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日

張兆敏

對山，總有揮之不去的神秘情節(jié)，帶著浪漫，充滿向往。也許在山里能遇到神仙，兩位青衣童子高山流水下對弈，路過的樵夫停下腳步觀旁小憩，不知不覺，一盤棋下完，樵夫手里的斧子已朽爛。原來只一盤棋功夫，時光已走過數(shù)十年，歲月凋零，物是人非，故人離去，家室落敗，正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在深圳，似乎找不出一座令人產(chǎn)生遐想的山，深圳的山并不怎么美，不奇、也不秀，只是拉練腿腳的好去處，至于欣賞，很難讓人覺得驚艷。偶爾站在山巔吹吹風(fēng)，看看海，也是因為看慣了城里高樓汽車的景色，眼里換一種景觀，有山有樹，有新鮮空氣，至于能讓人產(chǎn)生遇到神仙幻覺的山，似乎沒有。深圳離海近，山上多是低矮的灌木叢，基本沒有大樹。想想也是，什么樹能抵擋住強勁臺風(fēng)的吹襲呢？山中沒有蒼天古木，峻嶺懸峰，也少有飛流瀑布，深水澤潭，更沒有人文墨跡與歷史沉淀，怎能吸引神仙的腳步駐足？

七娘山，因為她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多少能讓人產(chǎn)生一絲遐想，我猜大約是與七位仙女有關(guān)。大凡有仙女便會有情感的凝結(jié)，免不了愛情的糾集，免不了凄楚的膠著。中國的神話里多以悲劇收場，像天仙配、梁祝、后羿嫦娥，難得像西方童話里“從此王子和公主結(jié)婚，永遠(yuǎn)過著幸福的生活”這樣的理想結(jié)局。在深圳，如果有什么浪漫的傳說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話，最合適的地點自然是七娘山。

七娘山遠(yuǎn)看似是七座山峰排列，看不出妖嬈，也看不出雄偉。自然界的產(chǎn)物，從來都是以人的意志來定性的，當(dāng)它美麗時，就是雌性，壯觀時，便是雄性，而七娘山的性別早在她的名字生成之時便已形成。七娘山也因為山路曲折，山中暗藏險情而顯得有些神秘，七位仙女在這里不是河邊沐浴，用脫下的衣服誘惑偷窺的男子，山中的誘惑是暗藏的迷宮，讓進(jìn)來的游人摸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七位仙子是否在夜色中為她們布下的迷局而竊笑，惶恐的呼喊和凄楚的求救，在黑暗中一次次響起，甚至悲壯的死亡也曾發(fā)生（我在湘西和貴州梵凈山旅行時結(jié)識的游伴鄒震多年前在七娘山死于山洪爆發(fā)）。仙女們的捉弄是對入侵者的懲戒還是被侵?jǐn)_后做出的無奈報復(fù)？不知道。

攀上七娘山并不困難，難的是山路蜿蜒，不熟悉的人根本摸不清道路的方向，這也是游人進(jìn)山容易迷路的原因。山峰一座連著一座，細(xì)數(shù)起來似乎不止七座，有時踩著亂石踉蹌走過，有時貓身穿越竹林，落葉、青苔相伴，藤蔓、根枝纏繞。又越過一片山林，俯身爬過一片巨石，陽光直透林間，樹影重重，有人擦汗，有人喘息，走過山林站在山巔，極目遠(yuǎn)望，滿目的云霧繚繞山腰，竟看不清半點遠(yuǎn)方群山的影蹤。此時的陽光格外柔和，被云霧隔絕于半山之上。山巔的風(fēng)吹起，亂了發(fā)，卻令人驚喜，人在蒼茫云海間，辨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地，哪里是天上，哪里是城市。陽光、霧靄，自然的天象一一呈現(xiàn)，人在山間的笑聲也聽著格外精彩。七娘山，終現(xiàn)出了她的溫柔。

越往山上走，樹木越稀疏，山上長滿了雜草，有時高過人頭。七娘山似乎把所有植被都攬盡，一路走過樹林、竹林、草林，還有落敗的茶花和干枯的蘆葦。山間的小路被埋沒在濃密的植被中，行人的腳步不頻密，所以路基不明顯。沿著山脊走，腳下是厚厚的雜草，山頂已沒有了樹。只是到了這樣的季節(jié)，草已枯黃，如果是夏天，山頂想是碧綠絨毯一般。不知七娘山上是否有野花，如果有的話，自然更是完美，這不像是南方的山了，倒是像走在新疆伊犁草原上的柔和山谷中。

大雁頂起初籠在一片薄霧里，午時過后，強烈的陽光穿透云層，把霧氣驅(qū)逐，但只一個時辰的功夫，云霧又聚集，把遠(yuǎn)處的山，還有遠(yuǎn)處的大海遮掩。風(fēng)輕輕搖擺著山上干枯的蘆葦，野草在這個季節(jié)里干枯，沒了生命的氣息，褪卻了色彩，失去了美麗，也沒有了隨風(fēng)飄搖的風(fēng)采，風(fēng)吹著的枝條變得僵硬，但它們拒絕倒下，用最后一點執(zhí)著支撐著自己在風(fēng)中挺立。

遠(yuǎn)遠(yuǎn)的，大雁頂?shù)撵F散去，露出它的真顏，隔山站在它的腳下，心中思緒著如果站在它的山頂能看到什么，遠(yuǎn)方的大海，還是遠(yuǎn)方的城市，還是山頂一片片枯草和一堆堆碎石。不知道！一切的感想都在心中忖度。大雁頂，也許越上那道山梁，遠(yuǎn)方的一切都會看得透明和清新。

一路走來看著一座座山，層巒疊嶂，心里忍不住寬慰。天色越來越晚，夕陽撒下，暮色襲來，云霧再次籠罩山頭，濃濃的，像滾動的開水。遠(yuǎn)處的山時隱時現(xiàn)，夜色慢慢爬上，焦灼的腳步匆匆向山下走去，對夜色的恐懼使得人無法再扼守在山間欣賞夕陽的美麗。下山的腳步匆匆，身后的山景一一變換，霞光閃耀、暮色凄然、霧靄沉沉，都隨著黑暗逐漸隱去。

腳步跟著夜色賽跑，說不清誰輸誰贏，只知道，走下山的那一刻，天色已黑，遠(yuǎn)遠(yuǎn)的，只見山間幾處微弱的燈光閃爍，那是下山的人在黑暗中打開的頭燈。除此，山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七娘山，又在夜里展露出它的神秘。不知今夜，山里又要演繹的是哪一幕傳奇，是浪漫還是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