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海峽的“父子情”

彭霖山

游子奔喪

坐落在城郊外的“回歸”殯儀館里，大清早就駛進了一輛白色轎車。車門開處，下來了一位老人和一位中年人，兩人都臂戴黑紗，滿臉悲哀神色。老的年逾七旬，滿頭銀絲，但精神矍鑠;中年人三十掛零，皮膚黑紅，有點像外國人。

他倆下車后就腳步匆匆地朝一間設了靈位的房間走去。工作人員攔住問道：“請問二位找誰？”

老年人急忙回答：“我們剛從臺灣過來，特意為死者奔喪來的?！?/p>

工作人員又問：“死者是誰？”

老人沉重地吐出三個字：“區(qū)—愛—鄉(xiāng)！”

工作人員頓時大吃一驚：“區(qū)愛鄉(xiāng)？不也是位臺胞嗎？”

中年人連忙點著頭：“是的，是的！”

工作人員朝對方投去疑問的目光：“你們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兒子，兒子！”中年人搶過話頭回答。

“這就奇怪了！”工作人員頗感意外：“區(qū)愛鄉(xiāng)老人不就只有一個兒子叫楊偉，正在里面為老人張羅后事哩！”

老人便趕緊插上了嘴，解釋道：“楊偉是區(qū)愛鄉(xiāng)的干兒子，這是他的嫡親兒子，叫區(qū)永光?！?/p>

工作人員還是滿腹疑團：“為什么在辦理死者的有關手續(xù)時，所有的填報表上都是楊偉的姓名，而沒有出現(xiàn)他嫡親兒子的名字呢？”

“慚愧，慚愧。”區(qū)永光便露出滿臉羞愧之色。

老人急了，跺著腳回答：“一言難盡啊！這可是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的，請讓我們先進去與楊偉見個面吧，不就什么都明白了?！?/p>

工作人員見狀，只好將他倆引進了靈堂。

佩戴黑紗的楊偉與這兩位客人見面后，同樣頗感意外。老人便笑著提醒道：“小伙子，素昧平生，今日萍水相逢。我們雖然沒見過面，可老朽是區(qū)愛鄉(xiāng)在臺灣時最要好的朋友，與區(qū)愛鄉(xiāng)老兄生前通過不少電話，對你這位年輕人廣施博愛的善舉非常了解，不勝感動！”

楊偉似乎猛然回憶過來了，激動地喊了起來：“您老就是我義父生前經(jīng)常念叨的立夏大叔？”

立夏老人便趕緊點著頭：“老朽正是立夏?！彪S即扭過頭，指著自己身后的同伴介紹道：“楊偉，這位就是我大哥的兒子區(qū)永光！”

楊偉于是跨前一步，緊緊握著對方的雙手，重重地抖了抖，親熱地喊出了一聲：“大哥！”

區(qū)永光頓時熱淚滂沱而出：“偉弟，難為你替我在老父前盡了孝，永光可是沒齒不忘??！”

楊偉微笑回答：“大哥，一家人就別說兩家話了。你是老人家的兒子，我也是老人家的兒子。彼此彼此，為何客套起來了？”

這時，工作人員突然又引來一位報社的記者，向他們三人介紹道：“這位記者是特意來采訪楊偉與這位臺胞老人感人至深的父子情結。這會正好機緣巧合，雙方都湊在一塊，剛好暢敘一番。”

記者便拍手叫好：“難得，難得?！?/p>

立夏老人當即毛遂自薦：“看來這臺戲還得由我來唱主角?！?/p>

記者奇怪道：“你在海峽彼岸，怎么能詳細知道這邊的情況？”

立夏老人哈哈大笑：“我剛才說過，愛鄉(xiāng)大哥生前在大陸經(jīng)常與我通電話，總把發(fā)生在他身邊的感人事情詳詳細細地講給我聽，讓我裝了滿滿一肚子哩！其中大都是講楊偉廣施博愛的感人善舉?！?/p>

記者于是笑呵呵地催促道：“那就請大伯詳細道來！”

忘年之交

12年前，臺灣退休老兵區(qū)愛鄉(xiāng)夫婦從臺灣回到海濱市定居。當時，這位老人將在此間買房的巨款從臺灣匯到了本市一個遠房親屬賬戶上。后來雙方發(fā)生矛盾，親屬不愿透露密碼，老人拿著存單無法取款，頓時陷入了窘境。

時值工商銀行海濱市支行大堂經(jīng)理楊偉了解到這位臺胞的困境后，便及時伸出了援助之手。利用休息時間，來到了區(qū)愛鄉(xiāng)夫婦的住所，在居委會的協(xié)助下，找到了這位老人的親屬，做了幾番思想工作后，終于打開了對方的心鎖，解決了這位臺胞的存款問題。而后，楊偉又利用業(yè)務時間，多次陪同老人到外資銀行，幫助老人辦妥了繁瑣的手續(xù)和跨行的轉賬業(yè)務。

區(qū)愛鄉(xiāng)和那個年代的很多人的命運一樣，他也是1949年離開大陸前往臺灣，從此闊別家鄉(xiāng)數(shù)十載。湊巧的是，楊偉這位年輕人也在解放軍部隊當過兵，扛過槍。有了這樣的特殊關系，這一老一少的兩個“丘八”就這樣成了一對“忘年交”，從此兩人經(jīng)常在一起，喝茶聊天，逐漸養(yǎng)成了一種習慣。

老人只有一個獨生兒子叫區(qū)永光。在臺大畢業(yè)后移居國外，不知什么原因后來與父母聯(lián)系越來越少了。老夫妻在大陸定居以后，與兒子便失去了聯(lián)系。區(qū)愛鄉(xiāng)患有糖尿病，天天要上醫(yī)院去打胰島素。楊偉知道這情況后，便主動提出：“大伯，我在部隊原是衛(wèi)生兵，以后你就不必上醫(yī)院了，打針的事我全包下了?！?/p>

老人急忙推辭道：“小楊，這可不是一、兩天的事，天天都少不了，太麻煩喲，我可不愿讓你背上這個包袱。”

楊偉嘻嘻笑道：“舉手之勞，沒關系，沒關系！”從此，不論刮風下雨，堅持上門為老人服務。這對老夫婦倆常常感動得掉眼淚，連聲慨嘆：“善舉，善舉，恐怕親兒子都沒這份孝心?。　?/p>

于是，他們商量決定將楊偉認做自己的兒子，立下遺囑讓他繼承自己的遺產(chǎn)。

誰知楊偉一聽這事，斷然拒絕了：“謝謝大伯、大嬸的一番心意，可我楊偉平日最忌貪圖小利。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們還是清清白白做人，認認真真辦事吧！”

區(qū)愛鄉(xiāng)夫妻感動得老淚縱橫，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三年以后，區(qū)愛鄉(xiāng)夫婦決定回到鄰省的老家慈溪定居。楊偉便幫助這對老人賣掉了房子，處理了所有復雜手續(xù)后，才與這對老人依依惜別。雖然分開了，雙方還是有往來。楊偉還曾經(jīng)兩次前往慈溪看望他們。

又過了幾年，這天，楊偉突然接到區(qū)大伯的一個電話：“小楊，我要回海濱市了，這里活不下去了……”

原來，區(qū)愛鄉(xiāng)老人回到老家后，經(jīng)歷了巨大的人生變故，喪偶，遭遇詐騙等接二連三的不幸的嚴重打擊，損害了老人身心健康，存款所剩無幾。從此貧苦潦倒，度日艱難，十分孤獨……

得知老人的變故后，楊偉心疼不已。二話沒說，急忙啟程，將這位老人接回到海濱市自己花錢租來的一間民房安置下來，悉心照料，認作父親。

楊偉的同事和鄰居聽說了這么一回事后，無不驚得瞠目結舌：“天哪！換了別人這號事躲都來不及，你怎么還請了個爹回來?！?/p>

楊偉呵呵笑道：“我的親爹不在了，區(qū)老先生現(xiàn)在就是我的爹！”

面對眾人的疑問，區(qū)愛鄉(xiāng)老人潸然涕出，仰天長嘆：“是啊，世間還真難以尋到這樣的大善人?。‘斘已p萬貫的時候要認他作義子，他堅決不肯;而今我一文不名，貧窮潦倒時，他卻偏要把我認作爹。此情此理，該做何種解釋？”

從此以后，楊偉一直把這位老人當作自己的親爹伺候，直至他含淚瞑目以后，又以孝子的名義為其料理喪事。

老人在臨終之前，給自己在臺灣的最好朋友金立夏打了個電話，要求對方到大陸與自己見上最后一面。立夏老人正準備動身時，區(qū)愛鄉(xiāng)遠在異國的兒子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于是兩人便一起啟程匆匆趕來了。誰知還是沒能與這位老人見上最后一面……

父子情深

立夏老人將區(qū)愛鄉(xiāng)生前與他在電話中交談的事情全部傾訴以后，區(qū)永光和這位記者都感動極了，贊不絕口。

喪事剛剛料理完畢，楊偉便接到房東的電話，要他清理死者生前住的房間內的遺物。以便退房另租，這時記者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提議一起去清理死者遺物。

楊偉將他們帶到老人的出租房內，只見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窗明幾凈，只是桌子的抽屜里堆滿了許多香煙殼和幾本日歷簿。

記者以特有的敏感性先取出那幾本日歷簿細細一翻，竟然全是老人記下的流水賬。正面寫著：“今天借楊偉若干元”、“住院看病花去楊偉×千×百×拾元……”

記者看罷將這幾本日歷簿交給身后的區(qū)永光：“這是你爸記下楊偉的孝心賬，請你仔細去算一算?！?/p>

區(qū)永光激動地回答：“是啊，這筆賬我一定要還的，但孝心永遠是無價的?。　?/p>

記者接著又整理那些涂滿字跡的香煙殼，發(fā)現(xiàn)背面都千篇一律地寫著一句話：“如有事情聯(lián)系楊偉，有重酬，手機號……”，全是楊偉的筆跡。

原來，區(qū)愛鄉(xiāng)老人喜歡去外面溜達。楊偉擔心他走錯路回不了家。所以，每次老人外出，他都要在老人的口袋里塞進這樣的香煙殼，以防萬一發(fā)生什么問題，可憑這香煙殼向路人求援。區(qū)愛鄉(xiāng)回家后便將香煙殼塞進抽屜里，留作永恒的紀念。

“孝心可嘉！孝心可嘉！”記者發(fā)出一迭連聲的贊嘆。

“是啊，這也是他倆父子情深的佳話??！”立夏老人也激動得熱淚盈眶。

善舉永恒

數(shù)日以后，《海濱日報》在頭版刊登了記者采寫的一篇長篇通訊：《跨越海峽兩岸的“父子情”》，吸引了不少讀者的眼球。

這感人至深的通訊詳細介紹了楊偉與臺胞區(qū)愛鄉(xiāng)這段不同尋常的“忘年交”，生動的事例感動得讀者熱淚漣漣，激情澎湃。連日來，網(wǎng)評如潮，溢美之詞散見報刊。

“十年如一日照料一個非親非故、失去財產(chǎn)的臺灣老人，是什么能讓你做出這樣的堅持？”當電視臺的記者采訪楊偉提出這個問題時，楊偉的回答挺實在：“我覺得自己有責任這樣做，其實你也沒辦法想得太多。面對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難道你能聽之任之不管嗎？”

當天晚上電視臺播完了這段新聞后，同時又播放了臺胞金立夏老人一段發(fā)人深思的感嘆：“十年的流水時光，楊偉先生用一個平凡偉大的真誠善舉踐行了中華民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美德。楊偉先生是在我老友身無分文的情況下，依然幫助我友，使得我老友最后的那段路走得那么安詳。楊偉先生上有老，下有小，依然精心照料我老友，不放棄，不忌諱，此乃大仁、大義之舉，充分體現(xiàn)了忠、孝、仁、義、溫良、恭敬等高貴品質。老朽衷心希望看到兩岸人民共同努力把這個傳統(tǒng)美德延續(xù)下去，那么我們的中華民族會更團結、更強大！”

一石激起千層浪，海峽彼岸的同胞也立即為之引發(fā)共鳴……

（責編：錦平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