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部曲之 刺客

■ 徐 瑛 中國歌劇舞劇院

春秋三部曲之 刺客

■ 徐 瑛 中國歌劇舞劇院

時 間 公元前453年

地 點 晉國

人 物 豫 讓——智伯的門客（謀士）

趙襄子—— 晉國大臣，后立國，為趙國國君

絺 疵—— 原為智伯的門客（謀士），后投靠趙襄子

豫 妻——豫讓之妻

張盂談——趙襄子的家臣

原 過——趙襄子的家臣

游民甲、乙、丙、丁

眾士兵

眾囚犯

序 幕

【字幕:公元前453年，晉國大臣智伯興兵伐趙，意欲一舉消滅勁敵，為實現(xiàn)其取代晉君之野心掃清障礙，未料卻事與愿違，反被趙襄子所敗，由是揭開了三家分晉的序幕，也造就了一個義士的英名……

【趙襄子在士兵的簇?fù)硐峦L(fēng)凜凜地上場，張盂談率領(lǐng)士兵將一隊俘虜押解到趙襄子的面前。

張盂談 主公，智氏在冊之族人計四百零三口，俱已斬盡殺絕。

趙襄子 這都是些什么人？

張盂談 都是智伯的門客。

趙襄子 （走到門客甲的跟前）想死還是想活？

門客甲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趙襄子輕輕地一揮手，張盂談一刀結(jié)果門客甲的性命。

趙襄子 （走到門客乙的跟前）你呢？

門客乙 （猶豫了一下，看同伴一眼）愿降。

趙襄子 （冷冷地一笑）言不由衷啊?。ㄕf完輕輕地一揮手，張盂談一刀結(jié)果門客乙的性命）

【趙襄子走到門客丙的跟前，未等他開口，門客丙“撲通”一聲已跪倒在地。

趙襄子 哈！到底還是有貪生怕死的。（用手指一隊叉開雙腿的士兵，門客乙慌忙從士兵的跨下爬了過去）想要活命者，盡可效仿之。

【門客們爭先恐后地從士兵的跨下爬過去然后落荒而逃。

趙襄子 哈哈哈哈！

【剩下豫讓和絺疵站在原地未動，二人對視良久，絺疵決定要爬。

豫 讓 士可殺，不可辱！

【絺疵低下頭來，慢慢地從士兵的跨下爬了過去，一直爬下場也沒起身。

【趙襄子走近豫讓，猛然拔出劍來，用劍頂住他的胸膛。

【豫讓冷冷地一笑，一把抓住趙襄子手中的劍刺向自己的腹腔！

【趙襄子急忙將劍抽回。

趙襄子 壯士啊?。▽殑θ肭剩┠惚簧饷饬?！

【豫讓從容整裝，轉(zhuǎn)身離去。

【眾人木然。

【原過提著一個已被掏空并刷了油漆的骷髏上。

原 過 主人，智伯的頭顱在此。

趙襄子 （接過頭顱仔細(xì)地端詳）瞧??！瞧?。∏七@顆碩大無比的頭顱，能想象這就是那位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的智伯嗎？幾曾何時，他是那么的專橫跋扈，那么的不可一世，連國君見了他都像是老鼠見了貓，不但凡事唯其馬首是瞻，而且逢年過節(jié)還得帶上厚重的大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去給他請安，由是君臣顛倒，從此令出私門， 道德因之而淪喪，人心因之而不古，誰敢表示不滿，結(jié)果便如我所遭遇，舉族被追殺，滿城遭涂炭，正所謂順其者昌，逆其者亡，為人暴虐如斯，天地如何容得！智伯啊智伯，你倒行逆施，作惡多端，你是玩火自焚，自取滅亡，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你的眼睛呢？你的那雙閃爍著兇光的眼睛呢？它肆無忌憚的咄咄逼人曾經(jīng)讓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哪里去了？你的鼻子呢？那只呼吸起來便呼哧作響、讓人不由得要聯(lián)想到豬的鼻子呢？還有那張散發(fā)著惡臭的嘴，隔著八丈遠(yuǎn)都能讓人聞到胃氣的嘴，怎么就成了一個窟窿？（用手敲打骷髏）這聲音有一點悶。莫非你那邪惡的靈魂還隱藏在這里面的某個角落不曾出竅？如果真是這樣——（解褲帶開始往骷髏里撒尿）那就讓它在滔滔的洪水中窒息而亡吧！

【撒尿的聲音傳來。

趙襄子 智伯兄，我令人將你的頭顱刷上油漆，原本是打算拿它當(dāng)酒樽使用，不想一時內(nèi)急，靈機一動，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拿它當(dāng)夜壺也不錯！哈哈哈哈！

【眾人隨之大笑。

【音樂進入。

第一幕

第一場

【豫讓在磨刀石上使勁地磨一把匕首，豫妻站在一旁。

豫 妻 夫君，主人雖然死了，但是你還活著。活著就好，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

豫 讓 婦人閉嘴。

豫 妻 這賴活其實也不容易，尤其象你這樣的，祖上沒田產(chǎn)，自己沒家業(yè)，上無片瓦，下無寸地，生來就是給人家做門客的料。

豫 讓 婦人閉嘴！

豫 妻 做門客有做門客的原則，一句話——?。【让?！

豫 讓 你若再不與我閉嘴，老子就先拿你開刀！

豫 妻 夫君！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苦口婆心地跟你說這些，是怕你一時沖動不管不顧，拿著雞蛋去碰石頭，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去白白送死呀！

豫 讓 我若死了，不必替我收尸。

豫 妻 你若死了，我賴活也不活了！

豫 讓 沖你這句話，受我豫讓一拜！（跪下給妻子磕了一個響頭）

豫 妻 （跪下給豫讓不停地磕頭）你不要去找死！看在你我多年夫妻的份上，你就茍且偷生一回吧！

豫 讓 茍且偷生？你勸我茍且偷生？

豫 妻 你從未殺過人，你甚至連一只豬也沒殺過，主人是知道的。你要不能給主人報仇，主人在天有靈，他也不會責(zé)怪你。你干嗎非要逞強，拿性命去搏一個行俠仗義的虛名呢（見豫讓沉默不語，以為自己的話打動了他，頓時增添了幾分說話的底氣）？主人遭遇滅頂之災(zāi)，這事真要追究起來，主人有主人的過錯，你也有你的不是——你先不要打斷我，等我把話說完。主人與韓、趙、魏，都是晉國的大臣，如果各守本份，原本是可以相安無事的?？墒侵魅四?？仗著自己有勢力，無緣無故跑去索要人家的封地，人家不給，主人覺得丟面子，心生惱怒，就跟人家動武。夫君作為主人的家臣，又是博學(xué)之士，當(dāng)知道主人已經(jīng)理虧在先，便應(yīng)該直言進諫，勸說主人自省，以求化干戈為玉帛?！拔洹边@個字拆開來寫，不就是止戈的意思么？

豫 讓 婦人之見！

豫 妻 婦人難道就沒有高見卓識？好了，這些都是后話，事到如今，檢討也已經(jīng)于事無補，就不去說它了。有道是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后退一步天地寬，以夫君的聰明才智，到哪里不能混一口飯飯吃？如今韓、趙、魏瓜分了晉國，各自獨立，求賢若渴，像夫君這樣足智多謀的志士，正是他們急需的賢才。

豫 讓 你要我背主求榮？

豫 妻 我這輩子跟了你，不求榮華富貴，但求平平安安，能過上平常人的生活就萬事大吉，謝天謝地。你生來是門客，做門客有做門客的原則，一句話，有奶就是娘。你瞧人家絺疵多明智——

豫 讓 哼！貪生怕死之輩，不要跟我提他！【絺疵上。

絺 疵 我雖貪生，卻并不怕死。

豫 讓 為了保命，跨下之辱都能忍受，還有臉說不怕死？

絺 疵 有道是小不忍則亂大謀。

豫 讓 （譏諷地）言下之意，好像你賣身投靠還別有圖謀？

絺 疵 智氏族滅，辱及骸骨，此仇不報，何以為人？

豫 讓 所言極是。

絺 疵 可是要想替主人報仇，必要接近仇人方有機會。

豫 讓 （冷冷地一笑）但事到如今，主人的仇恨已經(jīng)與你無關(guān)了。

絺 疵 此話怎講？

豫 讓 為人臣者，事主不得有二心。既然你已經(jīng)投靠了趙襄子，便當(dāng)盡力輔佐他，否則便是無義。如此簡單的道理，你不應(yīng)該不明白。

絺 疵 你太迂腐了。

豫 讓 是我迂腐嗎？

絺 疵 身處弱勢，要想達到目的，唯有采用非常手段才能出奇制勝。

豫 讓 大丈夫安身立命，必要光明磊落。

絺 疵 有道是兵不厭詐。

豫 讓 陰謀詭計，君子不為。

【豫讓從容地用匕首將自己的左右面頰劃破。

豫 妻 豫讓！

絺 疵 兄弟！你這是作甚？！

豫 讓 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人各有志，你我好自為之吧！

【音樂進入。

【字幕 ：豫讓為了接近趙襄子，從而達到其為智伯報仇的目的，不惜在自己的臉上刻下囚犯的印記，易姓更名，去服趙襄子的勞役。

【轉(zhuǎn)場。

第二場

【趙襄子的城堡大興土木，囚犯在烈日下干活。

【豫讓混在其中?！驹^提一木桶上。

原 過 開飯啦！

【眾囚犯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哄搶。

原 過 什么叫人窮志短？這就叫人窮志短！什么叫弱肉強食？這就叫弱肉強食！誰說人是懂得廉恥的動物？看一看這些會說話的牲口，為了一口飯就可以不顧尊嚴(yán)拳腳相加，廉恥之心在哪里？（忽然發(fā)現(xiàn)豫讓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喂！你！傻看著干什么？去搶??！不搶就沒啦！你是啞巴還是聾子？要不是傻子？傻子可憐。傻子可憐??！拿過來?。◤囊磺舴甘种袏Z過一個飯團遞給豫讓，豫讓看他一眼，伸手欲接，不想原過又把手縮了回去）嘿！飯來知道伸手，你還不算傻嘛！拿眼睛瞪我干嗎？你還來脾氣啦！你到底想不想吃？別這么瞪著眼睛看人，我跟你說了別這么瞪著眼睛看人！行，你行。你行是吧？（將手中的飯團扔在地上）餓嗎？想吃嗎？想吃你就爬過來。你他媽的給我趴下！（一把將豫讓按倒在地）爬！爬呀！

眾囚犯 爬呀！爬呀！

【豫讓緩緩地趴下，慢慢地爬到原過的胯下，忽然猛一抬頭，伸手掏襠，張嘴狠狠地咬下去！

原 過 哎喲——！我的——！

【趙襄子、絺疵、張盂談上。

張盂談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原過捂著褲襠哎喲喧天地滿地打滾，豫讓趴在地上低頭不語。

眾囚犯 （比劃著）小鳥兒。

張盂談 小鳥兒？

眾囚犯 （比劃著）沒了。

張盂談 沒了？

眾囚犯 一口。

絺 疵 誰一口？

原 過 （手一指）他！

趙襄子 你，抬起頭來。

【豫讓慢慢地抬頭。

原 過 主公小心！

【話音未落，豫讓飛速地從懷中拔出匕首向趙襄子刺去。

【趙襄子慌忙拔劍接招?！径私┏植幌隆?/p>

張盂談 主公小心！

【絺疵拔劍。

豫 讓 主人的仇恨已經(jīng)與你無關(guān)了！

【絺疵猶豫不決。

趙襄子 （沖絺疵）收回你的劍！

豫 讓 （沖絺疵）收回你的劍！

趙襄子 （沖豫讓）來吧！

豫 讓 來也！

趙襄子 哈?。〒]劍將豫讓手中的匕首擊落在地，接著用劍頂住豫讓的胸膛）哈哈！

原 過 殺死他！

趙襄子 你是何人？

豫 讓 智伯舊臣。

趙襄子 面熟得很。

絺 疵 他叫豫讓。

張盂談 主人那日赦免的就是他！

趙襄子 那日我已饒你一命，為何還要行刺于我？

豫 讓 替主人報仇。

原 過 殺死他！

張盂談 殺死他！

趙襄子 絺疵，依你之見呢？

絺 疵 若說赦之，絺疵不忠；若說誅之，絺疵不義。實言相告，主人讓我為難了。

趙襄子 何必為難！智伯身死無后，其舊臣欲為之報仇，如此義氣，實在難得！義士請起。我今再次赦免你，能釋前仇嗎？

豫 讓 赦我是你的恩典，報仇是我的大義。

趙襄子 坦率！痛快！（揮手）你去吧，但愿你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張盂談 （舉劍攔住豫讓的去路）主人！放虎歸山，后患無窮?。?/p>

趙襄子 君無戲言。既然我已答應(yīng)了他，豈能言而無信？從今往后，我將避而遠(yuǎn)之，躲著他好了。義士豫讓，你去吧。

【豫讓下。

趙襄子 絺疵，適才豫讓行刺，我見你拔劍，是想幫他殺我還是想幫我殺他？

絺 疵 幫誰殺誰，說實話，臣到現(xiàn)在也沒有想清楚。

趙襄子 如此說來，當(dāng)初你投靠在我的門下，原本是懷有二心的了？

絺 疵 原本想要殺你，替智伯報仇。

趙襄子 怎么又改變了主意？

絺 疵 投靠主人之初，豫讓對我言道，為人臣者，事主不得有二心。既然已經(jīng)投靠，便當(dāng)盡力輔佐，否則便是無義。深思再三，依舊困惑不已，因此拔劍之時猶豫不決。

趙襄子 如此說來，我能不至被人前后夾擊，進而僥幸戰(zhàn)而勝之，還得謝他才是？

絺 疵 慚愧。

趙襄子 有趣！跟我說說豫讓其人。

絺 疵 豫讓原為范氏的門客，在范氏手下混了多年，干一些油墻漆壁之類的雜活，并無什么引人注目的作為。后來智伯滅了范氏，他便投在了智伯的門下。

趙襄子 這倒叫我不明白了。智伯殺范氏，他不替范氏報仇，反而投靠在了智伯的門下。我殺智伯，他卻要來找我報仇，這是什么道理？

絺 疵 臣也不明白。

趙襄子 他若道義，當(dāng)初便不應(yīng)投在智伯的門下，而該一心為范氏效死才對。棄范氏而投智伯，所謂道義從何談起？

絺 疵 臣不明白。

趙襄子 有朝一日，倒想聽聽他的解釋。（停頓）依你對豫讓的了解，你說他此刻在干什么？

絺 疵 磨刀。

趙襄子 磨刀？

絺 疵 磨刀。

【磨刀的聲音傳來。

第三場

【豫讓在磨刀石上使勁地磨匕首。

【傳來豬的叫聲。

【豫讓舉著匕首向豬走去。

豫 讓 殺不了人，我還殺不了豬？

【豬被追得到處跑。

【絺疵上，堵住豬的去路。

豫 讓 主人的仇恨已經(jīng)與你無關(guān)了！

【絺疵給豬放開一條生路，豬逃走。

絺 疵 連豬都?xì)⒉涣?，還想殺人？

豫 讓 殺不殺是我的心，殺不殺得了是我的命。

絺 疵 那你就認(rèn)命吧。

豫 讓 呀——！

【豫讓憤怒地沖向絺疵，但不到一個回合就被絺疵繳了械。

絺 疵 兄弟，認(rèn)命吧。主人死了，死于剛愎自用。落到今日之下場，是他咎由自取。

豫 讓 身為舊臣，這話不當(dāng)說。

絺 疵 身為舊臣，后悔這話沒早說！當(dāng)初智伯勢壓群雄，得意之時，屢屢張狂失態(tài)。樹敵眾多而不自知，怨聲載道卻不自律，直到韓、趙、魏合謀反叛，仍然自以為是口出狂言，說什么料他們也沒有這個膽量與我為敵。當(dāng)時我曾對你說，主人自負(fù)如斯，恐怕兇多吉少。結(jié)果如何？不幸言中！

豫 讓 不幸言中，你是不是很得意？

絺 疵 得意？我是于心有愧欲哭無淚！倘若當(dāng)初直言不諱，或許不至于有今日的結(jié)局?；谥硪?！悔之晚矣！

豫 讓 智伯待你我如何？

絺 疵 所謂國士者也。

豫 讓 國士待我，當(dāng)以國士報之。

絺 疵 智伯待你有恩不假，但趙襄子待你也稱得上有義。作為一國之君能對你忍讓再三，如此度量，實屬難得。

豫 讓 你是來勸我放棄復(fù)仇的？

絺 疵 逝者如斯，來者可追，何去何從，還望三思。

豫 讓 不必再費口舌了，我意已決，就此分手吧。

絺 疵 既然你一意孤行，明日趙襄子出城狩獵，當(dāng)是一個機會。我不會幫他，也不會幫你，成與不成，盡在天意。

【音樂進入。

【暗轉(zhuǎn)。

【字幕：次日，趙襄子出城狩獵……

【戰(zhàn)馬聲嘶，獵犬狂吠。

【全副武裝的趙襄子率領(lǐng)眾家臣上，絺疵與張盂談跟隨左右。

趙襄子 追殺活物實乃人生一大快事！

【狗吠。

趙襄子 還有什么比狩獵更刺激嗎？

【狗吠。

趙襄子 從你決定要去征服的那一刻起你就開始亢奮，一種莫名的緊張將伴隨你狩獵的全部過程。你會焦躁，你會不安，甚至，你還可能在遭遇突如其來的危險時產(chǎn)生恐懼。但恰恰是因為這些，你潛在的斗志將被激發(fā)，從而體會到一種其他行為不可替代的快感。狩獵可以讓懦夫變成勇士，讓勇士成為英雄，而生逢亂世，面對弱肉強食的法則，唯有頂天立地的英雄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否則等待你的將是被無情地獵殺，在懊悔中絕望地死去。

【狗狂吠。

趙襄子 安靜一點，安靜一點。

【狗依舊狂吠不止。

趙襄子 你們是為我的宏論喝彩？還是發(fā)現(xiàn)了值得我取箭張弓的獵物？

【木制獨輪車咯吱咯吱的聲音由遠(yuǎn)而近。

【裝扮成商販的豫讓推一車香瓜上。

張盂談 喂！賣瓜的，想找死呀！

豫 讓 （推車徑直向趙襄子而去）算你說對了，就是想找死！

趙襄子 豫讓！

【沒等豫讓近前，士兵已將他攔住。

趙襄子 不要傷他！

【豫讓被舉著長矛的士兵圍在中央，獨輪車翻倒在地，香瓜滾向四處。

趙襄子 （從地上揀起一個香瓜）豫讓，沒想到在此與你不期而遇。是不是因為知道我狩獵辛苦口干舌燥，所以特意給我送瓜來了？（揮劍將瓜一斬兩半）好瓜?。幸豢冢┧∧銈冞€看著干什么？豫讓慷慨做東，拒之大不恭敬。把這些瓜統(tǒng)統(tǒng)收拾了，搬回去開它個消暑的宴席！（沖豫讓一拱手）豫讓，多謝了！（轉(zhuǎn)身對左右）回城！豫 讓 呀——！（被士兵攔住，無法接近趙襄子）

張盂談 主人，這小子太猖狂了！

趙襄子 不必與他計較，回城。

張盂談 哪有國君害怕草民的道理？

趙襄子 回城。

張盂談 這么做有失國君的威嚴(yán)！

趙襄子 回城！

【趙襄子率眾人下。

豫 讓 趙襄子！趙襄子！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躲得了十五，躲不過三十！

【原過和張盂談執(zhí)劍上。

張盂談 這小子太囂張了！主人對他再三忍讓，他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原 過 豫讓！你讓我斷子絕孫，我與你不共戴天！

豫 讓 你欺人太甚，是自取其辱。

原 過 呀——！

【絺疵上。

絺 疵 且慢！兩個打一個，不是君子所為。

張盂談 什么君子不君子，你給我滾一邊去?。ㄅc原過一起舉劍向豫讓刺去）

絺 疵 （拔劍）既然如此——（接住張盂談）來吧！

張盂談 絺疵！反了你啦！

絺 疵 我降的是趙襄子，與爾等過招，事涉光復(fù)道義，跟反不反無關(guān)。來吧！

【四人格斗。

【張盂談與絺疵勢均力敵，一時之間不分上下。原過與豫讓則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二人的打法也屬于那種拼命的格斗，毫無章法可言。

【忽然，豫讓腳底一滑摔倒在地——

原 過 （猛撲上去）呀——！

【躺在地上的豫讓條件反射地舉手往上一捅，匕首刺進原過的胸膛！

原 過 啊——！

【張盂談與絺疵停止打斗。

【豫讓從地上爬了起來。

【原過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

張盂談 原過！

【原過死去。

張盂談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抱原過尸體下）

豫 讓 哈哈！我殺人啦！我會殺人啦！哈哈哈哈！

絺 疵 他不該死。

豫 讓 他活該死！不是嗎？我與他無冤無仇，原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然而他卻狗仗人勢以勢欺人。先是想要羞辱我，然后又想要我的命。小人得志，猖狂如斯，自食其果，他死有余辜！

絺 疵 事已至此，說這些已經(jīng)毫無意義。你逃命去吧。

豫 讓 承蒙鼎力相助，豫讓感激不盡。

絺 疵 拔劍相助，只為道義，感激二字，擔(dān)當(dāng)不起。你我就此告別吧。

豫 讓 我今殺了趙襄子的家臣，就此一走了之，恐怕他將遷怒于你。

絺 疵 遷怒與否，且聽天由命好了。

內(nèi) 不要走了豫讓！

絺 疵 趙襄子的人馬來了，快逃！

豫 讓 正要尋他報仇！

絺 疵 寡不敵眾，來日方長。

豫 讓 救命之恩，容當(dāng)后報?。ū笆质局x然后急下）

【趙襄子率家兵上。

【眾家兵奪下絺疵手中劍，綁之。

趙襄子 絺疵！我待你如何？

絺 疵 主人待我，恩德有加。

趙襄子 我待豫讓又如何？

絺 疵 仁至義盡，前無古人。

趙襄子 那么爾等待我呢？

絺 疵 主人……

趙襄子 人之性善，莫過以德報怨；人之性惡，莫過以怨報德。由是觀之，豫讓是小人，你也是小人！傳旨！封鎖邊境，緝拿豫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ò蝿Γ┥仙n見諒，趙襄子的忍耐到此為止，我現(xiàn)在決定要自食其言了！絺疵，你說我該怎樣處置你？

絺 疵 任憑主人發(fā)落。

趙襄子 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我想你不應(yīng)該不知道。

絺 疵 臣愿將功補過。

趙襄子 倒想聽聽你打算怎樣將功補過。

絺 疵 豫讓為人，誠信守義，我今活之，他必報我。你二人不共戴天，終須有個了斷，主人若想一勞永逸，臣有一計。

趙襄子 講！

絺 疵 派人四處謠傳，只說你一怒之下將我殺死，然后在荒郊野外為我修筑一座墳塋，豫讓知道，必來祭奠。

趙襄子 絺疵啊絺疵，你真讓我琢磨不透。絺 疵 主人請明言。

趙襄子 你若義道，怎能出此毒計？

絺 疵 此計雖毒，卻是三全其美。

趙襄子 一。

絺 疵 你想尋他，只須守株待兔。

趙襄子 二。

絺 疵 他想找你，無須再覓良機。

趙襄子 三。

絺 疵 這三嘛，能為主人與豫讓了斷恩怨創(chuàng)造機會，身為臣子我盡了忠，身為朋友我盡了義，在我也是忠義兩全了。

趙襄子 好，那我就徹底成全你！

【舉劍刺入絺疵的胸膛。

絺 疵 主人……

趙襄子 何必假造一座墳塋？要造就造真的。

去替原過殉葬吧！

【在絺疵的身體上再補一劍。

【絺疵死去。

第二幕

第一場

【士兵高舉一塊畫有豫讓畫像的木版上，張盂談手執(zhí)竹簡隨上。

張盂談 （展開竹簡大聲地宣讀）殺人負(fù)案在逃欽犯豫讓，男，身高六尺，年約三十，面白，短須，左右面頰刻有犯人印記。有生擒之歸案者，賞刀幣五千；取其首級者，賞刀幣四千。凡窩藏或知情不報者，滿門同罪連坐，殺無赦！

【木板畫像高懸，張盂談率士兵下。

【游民甲、乙、丙、丁上前觀畫。

游民甲 看來趙襄子是真被豫讓給惹急了。但

凡那個什么一點，也不至于背棄自己先前的承諾。

游民乙 如果在家臣被殺之后仍然避而遠(yuǎn)之，那也實在有失國君的尊嚴(yán)。

游民丙 賞金不低啊！

游民丁 豫讓的人頭，當(dāng)然值這個數(shù)。

游民甲 我覺得至少應(yīng)該再翻一倍。豫讓何許人也？家喻戶曉的義士加上傳奇中的亡命之徒。要想拿到趙襄子懸賞的重金，不但得冒自身性命不保的風(fēng)險，而且還得背上見利忘義的罵名。就沖這兩條，至少得翻一倍。重賞之下出勇夫。

游民乙 假如此刻豫讓出現(xiàn)在了你的面前，再翻一倍，你會是勇夫嗎？

游民甲 我？我得琢磨琢磨。

游民丙 這還猶豫？這還用猶豫？假如此刻豫讓出現(xiàn)——

【豫讓上。

游民丁 （低聲地）噓——！

【豫讓從容地走到自己的畫像下站定。

游民丙 （壯起膽子）這位壯士，敢問——

【豫讓用手一指畫像，示意那畫中人物正是自己。

【游民甲、乙、丙、丁一時不知所措。

游民甲 你是——？！

豫 讓 像嗎？

游民乙 那位一心要為智伯報仇的——？！豫 讓 不像嗎？

游民甲 久仰！久仰！

游民乙 聽說了你的事跡，特感動！特佩服！特仰慕！

游民丙 （低聲地）生擒之歸案者，賞刀幣五千。

游民丁 （低聲地）取其首級者，賞刀幣四千。

【豫讓走到畫像前，用匕首在眉間補畫上一顆痣。

豫 讓 漏畫了我眉間的這顆痣。

游民甲 少了這顆痣，少了一分英武。

游民乙 添上這顆痣，添了一分豪氣。男子漢大丈夫，要么名垂千古，要么遺臭萬年，你是條漢子！

游民丙 （低聲地）刀幣五千。

游民丁 （低聲地）或者四千。

游民丙 （低聲地）但是得冒自身性命不保的風(fēng)險。

游民丁 （低聲地）而且還得背上見利忘義的罵名。

游民丙 （低聲地）值嗎？

游民丁 （低聲地）翻一倍也不值。

游民丙 （低聲地）那就怪不得我們知情不報了。

游民丁 呔！大膽賤民，你竟敢冒稱豫讓， 我看你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豫 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冒稱二字從何說起？

游民丙 呸！你還敢說不是冒稱？豫讓的眉間分明無痣，你跑來給畫上一顆痣，讓豫讓照著你的模樣長，你以為你就成為義士了？重名輕生雖是當(dāng)今的時尚，那也不至于讓你為了一個行俠仗義的虛名，而去替一個亡命之徒頂死吧？你要是豫讓——看見沒有？趙襄子的告示在此，沖這告示，哥幾個不想逮你那也不得不逮你。

游民丁 否則同罪連坐，殺無赦！

豫 讓 眉間之痣，生來有之。

游民丁 你生來有之，豫讓生來無之，明白嗎？

豫 讓 不明白。

游民丙 明白不明白，你都給我趕緊走，我們可不想吃連坐。

豫 讓 明白了。

游民丁 先別忙著走，還有一句忠告。

豫 讓 請不吝賜教。

游民丁 你雖不是豫讓，長得跟他卻實在像。除了一個眉間有痣一個眉間沒痣，幾乎就是一對雙胞胎。我勸你有事沒事，在豫讓被擒獲之前，最好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別出門，免得稀里糊涂冤枉做了他的替死鬼。已經(jīng)有一個叫絺疵的做了豫讓的替死鬼了，你總不至于要做第二個絺疵吧？

豫 讓 你說什么？

游民甲 不知道嗎？趙襄子沒抓到豫讓，盛怒之下，把一個叫絺疵的給殺了。

豫 讓 哦！

游民乙 據(jù)說趙襄子殺人后，冷靜下來一想，心中有了一絲悔意，于是在晉水河畔選了塊風(fēng)水寶地，為那位屈死的冤鬼修筑了一座墳塋。這么老高，這么老寬，儼然是國士的待遇。

豫 讓 知道了。

游民丙 知道就好。

豫 讓 各位，后會有期。

游民丙 （沖著豫讓離去的背影）我可不想跟你什么后會有期！你最好從此在我的視野里消失掉，永遠(yuǎn)不再見到你！好家伙！現(xiàn)在整個趙國上下都在通緝他，這家伙還敢到處溜達，我看他是在找死。

游民丁 十有八九神經(jīng)不正常。

游民甲 正常不正常且不說，至少不是凡人。

游民乙 是個人物，而且還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游民丙 列位，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游民甲 歃血！

【四人割腕歃血盟誓。

第二場

【絺疵的墳前。

【趙襄子與張盂談上。

張盂談 絺疵所謂豫讓義道，看來是夸大其辭。我們在此恭候他， 算上今日已有十天，到現(xiàn)在卻連他的影子也沒出現(xiàn)。

趙襄子 你說我殺絺疵是不是個錯誤？

張盂談 主人此話怎講？

趙襄子 身為國君，肚量不應(yīng)該這樣小吧？

張盂談 絺疵朝秦暮楚，始終懷抱二心，當(dāng)初將他收在麾下，就是主人的一大失策。

趙襄子 話雖這么說，但一時沖動殺了他，未免意氣用事。如此一來，世人必說趙襄子缺乏肚量不能容人。

張盂談 主人不必為此懊悔，身為國君，可以不拘小節(jié)。

趙襄子 為君之道，在乎義、禮，仁、信，失義則人民死心，失禮則天下無序，失仁則王道不存，失信則亡國之期不遠(yuǎn)也！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對國君來說，事無巨細(xì)之分，所謂小節(jié)，其實不可等閑視之。

張盂談 主人殺絺疵，是為屬下報仇，怎么能說無義？為絺疵修筑墳塋，鋪張如斯，儼然國士的待遇，怎么能說失禮？豫讓屢屢挑釁，肆無忌憚，主人身為一國之君，卻對其寬宏大量，避而遠(yuǎn)之，怎么能說不仁？

趙襄子 那么信呢？當(dāng)初承諾避而遠(yuǎn)之，如今卻要自食其言，身為人君，信譽何在？

張盂談 主人實在有點多慮了。在臣看來，敢于自食其言，恰是國君的應(yīng)有的氣魄。

趙襄子 （吟誦）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郁悶??！

張盂談 主人為何郁悶？

趙襄子 心不為人知，焉能不郁悶。

張盂談 嗯——

【士兵押豫妻上。

士 兵 主人，這一婦人在附近徘徊多時，行為詭秘，舉止慌張，經(jīng)再三盤查，原來是豫讓的賤內(nèi)。

趙襄子 這一婦人，抬起頭來。

豫 妻 不敢。

張盂談 （走過去一把揪住豫妻的頭發(fā)）抬起頭來！

趙襄子 豫讓之妻？

豫 妻 是。

趙襄子 到此作甚？

豫 妻 尋夫。

趙襄子 身為人妻，你竟然不知道他的下落？

豫 妻 杳無音信，一月有余。

趙襄子 尋他作甚？

豫 妻 想要他向大王告罪，以期求得大王的寬恕，那樣，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生活了。

趙襄子 你怎知道他會來此？

豫 妻 我了解他，堅信他遲早會來祭奠絺疵。

趙襄子 如此肯定？

豫 妻 嗯

趙襄子 我與你同樣肯定，是故在此恭候他已有多日，但結(jié)果卻很失望。

豫 妻 （“撲騰”一聲跪倒在地不停地給趙襄子磕頭）大王開恩！求求您網(wǎng)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您大恩大德，寬恕他吧！

趙襄子 我想寬恕他，但他卻不肯饒過我。奈何？

豫 妻 您是有道的明君，君子不計小人過！您若饒過他，我今生今世來生來世都給您當(dāng)牛做馬，求您啦！

【豫讓上。

豫 讓 婦人！不要在此丟人現(xiàn)眼，你與我起身！

趙襄子 豫讓，你果然有義。

豫 讓 過獎。有義不敢妄稱，有膽而已。

趙襄子 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p>

豫 讓 生死都已置之度外，還有什么可以令我畏懼？

趙襄子 你確實是個壯士，但卻實在不識時務(wù)而且很不知趣。

豫 讓 你確實是一個暴君，但卻難得有常人不及的大度。

趙襄子 過獎。大度不敢妄稱，有義而已。

豫 讓 你若真有義，且容我祭奠完畢亡友，再來了斷你我之間的冤仇。

趙襄子 請。

【趙襄子率眾人下。

豫 讓 婦人，過來隨我一同祭拜。（拉著妻子一起跪在絺疵墳前磕了三個頭）兄弟，我原以為你會活一個壽終正寢，沒想到你竟然還走在了我的前面。我知道你不怕死卻并不想死，但不想死的你卻魂歸了九泉。你死得坦然死得無愧，所以我沒有內(nèi)疚也沒有眼淚，所有的只是復(fù)仇的決心。兄弟，因為你的緣故，我如今的心中有了雙倍的仇恨。雙倍的仇恨給了我雙倍的斗志，而雙倍的斗志所能帶來的結(jié)果則一定是死亡！死亡是注定了，不是趙襄子，就是我。沒人可以肯定誰將會因為我的決心和斗志而死去，但我卻知道有不死的，那就是義。趙襄子的死或者我豫讓的死，將保證道義在人間的永存！舍生取義是男兒的本份，我該去赴死了。兄弟，你若在天有靈，保佑我吧。（拔出匕首轉(zhuǎn)身沖內(nèi)）趙襄子！趙襄子！你來呀！你來取我豫讓的首級呀！

豫 妻 他走了。

豫 讓 什么？！他走了？！

【張盂談上。

張盂談 因為我家主人對你有避而遠(yuǎn)之的承諾。

豫 讓 哈！

張盂談 實話告訴你，我家主人本來已經(jīng)決定要食言了，只是覺得今日殺你不吉利，所以你才得以幸免于死。你能僥幸活到現(xiàn)在，全在我我家主人的寬容與仁慈。

豫 讓 你以為我會因為趙襄子的寬容與仁慈就對他感恩戴德，從此便拋棄報仇的想法嗎？究竟誰僥幸，我還是趙襄子，只有劍能作出最后的回答。

張盂談 我家主人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在趙國，所有的人都記住了你的長相，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都將被人認(rèn)出來，并且被人嘲笑：瞧啊！瞧啊！這就是那位名叫豫讓的俠義之士，那位完全仰仗趙襄子的寬容才得以茍活至今的英雄。他一心想找趙襄子報仇，但卻無法出現(xiàn)在趙襄子的視野之內(nèi)，因為你根本就沒有資格成為趙襄子的敵人！你可以活下去，抱著你的仇恨長吁短嘆地活下去。不用殺你，你其實已經(jīng)被消滅了。你存在的唯一價值，只是為了證明我家主人的仁慈。

（下）

【豫讓一時木然。

豫 妻 夢寐以求！夢寐以求！夢寐以求啊！

豫 讓 婦人閉嘴！

【切光。

第三場

【森林里，一間簡陋的茅草屋前。

【豫讓面對一個盛滿油漆、架在炭火上的銅鍋開始他的獨白。

豫 讓 這鍋里煎熬著的玩意兒叫油漆，用這玩意兒油墻漆壁，墻壁將發(fā)光放亮。而如果把它抹在臉上——（開始往臉上抹油漆）那又會怎么樣呢？腐爛。因為腐爛，這張臉將從此變得丑陋不堪。誰也不再能夠想起它從前的模樣，而這，正是我要的結(jié)果。那個長得不算難看的豫讓即將因之而死去，當(dāng)他再次回到人群中時，他將徹底地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誰都認(rèn)不出的丑八怪。丑八怪嗎？不！我是豫讓??！不相信？不相信？為什么不相信？那么需要什么樣的證明才能讓你們相信？趙襄子的首級。很好，很好！那就等著吧，我會給你們這個證明的。不過要想得到這個證明，你們還需要一點耐心，等待油漆在我的皮膚上生效，等待腐爛徹底改變我的容貌，等待一個丑陋的豫讓被造就出來。用不了多長的時間，我的面皮已經(jīng)開始瘙癢了，接下來將是難以忍受的疼痛。為了減輕疼痛，我的手將會不停地撕扯我的面皮，直到將整張面皮揭掉，露出血肉模糊的內(nèi)容。內(nèi)容將會化膿，然后濃血流淌，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惡臭。但這一切都將很快地過去，一切正在發(fā)生的都將成為過去。正如昨天是今天的歷史，今天是明天的過去。等待，耐心地等待，油漆面皮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我要做的事情只剩下了等待。

【豫妻上。

豫 妻 啊——！魔鬼！

豫 讓 吃人的魔鬼。

豫 妻 夫君？！是你嗎？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了？！

豫 讓 你怎么知道我是豫讓？

豫 妻 你的容貌雖已改變，但聲音還是你的聲音。

豫 讓 哦！

【忽然伸手抓起一團炭火塞進嘴里吞了下去。

豫 妻 不——！

【疼痛難忍的豫讓在地上打滾，嘶啞的嗓子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弱，最后終因巨痛而昏厥。

豫 妻 夫君！豫讓！天啦！我這是造的什么孽啊！

【暗轉(zhuǎn)。

【字幕：數(shù)月后，晉陽城門口……

【游民甲、乙、丙、丁上。

游民丙 放過豫讓是一個錯誤。

游民丁 那天真應(yīng)該將他活捉了去領(lǐng)賞。

游民丙 如果那樣，哥幾個現(xiàn)在也可以花天酒地風(fēng)光瀟灑一番了。

游民丁 至少不至于淪為乞丐沿街乞討受凍挨餓。

游民甲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游民丙 屁話！就你這德性，還配稱君子？別咯吱我了！

游民甲 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游民丙 哈！

游民丁 哈哈！

游民丙 哈哈哈！

游民丁 哈哈哈哈！

游民甲 好笑嗎？

游民丙 不好笑，只是覺得挺逗。

游民甲 你他媽的敢嘲笑我！

游民丙 想干嗎想干嗎你想干嗎？

游民乙 嘿嘿嘿！吃飽了撐著了是不是？養(yǎng)點精氣神好不好？窮橫什么？就他媽的知道窩里斗！

游民丁 沒勁！

游民乙 真沒勁！

游民甲 真他媽媽的沒勁！

游民丙 真他奶奶的沒勁！

游民乙 沒干那缺德事，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游民丙 好得跟狗差不多。

游民丁 還不如一條狗。

游民丙 我反正是想明白了，再碰上豫讓，我不逮他我他媽就不是人！什么人窮志不短？人窮他媽的就是志短！這理兒顛撲不破！喂！你！哪兒來的？跑這兒搶地盤來了？滾！趕緊的給我滾！你爺爺今兒個可有脾氣！

豫 讓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抬頭）

游民丙 啊——！鬼！ （跑到一旁嘔吐）啊——！

豫 讓 天生丑陋，但愿沒有嚇著各位。

游民丁 雞皮疙瘩起來了！雞皮疙瘩起來了?。ㄅ艿揭慌試I吐）啊——！

游民甲 你是人嗎？

豫 讓 貌丑而已。

游民丙 豈止而已？簡直就是奇丑無比！魂都讓你給嚇沒啦！

游民丁 長得象你這樣丑，還活個什么勁？換了我，早他媽的不活了！

豫 讓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游民丙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說：我很丑，但是卻很溫柔？別逗啦！

游民甲 哥兒們，你最好還是離開這里。

游民乙 就當(dāng)是你放我們一馬。

游民甲 說句不該說的話，你長得實在有點讓人不敢恭維。你往這兒一戳，誰見到你都不敢走近，大家伙都甭指望討到施舍了。

內(nèi) 閃道！閃道！

【張盂談率士兵上。

張盂談 閃道！統(tǒng)統(tǒng)的都給我閃道！

豫 讓 （悄聲地）這是干嗎？

游民甲 八成是趙襄子要出城狩獵。

豫 讓 哦！

游民甲 別往前擠，想找抽哇？

【張盂談猛摔一鞭，響聲清脆。

【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

【趙襄子一副狩獵的裝束騎馬上，走近豫讓時，坐騎忽然長嘶一聲，然后止步不前。

趙襄子 駕！

【坐騎依然不肯向前。

張盂談 主人，臣聞良驥不陷其主，今此馬不肯前行，必有奸人藏伏，不可不察。

趙襄子 必是豫讓無疑。豫讓！豫讓！

【豫讓拔出匕首直奔趙襄子而去。

趙襄子 （拔劍接招）果然不出我所斷言！

【二人打斗。

趙襄子 你雖毀變形容，我也知道是你。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

豫 讓 算你知人。

趙襄子 對于你的無禮，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但是今天，我決不會寬恕你了！

豫 讓 來吧！

趙襄子 （一劍刺中豫讓胸膛）拿下！

【張盂談率士兵擁上將豫讓擒獲。

趙襄子 服不服？

豫 讓 敗軍之將不言勇。

趙襄子 放開他，給他一柄長劍。

張盂談 主人，有道是困獸猶斗。

趙襄子 少廢話！給他劍！

【張盂談將劍擲在地上。

【豫讓彎腰拾劍，卻因傷重而力不從心。

豫 讓 啊——?。ü蛟诘厣涎鎏扉L嘯）

趙襄子 壯士因何落淚？難道你也畏死嗎？

豫 讓 我非畏死，痛我死后無人替智伯報仇也！

趙襄子 說起報仇，倒讓我想起來了。當(dāng)初你本為范氏的門客，范氏被智伯所滅，你忍恥偷生，不為范氏報仇，反而投在了智伯的門下。我殺了智伯，你卻報仇心切，再三行刺于我，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至今耿耿于懷。如此前后不一，不知是何道理？

豫 讓 君臣相交，唯以義合。君待臣如手足，則臣待君如心腹；君待臣如犬馬，則臣待君如路人。昔日范氏待我，不過平常人而已。平常待我，故以平常回報之。智伯待我，有如國士。國士待我，自當(dāng)國士報之。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婦為悅己者容，豈可一例而觀，一概而論？

趙襄子 智伯為人，一無是處，但能籠絡(luò)豫讓這樣的義士，也算是知人。單憑這一點，他可以瞑目了。（將劍遞與豫讓）你心如鐵石，再赦免你也無法改變你的志向，既然如此，就請自我了斷吧。

豫 讓 我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被擒，但求一死。只是報仇不成，憤無所泄，你若真有義，就請脫下你身上的錦袍，讓我刺上三劍，成全我報仇之意。豫讓縱然九死，心中也無遺憾了。

張盂談 主人，豫讓的要求實在無禮，不要答應(yīng)他！

趙襄子 有道是忠臣不憂身之死，明主不掩人之義，我雖然稱不上是明主，但誰讓我面對的是豫讓呢？

【解帶脫袍遞與豫讓。

豫 讓 （一躍而起刺袍三劍）主人，豫讓為你報仇了?。ㄗ载兀?/p>

趙襄子 明知以卵擊石，依舊義無反顧，一個人怎么可以這樣的冥頑不化？你們理解嗎？不理解。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只知道，對這個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已做到了仁至義盡。作為國君，我可以再三地展示我的大度與寬容，但這種展示，絕不能讓世人產(chǎn)生一國之君軟弱無能的錯覺。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任何示弱的舉動都可能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zāi)。為了捍衛(wèi)國君的權(quán)威與尊嚴(yán)，我只能就此結(jié)束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我煩了，無休無止的挑釁，無休無止的糾纏，真的讓我有點煩了。（走到豫讓的身邊蹲下來）壯士，我以成就我的惡名為代價成就了你的英名，因為我，你將流芳百世，而我——會遺臭萬年嗎？郁悶，郁悶?。￠]上你的眼睛吧，你可以瞑目了。（伸手將豫讓睜著的眼睛合上然后站起身來）可惜，可嘆，可敬，可痛！把豫讓的尸體抬走，我要用國士的禮節(jié)和規(guī)格為他舉行厚葬。

張盂談 主人，不去狩獵了？

趙襄子 回城。

【趙襄子下，眾士兵抬豫讓的尸體下。

游民甲 乖乖！我簡直不敢相信親眼目睹的這一切！

游民乙 悲壯！真他媽的令人激動！

游民丙 太不可思議了！

游民丁 噓——！

【豫妻上。

豫 妻 對不起，請問你們見過一位容貌丑陋

的乞丐嗎？

游民甲 你是說——

游民丙 見過，當(dāng)然見過。

豫 妻 他在哪里？

游民丙 讓我摸摸你的奶子我就告訴你。

豫 妻 你想干嗎？

游民丙 我想干你。

豫 妻 來人?。【让?！豫讓！救我！

游民丙 看著干什么？上??！

【游民甲、乙沖上去抓住豫妻，游民丙對豫妻實施強奸。

游民丁 （冷靜地在一旁感嘆）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

游民丙 人心早他媽的不古啦！

游民丁 （沉思片刻，一狠心）不干白不干！

【一邊解褲帶，一邊走過去。

【強勁的音樂進入。

【劇終

（該劇演出單位：林兆華戲劇工作室 劇照拍攝：李晏）

【責(zé)任編輯：李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