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A就躺在我的床上,現(xiàn)在他只有一寸大小。
我和老A第一次見面是在歐洲一座名城的武器博覽會上。盡管那里的安檢很嚴格,盡管安保部門要求每個電子人都關閉自己的電子附腦,可當我與老A對視的那一秒,彼此就心照不宣了。那是電子人之間的默契,特別是像他和我這樣的超級智能電子人。從目光中我們彼此心領神會,眼神中甚至帶著加了密的光線臟話。我想,我躲不過他的眼睛,他也同樣無法掩飾自己的身份。說得對,我們都是身負重任的特工。
在所有的武器裝備里,有一座藍色液體池被嚴格把守著,那就是“生命之源”特殊繁衍池。說得清楚一點,那是一種營養(yǎng)液,當生命處于核打擊后的滅絕期時,這種藍色的液體會給予人類唯一的庇護。這是M國發(fā)明的一種新的可再生循環(huán)的營養(yǎng)液,有時我真的懷疑,他們是否有膽量,將這炙手可熱、令全世界特工(我的同行)垂涎并為之拼命的東西公開展出。
后來得到的情報證明,這的確是真的,因為M國總統(tǒng)要說服歐洲購買這種可以用來發(fā)動核戰(zhàn)的保護液,所以本次交易會成了世界的焦點。所有接近藍池的企圖都是徒勞的,那里站著十六名機械戰(zhàn)士,他們身上的機械手臂可以將任何強取藍液的人當場緝拿捕獲。
我們排起隊,我排在A的后面,他烏黑打卷的頭發(fā)讓我感到有些熟悉,那肯定是一頭假發(fā)。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大門處M國的總統(tǒng)滿面紅光地走進來,他身邊是G國的總理、Y國的國務卿和X國的女首相。他們相互謙讓著來到會場,魚貫地走向那個藍池,望著藍色液體里的魚和戴著呼吸器的幼兒。老A與我一樣,沒動。
我們看到那個紅頭發(fā)的家伙拼命擠過去,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西服上已經(jīng)戴上了一個M國總統(tǒng)隨行人員的標識。老A和我都清楚,他,是我們的一位同行。
紅頭發(fā)擠到藍池邊,小心地推開機器衛(wèi)士的手,一副認真的模樣,傾聽M國總統(tǒng)略帶自喜的介紹。他非常隨意地彎下腰,領帶很自然地垂落到藍池里,將領帶夾浸在液體里。
我與A都沒吭聲,默默為這位同行祈禱。
人群散去的時候,那位紅頭發(fā)在門口被一位侍者禮貌地攔下了。
“對不起,先生,”侍者一臉微笑,“因為我們的失職不小心弄臟了您的領帶?!?/p>
說著機械侍衛(wèi)將一條全新的領帶換給了紅頭發(fā)。
紅頭發(fā)走出大廳時,被幾位大漢“接”進了一輛高級飛車。
那輛車直接從原地起飛,幾秒鐘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換了幾位人類特工來“招待”這位同行,算是對特工這個行業(yè)保留的一點騎士般的尊重和紳士風度吧。
我想那個紅頭發(fā)一定會飽受老拳,還好,只要不是機械手,他或許還能保住一條性命。也許在明天的電子環(huán)球新聞上就能發(fā)現(xiàn)重傷的他,他會失去記憶,丟失身份,丟失一切。對了,A在哪兒?在我沉思的一瞬間,這個人也消失了。這是我第一次意外地見到大名鼎鼎的A。
我們用滑翔式飛行接近博物館,因為身穿隱身的防紅外衣,我滿身大汗。我的團隊降落在大廈頂層,屏蔽并誘騙攝像及紅外監(jiān)視系統(tǒng),花了大約半小時,一切就緒后,我沿著助手用鑿壁炸彈開辟的通道,撲扇著翅膀,慢慢降落到那座安放藍液的大展廳。
我的安全空間只有門后的一平方米,按照早已排練好的程序,我啟動了那輛小小的隱身無人車,向裝有藍液的水池靠近。我的隱身車穿過一道道紅外和電視掃描線,接近了那個水池,此時它忽然失控地暴露在監(jiān)控區(qū)域里。我不停地按動按鈕,那個家伙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落在我的身邊。我本能地拔出刀,那個影子卻小心地舉起雙手,將一個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地說了聲:“噓——”
他摘下帽子,那是老A??吹贸?,他沒有惡意。他讓我看他的口型,他說,既然都是為了藍液,不如聯(lián)手一搏。
我同意了。身為特工,我們有自己的規(guī)矩,一個電子特工的承諾遠遠勝過最信誓旦旦的擔保。
不知怎樣做的,他很快解決了信號屏蔽,我的車子又開始移動了。為了方便協(xié)作,我們彼此在對方的電子腦區(qū)域內開辟了一個共享區(qū),這樣我們雙方獲得的信息,對方都可以使用了。
我的小車漸漸爬上那個透明的游泳池,越過圍欄,潛入了水池。
它的侵入讓魚有點受驚,那個睡著的戴著呼吸面具的孩子也被驚醒,他哭著抓住了車。
這出乎了我們的意料。老A很沉著,他用激光手電打出一個變幻的圖案,吸引了小孩子的注意力,我的車終于逃出了那個水池。
我們逃出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微明。老A和我握了下手,“合作很愉快,以后有機會再來,我叫A?!?/p>
“我知道?!蔽艺f。
從此我們兩人在對方大腦的外部區(qū)域中建立了一個共享區(qū)。
而我的上司T對此格外滿意,能遇到A實屬不易,更何況成為他的腦共享伙伴,就更是意外的收獲了。
因為老A可能是我們未來十年中最可怕的敵人。
說說腦共享吧。這是個諱莫如深的話題。我們都是超級智能電子人,換個通俗的說法,我們的大腦擁有一個數(shù)字接口,可以與世界上的任何網(wǎng)絡聯(lián)網(wǎng),反過來說,網(wǎng)絡上的許多超級資源,也能被我們隨時享用,因為調用網(wǎng)絡使我們變得很強大。
超級電子人特工可不止這些,為了避免網(wǎng)絡的不良功用,我們在每個人的大腦中劃出一個區(qū)域,可以用來共享,也就是說,信賴的人可以彼此閱讀對方的思想,也可以進行意識交流,完成大腦深層的思想與情感共融。同樣因為有了共享區(qū),共享的人們可以做到完全的心領神會,并參與到彼此的思維過程中,甚至影響彼此的想法。所以不是絕對信任的人,是不會開啟共享功能的。因為這意味著一種信任,與你共享的人可以掃描到你的腦紋,從而了解到你大腦一切的生物及生理細節(jié),記錄你的基因詳情,從而完成對你思維的修正甚至改寫。
每個特工最真誠的行為,就是向對方開放共享區(qū)。我想老A與我一樣,盡管彼此各有心思,但都覺得同為特工,彼此是可以合作做一些事情的。我們這次行動很成功,我與老A分享的成果,不知道會被賣給誰。
這種藍液被運進國家實驗室,通過智能計算機的分析很快分解出配方。科學院很快研制出另一種試劑,能夠分解藍液,讓它成為一種失效的液體。M國的核威脅失效了。
我的下一個任務就是接近老A,按上司的說法是通過交換一些非絕密性情報換取他的信任。為了消除這個老牌特工的心理防備,我們還選定了一些國外目標,制定了幾次特工活動。這些計劃都沒有事先安排,目的就是保證它發(fā)生的真實性。我與老A的組織一起,打劫過非洲最大的軍火商,解救過索馬里海上被綁架的富商,還搶了兩次銀行金庫。所有行動都像是為了錢,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標準的職業(yè)特工,為錢在這個道德日益崩潰的世界上打拼了。直到有一天,老A忽然在我們的大腦共享區(qū)里冒出一個想法。這個想法,讓我大吃一驚。
“嘿,哥們兒,我們可以撈一票大的,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崩螦說。
“有人想要一張C國核導彈發(fā)射井的分布圖。價錢你定?!崩螦說。
我停頓了不到一秒鐘,盡量不讓我的大腦共享區(qū)中顯示異樣。對于腦共享伙伴來說,你大腦中的情緒波動對方會立刻感受到。
可我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知道我的腦電波開始劇烈地躥動起來。
“絕不,”我大喊著,“老A,你要知道C國是我的祖國,我怎么可能做一個叛國者?!”我滔滔不絕地大談祖國悠久的歷史和我對它的感情,我知道老A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我的反常不會逃過他那雙職業(yè)的眼睛和電子特工的大腦,我不再掩飾自己的憤怒,這樣的情緒可以理解,因為我從小就接受愛國教育,即使現(xiàn)在是個職業(yè)特工,對損壞國家的事有抵觸是很自然的事。老A等我說完,很耐心地開導我。他說這是一筆高價的生意,有一方出的價錢足可以買下海洋里的某個小國。出資方不僅要搞到這張圖,還同樣委托老A獲取M國核武器的部分密碼,如果交易成功,大家都可以收山了。
我并沒有立刻答應老A,而是關閉了共享區(qū),向老T請求。
這個奇怪的計劃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報告打到上面遲遲沒有回音。我猜想老T也很難說服整個決策層。對于這個老A來說,最好的方式就是立刻收網(wǎng),讓他在世界各地逍遙,對世界各個大國來說都是件很冒險的事情。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上層很快批準了一個方案。老T滿面春風地找到我,讓我看行動組草擬的計劃,確實是無懈可擊??磥砩蠈诱娴囊獱奚恍┸娛略O施,這樣的代價值得嗎?
我與老A聯(lián)系上,看來他在很有信心地等待我的答復。
“我有一個要求,”我說,“我要你收入的三分之一,外加你獲得的M國的核彈密碼?!崩螦笑了,意味深長。
他痛痛快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并給我在瑞士銀行的私人賬戶里注入了上千萬的訂金。我同他一起,開始了這次危險的旅行。
根據(jù)行動部的資料,我們鎖定了一位上將,看他的簡歷和個人愛好,我想他是最合適的人選,老A也這么看。
上將有位上大學的女兒,很喜歡花錢,于是在我們的安排下她很快找到了一份很輕松的兼職工作。在一次很隨意的賭酒中,女孩一晚上輸?shù)袅俗约旱暮儡?,于是答應將我們引見給他的父親。
老A與我共享事情進展的每個信息,有些時候出牌都是我們共同商量的,我們設計了一個個連環(huán)套,讓那位好財好色的將軍一點點走入圈套。老T告訴我,所有的環(huán)節(jié)都沒有預先設定,這樣會增加事情的真實感。因此我和老A花了不少的時間,讓將軍先出賣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然后再要挾他出賣更多的機密。為了增加戲劇性,老T還通知了國安局,處決了兩位泄密者。這給將軍的震懾很大,老A甚至兩次飛過來,親自與將軍見面。將軍的女兒已經(jīng)按照我們的計劃,被“保送”出國學習。此時將軍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我們得到了一份又一份的絕密地圖,上面清楚地標注著導彈的精確位置,還有虛假替代物的位置。拿到這份情報,我遲遲不想傳輸給老A,我想讓他著急一番,讓這場連我現(xiàn)在也難分真假的游戲更像是真的。
老A并沒有食言,他提供了我想要的東西,也就是M國部分核武器的操檢密碼,這些都是老掉牙的核武器,本來是要被廢掉的。可如果恐怖分子能利用它的話,地球完全可以毀滅幾十次了。
我將這份地圖傳給老A,然后按照要求,將那位將軍送出了國。
接下來的一個月,國內眾多核彈發(fā)射井遭到了來自太空的攻擊。當雷達測到來襲目標時已經(jīng)晚了。在西北戈壁,西南的深山中,總是火光沖天。我聽到這樣的消息,非常沉重。老T似乎并不這樣想,他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然后小心地告訴我,都是假的。我們復制了80%的模型,還有10%的井是廢棄的,現(xiàn)在我們有理由反擊了。
C國的軍隊很快在海上開戰(zhàn)了,海軍擊沉了M國的同盟J國80%的軍艦,還奪取了他們在太平洋中幾個重要的小島。讓人驚訝的是,M國并沒有出動海軍與盟國聯(lián)合作戰(zhàn),他們只是提供了情報,導航太空預警飛機提供支援,即使J國最大的幾艘準航母被擊沉,他們也沒有直接參戰(zhàn)。這讓國際軍事專家大跌眼鏡。
通過網(wǎng)絡,國家黑客兵團開始接管了M國核陣地的部分核武器,然后將加密程序改寫了。這些古老的核導彈現(xiàn)在成了C國的核武力量,通過網(wǎng)絡它們可以隨時打擊M國的任何地方。因為核導彈身處M國腹地,這樣的核威脅時刻都會發(fā)生,M國不得不向C國拋出橄欖枝。他們眼前無暇自顧,又怎么敢去軍事支援自己的盟國呢?
老A就躺在我床上,只有一寸大小。
像幾乎所有的特工一樣,他是被擊斃的。被我們的人擊斃的!
而他腦內的所有掃描內容,都在我床上這塊一寸大小的芯片里面。
從那次震驚世界的“核武嘩變事件”后,老A開始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T老板找過我?guī)状?,從另外的渠道得知,老A皈依了某個恐怖組織,或許他一開始就是這個組織的靈魂人物。
他開始在全世界范圍內不斷策劃恐怖襲擊,所有的發(fā)達城市都留下過他的痕跡,讓人不能容忍的是,他也開始對我的國家發(fā)起攻擊。在幾次高鐵與航空爆炸案中,都有老A的影子。盡管這些案件在國家強大的監(jiān)控手段下一一被瓦解了,可老A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尋找著新的薄弱環(huán)節(jié)。
捕殺他的行動是秘密進行的,連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那些同老A有過聯(lián)系的人,除了老T沒有一個參與。
機器人戰(zhàn)士無人機作為第一襲擊陣列。老A隱居在某國的一個小鄉(xiāng)鎮(zhèn)中,他裝備了世界上最先進的機器人保鏢,都是從M國最先進的機器人武器商那里定制的,看來他并不相信人類。
飛行小隊在夜色里襲擊了他的院子,那種無聲炸藥首先轟開了他的大門,三支小隊從三個方向沖進院子。在襲擊開始前兩分鐘,直升機上的電子戰(zhàn)設備已經(jīng)屏蔽了他院內的電子信號,可他的機械衛(wèi)兵還是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擊。老A是個久經(jīng)沙場的人物,他選用的武器都是最具殺傷力的,而他的住所也使用了最先進的納米材料,即使面臨轟炸,也不會一炸即毀。老A修建了一條非常隱秘的通道,一直通向附近的山下。這里的花崗巖,即使最有威力的炸藥也難以一擊即毀。他躲在地道里,被地道機器人撞到了。因為預輸了程序,地道機器人沒有詢問就開火了。老A永久地躺在那個地洞里了,他的大腦完好地保存著,在生理死亡后的三分鐘內完成了大腦掃描,而那個裝有他所有記憶的芯片,就放在我的床頭。我想,是時候查看一下他了。
世上只有我的大腦能讀出老A的想法,因為我與他有一個共享區(qū)。我們合作的時候經(jīng)常將自己的一段記憶打包,發(fā)到共享區(qū),然后釋放它。這樣做雖然占用彼此一定的腦容量,但可以將對方的思想、記憶直接復制過來。我想,老A的大腦一定存留著許多我不知道的信息,這些信息雖然不存在共享區(qū),可共享區(qū)是可以調用和查看的。
于是,我將自己的大腦接口連到超級電腦上,將老A的大腦復制芯片插入了讀卡器,很快3D立體屏幕上顯示出我與他的共享區(qū)聯(lián)通了。那種熟悉感一下子涌進我的腦海里,我感覺老A似乎還活著,盡管面對的只是他記憶的復制版。我打開了他的共享區(qū),試著閱讀他的思想,內容真是太多了,我需要花一些時間來看。在共享區(qū)的深層,我發(fā)現(xiàn)了幾個打好的信息包,像往常一樣,我打開了其中的一個。計算機提示我是否擴散,我考慮了一下確認下來。信息包開始解碼,我感到一股舒適感,那個數(shù)據(jù)包開始在我大腦的共享區(qū)里擴展。
老A會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留下什么呢?他可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人了,也許打開這些數(shù)據(jù)就可以知道他的想法,可我總覺得這個家伙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卻從不說破。如果真是這樣,他一定設下了某個圈套,難道說——計算機的紅燈亮起來,它發(fā)出了警告。那個輸入我大腦共享區(qū)的數(shù)據(jù)包,擴展的數(shù)據(jù)已超過了共享區(qū)的容量,它正在重新格式化我的大腦!
天啊!我試圖努力阻止它,但已來不及了,我的雙眼開始發(fā)黑,腦袋像火箭回落到地面上一樣,發(fā)生連續(xù)的劇烈撞擊。無數(shù)的聲響在大腦中回蕩,接著便是一片漆黑……
今天是我復命的日子,我駕著飛車來到老T的辦公室。經(jīng)過眼紋、指紋和DNA檢測后,我走進了這座全國最神秘的辦公大樓。
老板T的眼睛充滿血絲,見我進來他并未抬頭。他問我是否要一杯茶,然后忙著給我倒水。
他抬起頭的時候,讓我感到很詫異。他面露驚詫地望著我手臂上搭著的雨衣,然后忽然想打開自己的抽屜,我知道他在摸手槍,但馬上又放棄了。他看著我笑了笑,望了望我抬著的手,然后知足地跌坐在沙發(fā)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哈瓦那雪茄煙,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著我,說:
“老A,你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