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訪清照

于水

一個畫畫的，一拍桌子一瞪眼，把一個收藏家給送進了大牢。這個離奇的美術(shù)事件發(fā)生在900多年前的宋代。畫畫的那人叫趙佶，江湖上稱宋徽宗。那個倒霉的收藏家叫趙明誠，大詞人李清照的老公。

按說收藏家是畫家的衣食父母，本不應(yīng)該發(fā)生這種反目為仇的事件，這事兒說來有點話長。趙明誠他爹是朝廷大官，自然逃不了朝廷內(nèi)部黨派之爭，也曾得勢，風(fēng)光一時，到了宋徽宗登基，趙氏黨派失勢，被清查。查到趙家，問題不小。而此時趙明誠的父親已死，只好讓其兒子頂罪入獄。好在趙氏的罪不重，好在皇帝一心撲在花鳥畫上，懶得與趙家較真兒，一年半載，也就把趙明誠給放了。

趙明誠又回到了青州的家，與望眼欲穿的李清照團聚，過起了收藏家的日子。據(jù)青州的朋友胡子說，李清照和趙明誠在青州的十七年，是他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踏著殘雪，我和二剛、老楊、郭同志、書萍等走進了李清照家的小院。院子里沒有游客，十分清冷。灰色的房舍配以朱紅的廊柱，“別有一番滋味”。院外右側(cè)是一片湖，已結(jié)了厚厚的冰，偶有殘荷被“定格”在晶瑩的冰中。這大概就是李清照乘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的地方了。

李清照、趙明誠的居室叫“易安居”，大概是后人寫的匾，因李清照“易安居士”得名。房子開間不大，北方民居格式，中間是堂屋，左手是書房，右手是臥室，不帶衛(wèi)生間。房間中隨便擺了兩個舊書架，非宋做，仿得很粗糙。一座真人大小的雕塑，李清照在彈琴，趙明誠站在后面聽，現(xiàn)代大理石石刻，大概出自學(xué)院本科生之手，新，但還算生動，那恩愛的架勢像賈寶玉和林妹妹，很難讓人與“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掛上鉤。

在這間房子里，當(dāng)年李清照、趙明誠小兩口發(fā)生的故事已變成了傳說。先說李清照吧，每天晚上與趙明誠比背詩、斗酒，而趙明誠總是一個“輸”字，少喝多少老白干！是故意讓著嬌妻，還是真不如清照聰明，今已無從考證。再說趙明誠，沉迷于古董金石收藏，那天，忽見一幅唐人名畫，愛不釋手，一問價，傻了，根本買不起，李清照看老公可憐巴巴地抓住那畫不肯放手，立馬把自己的裘皮大衣送進當(dāng)鋪，換了點錢，買了那幅畫的一夜觀賞權(quán)。夫妻二人，把畫抱回家，秉燭觀看，一夜未眠，仿佛一閉眼就造成經(jīng)濟損失似的。至今，也不知道那幅畫是《簪花仕女圖》還是《虢國夫人游春圖》。

青州人的國學(xué)基礎(chǔ)和收藏?zé)?，大概就是趙哥哥、李姐姐開創(chuàng)的。如今的青州，幾乎人人都玩字畫收藏，從土豆、大白菜到汽車、房子，都能用字畫來換，這在全世界都是獨一份。

進入李清照、趙明誠的臥房，想象的空間就更大了。一張破架子床，幾床破被褥，跟“濃睡不消殘酒”的溫馨感覺相去甚遠(yuǎn)，這樣的床上怎會有“濃睡”，恐只有“空滴到天明”的失眠罷了。家具弄得太潦草，只好當(dāng)?shù)谰哂^。

一對小夫妻是怎樣的恩愛，怎樣地度春宵，有兩句春詞為證：“怕郎猜到，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李清照的幸福生活其實也有波瀾，問題就出在這個“卷簾人”。故事是這樣的，結(jié)婚好幾年了，李清照也未能生得一男半女，在古代，這是大不孝的事，趙明誠百般無奈，就又娶了“卷簾人”，道理講得很明白，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可不是為個人歡娛，姐姐千萬不要吃醋。于是，趙哥哥帶著小妾（現(xiàn)在叫“小三”）去外地做官，李姐姐留在青州，雖是知書達(dá)理的大家閨秀，難過得還是“怎一個愁字了得”?！熬砗熑恕币膊粻帤?，幾年下來還是肚子平平。趙哥哥也明白了，問題八成出在自家身上，誰也怪不得，死了這個心吧，于是又回到李清照身邊，又恩愛如初。

接下來的故事就比較簡單，身為皇帝的趙佶，沉醉于繪畫，朝政荒廢，金人大舉南下，李清照、趙明誠被迫南遷，六車家藏古董散盡，趙明誠英年早逝，李清照在“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中眼見著“人比黃花瘦”，眼見著生命在“凄凄慘慘戚戚”之中“憔悴凋零”。

從李清照家出來，我和二剛就感嘆，趙明誠這個人，按說也有作為，留下一部《金石考據(jù)錄》傳世。由于這個金石學(xué)科比較冷門，后人知之甚少，他就比較吃虧，人們能記住他的，是李清照丈夫這個角色。他的一生好像就為托起李清照而來，博學(xué)、好古、收藏、坐牢、無后、短壽，都是成就一代婉約代表女詞人的必要硬件，因為那些偉大的詩詞和傳世名句，李清照大紅大紫，而趙明誠粉絲就太少了。如果要給李清照頒發(fā)一個最佳女詞人獎?wù)拢仟務(wù)戮蛻?yīng)該有趙明誠的一半。當(dāng)然，趙明誠是不會計較這個的，畢竟“哥只是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