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周
糧食問題,是一個國家的根本。對人口眾多、人均耕地嚴重不足的中國來說,糧食儲存問題更是重中之重。古代糧倉,在歷史長河中究竟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從古到今,人們又是怎樣建設糧倉、儲備糧食的呢?
誰擁有糧倉,誰就擁有天下
成千上萬的人匯聚在一起,挑著荊筐的壯漢、背著竹簍的婦人拿著笸(音pǒ,讀“頗”)籮的老人、抱著瓦罐的小孩……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興奮的潮紅,每個人都步履匆匆,對傾倒在路邊成堆的稻谷完全不屑一顧,也絲毫不在意雪白的米粒正在從筐簍的縫隙中不斷地漏灑下來。遠遠望去,洛河兩岸十里之間的黃土地上,仿佛鋪上了一層“白沙”。
這是隋大業(yè)十三年( 617年),李密領導的瓦崗軍(注:隋末的一支農民起義軍)奇襲洛口倉后,開倉放糧時的場景。據史書記載,洛口倉興建于大業(yè)二年( 606年),此后 11年間,洛口倉“積天下之粟”,全倉可儲糧 2400萬石,折合近 30億斤。糧食對身處亂世的饑民具有無窮的吸引力,在占領了洛口倉短短數月后,瓦崗軍迅速發(fā)展,從萬余人猛增至二三十萬人。后來,瓦崗軍干脆在洛口筑城,將原來周長 20里的倉城擴大為周長 40里,以此作為自己的根據地,建立了 “大魏”政權。
糧倉,在隋末群雄逐鹿的烽煙中,就是扮演了這樣一個重要的角色。誰占據了它,誰就占據了主動,誰能最終擁有它,誰就擁有了天下。
此后,李密與王世充(注:隋末起兵的群雄之一)對敵時,丟失了洛口倉,數十萬瓦崗軍一夜崩潰;再后來,李世民牢牢控制了洛口倉,又打下了洛陽城外的回洛倉,掐斷了洛陽的糧食供應,迫使坐困愁城的王世充俯首稱臣,奠定了李唐王朝統(tǒng)一中原的基礎。
據考證,洛口倉遺址位于河南省鞏義市河洛鎮(zhèn)七里鋪村東面。這是一片高出河岸 70多米的黃土塬,這里確實非常適合修建糧倉:首先,高地有利于防止內澇;其次,這里的黃土干燥厚實,非常利于建倉挖窖保存糧食;而且隋唐時期,這里又占盡地利,黃河、洛河和大運河在這里連通,江南運來的漕糧儲存在此,可以方便地轉輸東都洛陽、京都長安,或北上運往河北。
1300多年的窖藏谷粒仍然顆粒分明
唐朝建立后,統(tǒng)治者吸取了隋朝城外建倉、城內卻無糧的教訓,洛口倉“天下第一糧倉”的地位逐漸被建于洛陽城內的含嘉倉所取代。
如今的洛陽城環(huán)城北路以西,在隋唐時為水道,當時的運糧船可以由這條水道直達含嘉倉。含嘉倉發(fā)掘于 20世紀 60年代末,是我國發(fā)現的第一座大型地下糧倉??脊殴ぷ髡咴谶@一帶共探出 287座糧窖,這些糧窖的形制、結構等基本相同,最大的口徑約 12米、深約 12米,最小的口徑約 8米、深約 6米,均為口大底小的圓缸形。
考古工作者們甚至在 160號窖內還發(fā)現了滿滿一窖 1300多年前存下的糧食。據曾參與發(fā)掘全程的相關考古專家介紹:“谷粒顆粒分明,糠是糠,米是米?!焙髞砣藗冇脙x器進行檢測,發(fā)現這些糧食雖然已經發(fā)生炭化,但有機質的含量仍高達 50%以上,中國古人存糧能力之高,實在是令人驚奇。
考古專家把這歸功于糧窖設計的科學。根據發(fā)掘情況進行的研究表明,當時的糧窖工藝是這樣的:挖好窖坑后,首先要用火烘干,然后把草木灰攤在窖底,上面鋪上木板,木板之上鋪席子,席上墊谷糠后再鋪一層席子,窖壁也照此辦理,這種“席子夾糠”法,可以使糧窖隔濕保溫,猶如一個巨大的保溫瓶,而且,封存糧食都在冬季進行,這樣就可以達到低溫儲糧的效果。
這樣的糧窖不僅防鼠防盜、防潮防火,還具有良好的“保鮮”功能,糧食不易發(fā)熱、發(fā)芽,不易腐爛。在唐代,這樣的地下窖倉里稻米的“保質期”為 5年,谷子的“保質期”更是長達 9年。
古代國家儲糧制度影響至今
早在漢宣帝時,中國就正式建立了常平倉制度。本來,糧倉的基本功能,是為日常消費儲存糧食,和在豐年積蓄余糧以備災荒,但常平倉的意義不止于此。
每當糧食短缺,市場上糧價飛漲時,政府就將常平倉的糧食投之于市,不致“谷貴傷民”,以起到平抑糧價、調控市場的作用。
北宋時期的王安石又改進了常平倉:在糧食收獲前,由政府借錢給農民,收獲后交稅時,農民可以以谷物抵值還款,如果還款時市場谷物價格上漲,農民可以歸還現金,以保護農民免遭高利貸盤剝、穩(wěn)定糧食生產、減少市場價格波動,從而保護城市消費者。
至此,常平倉制度趨于完善,成了穩(wěn)定農業(yè)生產及國民經濟的重要制度,為歷朝歷代所沿用。只可惜由于具體操作時官員謀私、胥吏盤剝,常平倉每每名存實亡,起不到平抑糧價和備荒的作用,它的重要性慢慢被國人所忽視。
歷史的轉折總是非常神奇,沒有人能想到,“常平倉”再一次回到中國人視野并引起當權者重視,竟發(fā)生在兩千年之后的大洋彼岸。
20世紀 30年代,時任美國農業(yè)部長的華萊士,偶然讀到了中國留學生陳煥章在其博士論文《孔子及其學派的經濟原理》中對中國“常平倉”制度的介紹,深受啟發(fā),他結合美國實際,制定了《 1936土壤保護和國內配額法》《 1938農業(yè)調整法》等相應法規(guī),將常平倉引入了羅斯福新政,解決了農業(yè)生產過剩帶來的經濟危機和戰(zhàn)爭物資的短缺問題。從此,在各種演講和回憶中,華萊士把常平倉視為“我任農業(yè)部長最值得驕傲的行動”。
現在,通行于全世界的國家糧食儲備制度、現代社會的農業(yè)補貼、石油戰(zhàn)略儲備等,其觀念來源,其實都與中國古代的常平倉制度有關。
慈禧太后朱批的“天下第一倉”
與常平倉明顯的“國有”身份不同,中國古代的另一類重要糧倉——義倉,則是本著藏糧于民、建立民間儲備的理念而興建的。
義倉的本意是“民辦”糧倉:倉庫設于鄉(xiāng)間,倉糧由鄉(xiāng)民自愿捐獻,富者多出,貧者少出;糧倉由鄉(xiāng)民中威望高、聲譽好者管理,管理人員定期輪換,有利于倉儲透明;遇到災荒時,義倉可以就近賑濟,及時便捷。但這項制度明顯帶著理想主義的色彩,在現實執(zhí)行中總是困難重重,所以,歷朝歷代總是時立時廢,時興時衰。
縱觀中國歷史,義倉的運營情況,以清代為最佳。
陜西的豐圖義倉是在清光緒八年(1882年)由“救時宰相”閻敬銘倡導修建的,竣工后,因其堅固適用,被慈禧太后朱批為“天下第一倉”。
豐圖義倉坐落在陜西大荔縣朝邑鎮(zhèn)仰圣堡(南寨子)村內,從外形看它更像一座壁壘森嚴的軍堡,坐東朝西,依山就勢,巍然屹立于黃河西岸。糧倉最外圍是一道寬 8米、高 8米的土筑外墻,墻下挖有壕溝,城門為鐵葉大門,在齊胸高處還設有槍眼,便于觀察和射擊。
內倉城坐北朝南,是倉墻合一的建筑構型,58座倉廒就建在倉城墻體內。與密封于地下的糧窖不同,地上糧倉的防水和防火要求更為嚴苛。內倉的城墻頂部是由青磚鋪就,形成 12個四周高、中間低的排水區(qū),每個排水區(qū)中部都留一水槽,水槽延伸 4~5米,通過導水墻頂把水導向倉城內廣場。
廣場地形也是四周高、中間低,這樣積水就可以很快排出墻外。每至雨天,從倉墻到院內,排水通順流暢,雨停,墻院即干。據糧儲專家介紹,如此先進的排水系統(tǒng),在我國同期建筑中非常罕見。
豐圖義倉的防火,也是從每一個細節(jié)入手,首先,它的位置臨近黃河,水源充足,倉城附近還設有一水池,可作為就近水源;其次,內倉城墻體為黏土磚砌結構,黏土磚能承受 800~900攝氏度高溫而無明顯的破壞,這就提高了建筑本身的防火能力;采用小倉多室的分隔儲糧方式,也是為了適應防火需要,倉房之間以堅硬厚實的墻體相隔,若一倉起火,也不易殃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