)展的必然方向,而且在小說敘事的過程中,也包含著大幅度跳躍的可能性。這種敘述手法雖然使小說看起來像是一部沒有主題的攝像機,但它卻客觀地展現(xiàn)一個個驚人的場面,顛覆著現(xiàn)實存在的連續(xù)性,實現(xiàn)的是文學虛構性的最大化。
注:本文系吉林省教育廳2013年科研項目“生態(tài)批評視域下的美國后現(xiàn)代文學作品研究”(項目編號:吉教科文合字[2013]第466號)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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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傳宏,長春科技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