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莎莉
永遠的“美人蕉”
蔡錦是中國90年代以來具有代表性的女性藝術家。她被人們所熟知的“美人蕉”意象把握了女性豐富而細膩的感覺,有力量的紅色更使她的作品產生出一種持續(xù)性的影響力。
我很早就見過蔡錦的作品。她對枯萎的美人蕉、對家鄉(xiāng)老房子的窗格子、對水痕以及紅色腥味的深刻體悟都在作品中,在美人蕉的死寂中捕捉到了生命流動的活力,腐爛是活物的載體,血腥是嬌美的纖維。人體、水果、小提琴和美人蕉都是藝術家與生命留存的痕跡對話。平等地對待萬物,“物”雖是載體,卻被動地表達著人的精神意念。蔡錦把她對世間萬物的那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注入到了畫面之中。
蔡錦出生在安徽屯溪,父親是徽州京劇團團長,母親是小學教師,有兩個哥哥。她從小跟著外祖父母住在鄉(xiāng)下,在老房子里度過童年時光。京劇團的父親在團里的演出非常多,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后臺看表演,她從小喜歡畫畫,在安徽師范大學念了四年藝術系后成了一名中學教師,后輾轉來到了北京并在中央美院進修,在央美那兩年的學習也是她人生的轉折點,后來她調入了天津美院才算真正安定下來。那幾年既是她在地域上的輾轉奔波,也是蔡錦最好的一批作品的創(chuàng)作階段。1997年蔡錦去了美國,在西雅圖、芝加哥、舊金山、紐約多個城市參加展覽,在紐約居住期間她成為了母親。
現(xiàn)在蔡錦回家鄉(xiāng)探親,總能回想起來小時候她在老房子里度過的時光。她說老宅子里面常常有一種恐怖的氣氛讓兒時的她著迷。小時候的蔡錦睡覺的時候要將屋中的門窗關嚴,煤油燈昏黃閃爍,借著那隱約的光線在昏暗的空間里總能讓她感覺到自己被某種神秘力量所包裹。白天在屋子里面最明亮的是屋頂?shù)哪菈K天井,一到下雨天,她總喜歡待在堂屋的門邊望著屋外的雨從天空落下直到停止。天井的青石板上長滿了油膩膩的青苔,石板中間有一條黑黑的水溝,猛然往下張望仿佛那下面有齜牙咧嘴的鬼魂,讓她害怕卻非常好奇。到陰雨天,房子里墻上的水痕就變得特別豐富,黑霉似的斑點也無處遁形。梅雨季節(jié)那些斑痕在墻面上不斷擴大它的范圍,仿佛在生長。后來,這些都成為蔡錦畫面中的景致,留存下她生命的“痕跡”。
蔡錦說她家鄉(xiāng)老房子里那些錯綜復雜的建筑有一些雕飾給她后期的藝術發(fā)展帶來了深遠的影響。雖然那種繁雜的木雕樣式已經被人們淡忘,但是自她孩提時代起,那種變換不定神秘的自然模式讓她著迷,那些流淌在地上的水跡常帶著她進入幻想。或許這是她最早的藝術靈感的萌發(fā),以致她能創(chuàng)造出自然性的畫風,并且通過直觀獲得自發(fā)的自然圖景。那墻上表面的紋理和霉斑、水痕,密密麻麻的窗格子像是涓涓不息的源泉使她神往,且最終獲得了她日后創(chuàng)作“美人蕉”系列作品長久的靈感源泉。在過去的20多年里,她畫了近400多張美人蕉(油畫和素描)。
美人蕉,一個普通的花卉植物如何成為她藝術的象征,或許是她童年的那段經歷留給她的回憶,童年常常被我們的記憶模糊,但腦海中的畫面一般被釘在堅硬的墻上,永不消逝。直到有一天將我們喚醒。童年的蔡錦對外界的感知是細膩的。美人蕉盛開時的嬌艷宛若年輕的女子艷麗奪目,衰敗時的景象也同樣讓人驚心動魄。這一朵朵美麗花朵的開放,從盛而充盈著蔡錦人生的豐滿。1991年,年輕女子蔡錦在嚴冬的季節(jié)里又一次看到了凋謝的美人蕉殘葉彼此糾纏在一起,那種對陽光的眷戀和對重新盛開的渴望讓蔡錦對于生命的美好、愛情的甜蜜、未來的憧憬如潮水般涌出,填滿了那一張張畫布。蔡錦說她畫畫事先不會有任何草圖,基本上都是從照片的某個局部開始,從某一片葉子的經脈擴散到整個畫面。猛然看到這些血紅色的支離的美人蕉都像是剝了皮的肉體構成的拼圖,即便破碎,依然處于掙扎、沖突、劇烈疼痛的某精神狀態(tài)。有著寧靜安詳外表的蔡錦,畫面卻綻放出十足的爆發(fā)性能量,似乎是一種偏執(zhí)、野性、歇斯底里、充滿挫折的內心世界的呈現(xiàn)。
正如周子涵在《特別關注——發(fā)展中的中國當代女性藝術家》一文中所說:“蔡錦作為中國當代女性藝術家的代表人物,其作品從不同的角度展示了藝術品中的女性視角。自從‘美人蕉系列開始以后,蔡錦的紅色蕉葉就在浴缸、絲綢、沙發(fā)、自行車座、鞋等可直接與身體接觸的載體上,以肉質并粘稠的質感流淌。若是深究其‘當代性,那么除了載體上的不循規(guī)蹈矩與對蕉葉畫法上的突破外,很難在畫面上發(fā)覺她對社會生活的展現(xiàn),似乎缺少了令人興奮與產生話題的叛逆或者憤怒。她只是這樣一筆一筆地畫著她寂寞而美麗的蕉葉。這正是她作為女性在作品中對自身性別的最大認同。這種完全自省般的繪畫方式,用細膩的筆觸描摹同樣細膩的女性感覺,以及與那些和身體會接觸的材質上產生的不同觸感,那不帶任何欲望的純潔眼神,探究身體與內心的隱秘。我不認為她的畫作帶有群體意識或集體回憶,也不做對作品的解構。對于她來說,繪畫是一種生命內在的需要,這無疑是對其作品最好的旁白。她對于內心世界的執(zhí)著代表著中國當代一批優(yōu)秀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同時也具有強烈的女性藝術家特質:她們感性而內斂,細膩而堅韌?!?/p>
如今的蔡錦依然是年輕時的一副娃娃臉,跟她的談話是輕松而純粹的。她坦言自己畫畫的時候沒有想那么多,只是覺得紅色視覺效果好就畫了,她無意給作品附加上任何意義與隱喻的說辭,卻又欣然接受任何對作品的闡釋。在環(huán)鐵藝術區(qū)那間大大的工作室里我可以透過她不多的言語感受到她豐富而篤定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