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親之后的兩難女兒，不要真相不要傷害

大海等

二十九年前，河北省泊頭市曹村的曹清洪，帶著6歲的女兒去北京看病時，在103公共汽車上，不慎把女兒弄丟。從此，曹清洪夫婦踏上了痛苦的尋女之路，直至2013年，他們才通過“寶貝回家”網(wǎng)站找到了女兒。

三十年的美夢終于實現(xiàn)，原以為此后屬于他們的只有幸福。哪知，接下來，家庭矛盾不斷出現(xiàn)，最終竟然幾家人對簿公堂！家事成了河南省新鄉(xiāng)市幾乎人人皆知的民事糾紛。

愛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仇恨，這仇恨的出口又是哪兒……

女兒公交車上丟失，二十九年苦澀尋女之路

2013年4月8日上午，河北省泊頭市曹村曹清洪家，敲鑼打鼓，載歌載舞，近千村民聚集在這里，慶祝曹清洪找到失散29年的女兒秀珍……

1984年4月中旬，曹清洪領著6歲女兒秀珍，來到北京看病。時年31歲的曹清洪，家里有四口人，妻子孫琴比他小一歲，秀珍是他們的大女兒，他們還有一個3歲的兒子秀俊。他和孫琴，除了種田，還經(jīng)營一個小賣部，一家人日子幸福而踏實。

4月12日中午12點多，曹清洪和秀珍上了北京市103路公交車，車上人很多，曹清洪牽著女兒，覺得擠得連個站的地方都沒了。車到王府井站，在車尾部的曹清洪要去車前部找售票員買票，他將秀珍托給旁邊一個坐著的中年男人照顧。擠來擠去，大約過了兩站路，曹清洪才拿著車票回到車尾，卻發(fā)現(xiàn)女兒秀珍不見了，那個中年男人也不見了。身邊一位婦女告訴他，他的女兒被那個中年男人和一群人領著下車了！

曹清洪大叫司機停車，下車后，他瘋了一樣沿著來路往回跑，四處尋找秀珍?？芍钡酵砩?，也沒有女兒的蹤影。曹清洪傻了，第二天一早，來到轄區(qū)派出所報案，民警也幫著他一起尋找。

可幾天過去，仍沒有秀珍一點消息，最后，曹清洪在民警的指點下，又來到《北京晚報》登了尋人啟事?？蓡⑹乱妶蠖嗳眨詻]任何信息。此時，曹清洪在北京已經(jīng)尋找了女兒一兩個月，身上帶的錢早已花光，全靠沿街乞討維持尋女。

6月23日中午，曹清洪蓬頭垢面絕望地一個人回到家里，剛跨進家門，孫琴就問：“你怎么成這樣了？秀珍呢？”曹清洪跪地哭道：“我對不起你，秀珍被我弄丟了！”孫琴聽后一下子跌倒在地，昏過去……

第二天，曹清洪和孫琴匆匆收拾好行李，將3歲的兒子委托給姥姥照顧，便一起去北京尋找女兒。

北京是全國最大的城市，要想在這里找一個丟失的孩子，真的比大海撈針還艱難。曹清洪夫婦一邊打零工掙生活費，一邊四處尋找女兒。住不起旅店，他們就蹲車站，或者睡橋下廢舊的水泥管子里。夏天還好說，到了冬天，長期露宿，手腳都凍壞了，兩口子都落下了腰疼的毛病，至今一到冬天就發(fā)作。數(shù)不清多少次，孫琴看著別人領著女孩的背影，都會在后邊追上去，從人家手里奪過孩子，硬說是自己的，被人家罵“瘋子”“神經(jīng)病”，甚至因此跟人家打起來。

抱著堅定的尋女信念，兩口子在北京尋找了三年。1988年，又先后找到山東、內蒙古、吉林、黑龍江等十幾個省市。因為尋找女兒秀珍，夫妻倆對兒子疏于管教，兒子秀俊剛初中畢業(yè)，便輟學打工了。

1998年，曹清洪夫婦絕望了，為了兒子，他們回到老家泊頭市曹村，決心一邊過日子，一邊依然關注在全國各地撒出去的尋人啟事。2000年，又舉家搬到呼和浩特市郊區(qū)，在當?shù)匾粋€親戚幫助下，做小買賣。

2013年初，不死心的曹清洪夫婦又讓兒子秀俊在網(wǎng)上四處發(fā)尋親啟事。或許真的是這份堅持和誠心感動了上天，半個多月后，“寶貝回家”網(wǎng)站一位工作人員看到啟事，與河南另一則尋親啟事對照，驚人地發(fā)現(xiàn)兩則啟事的契合點，便與雙方取得聯(lián)系，最終通過DNA確認，曹清洪夫婦尋找多年的女兒秀珍，就是河南省延津縣城關鎮(zhèn)史良村也在尋找父母的焦寧！

生父養(yǎng)父不同的說法，哪個才是當年的真相？

2013年4月8日，焦寧和曹清洪夫妻回到河北省泊頭市曹村。苦苦尋找三十年后，親人再次相擁，認親儀式感動了曹村的每一位村民。

然而，世事難料，沒有人想得到，這場認親只是此后一場場災難的開始。

當年走散的時候，焦寧還是6歲的小女孩，如今，站在父母面前的焦寧，已經(jīng)是位美麗成熟的少婦。焦寧告訴父母，這么多年，自己一直跟著河南新鄉(xiāng)市延津縣的焦?jié)欆姺驄D生活，養(yǎng)父還給自己起名叫焦寧。十年前，焦寧跟同縣一個叫于春江的男人結婚。如今的焦寧已經(jīng)做了母親，和于春江生了三個孩子：大女兒10歲，二女兒7歲，小兒子只有4歲。

焦寧在曹清洪家住了幾天后，便依依不舍地提出要回河南。6月，焦寧的婆家對曹清洪夫婦發(fā)出邀請，希望老兩口來河南做客。正好曹清洪夫妻也想看看女婿和外孫們，于是帶著禮物來到了河南。

于春江的父親于林在全縣最好的酒店龍興大酒店設宴招待了曹清洪夫婦。

酒過三巡，焦寧的手機突然響了，焦寧起身出去接電話。5分鐘后，焦寧接完電話回來，滿臉陰郁，孫琴問：“出什么事了？誰的電話？”

焦寧告訴母親，是養(yǎng)父焦?jié)欆婋娫??！敖節(jié)欆?？我正想找他算賬呢！”孫琴頓時激動起來。

坐在她對面的親家于林聽了這句話，十分吃驚：“算賬？為什么？”“當年不是他拐走了秀珍，怎會害得我和老曹苦尋30年！”

“你們誤會了吧？”眼前曹家夫婦的怨氣，引起了于林的反感，他和焦家相識多年，他親眼見焦家對秀珍視如己出，焦家不僅將秀珍養(yǎng)大，還費很大力給秀珍找了棉紡廠的工作，并且?guī)椭阏涑闪思遥@三十年，焦家付出了多少啊！這樣想著，于林陰沉著臉說：“你們和焦家肯定有誤會。”

這時曹家夫婦才知道，對于焦寧6歲時候的失蹤，焦?jié)欆娨患矣兴约旱恼f法。

焦?jié)欆姷恼f法是這樣的：1984年4月中旬，焦?jié)欆姾蛦挝坏膸孜煌乱黄鹑ケ本┎少忞姳洌少徆ぷ魍瓿珊蟠蠹覝蕚渫鎺滋煸倩丶摇?月19日中午，在103路公交車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將一個女孩委托給焦?jié)欆娬湛匆粫?，說去前邊買票，可車開了一站多路，焦?jié)欆娍磁⒌母赣H不來，就到車前去找女孩父親。卻早已沒了女孩父親的身影。他又回到車尾，一直行駛到終點站，也不見該男子來領女孩。

那天，焦?jié)欆姾屯聜円黄鹪?03路終點站等了一個多小時也不見女孩爸爸。天黑了，大家都認為女孩爸爸是故意丟棄孩子，于是，女孩就被焦?jié)欆婎I回了家里。這個女孩就是秀珍，焦家后來給秀珍上戶口，改名為焦寧……

其實，在焦寧心中，她更相信生父母的說法。因為，記憶中，當初她與爸爸失散時不是在終點站，更沒有在終點站等爸爸那么久，她朦朧中記得，是在中途被養(yǎng)父領下車的。但那時她只有6歲，她的記憶不能作證據(jù)。

就這樣，因為不同的失散版本，原本和諧的家庭聚會，竟然在于春江和曹家夫婦的大吵中不歡而散。

曹清洪夫婦滿肚子怨氣地回家了。擔心親生父母不開心，焦寧幾乎每天都給他們打電話，電話一聊就是兩三個小時。因為心里裝滿了父母，焦寧經(jīng)常忽視了做家務和管孩子，這很快引起丈夫的生氣。于春江本來就因為焦寧親生父母的“以怨報德”不滿，現(xiàn)在，焦寧又跟他們黏糊得沒完沒了。

于春江警告焦寧，要記得這個小家才是她的家，而且于春江再次提起了那次宴會中的爭吵，于春江說：“你父母根本就是顛倒黑白啊，當年要不是焦家在北京領養(yǎng)了你，你哪有今天?。克麄兺髫摿x，焦寧你可不能做白眼狼！”于春江頓了頓，又說：“當年，就是你爸爸把你扔在北京了！太狠心了！”

丈夫的話，像刺一樣刺著焦寧的心，她覺得丈夫實在太不近人情，更無法接受丈夫說自己親生父母的壞話。因此，焦寧對丈夫的警告置若罔聞，仍我行我素。很快，兩口子便不斷發(fā)生爭吵，最后，竟然發(fā)展到動手打起來。

2013年11月的一天，于春江又因為吵架打了焦寧，焦寧一氣之下，丟下孩子登上了開往呼和浩特的火車，她要去找親生父母！

女兒哭著回到身邊，曹清洪氣暈了！女兒竟被丈夫打回了娘家！更讓人生氣的是，女兒婆家和養(yǎng)父母一直咬定：當初就是曹清洪將女兒丟在了103路公汽上。

曹清洪說：“這完全就是混淆真相！若不是焦?jié)欆姽兆吡伺畠海液推拮釉趺磿^29年痛苦的尋女生活？”

想到這里，曹清洪生氣地給女兒養(yǎng)父母打電話，對峙當年的真相。然而爭吵了許久也沒結果。最終，曹清洪對焦寧說：“這一次，于春江不來求你，千萬不能回河南！”

可是，焦寧在呼和浩特一住就是三個月，等到的竟是法院的電話：丈夫于春江已經(jīng)提出離婚！

真愛不問真相，生活的意義在于未來

2014年春節(jié)過后，在曹清洪夫婦的勸說下，焦寧決定為了三個孩子，忍氣吞聲回到河南?；氐郊液螅箤幍酿B(yǎng)父焦?jié)欆娨矂裾f女婿于春江不要離婚。或許是焦寧的回來感動了丈夫，最終于春江撤銷了離婚起訴。

生活暫時恢復平靜。但這時，焦寧的心態(tài)已發(fā)生了變化。她認為，養(yǎng)父母對自己雖有養(yǎng)育之恩，可是，在當初收養(yǎng)她的真相這個問題上，卻含糊不清，所以心里十分不滿，開始冷淡養(yǎng)父母。

這份冷淡，讓丈夫于春江一家人非常生氣，覺得媳婦就是忘恩負義。夫妻倆幾乎天天吵架，原本打算好好過日子的焦寧終于忍不住又跑回呼和浩特。這一次，曹清洪夫婦決定一定找出三十年前的真相，只有這樣，才能讓女兒的生活回歸正常。

2014年5月23日，曹清洪夫妻倆來到北京報警。曹清洪堅定地對警察說：“30年前，焦?jié)欆姽镇_了我們的女兒秀珍！”他們懇請警察澄清事實。北京市公安局接警后，立即組織警力展開了調查。

很快，焦?jié)欆姺驄D收到了警方的協(xié)查通知。焦家夫婦氣暈了：自己含辛茹苦養(yǎng)育了焦寧三十來年，現(xiàn)在竟被她告了！自己一下子從恩重如山的養(yǎng)父母變成了拐騙兒童嫌疑人。焦?jié)欆姺驄D無法承受這份委屈。

于是，焦家夫婦在配合警方調查的同時，也一再喊冤，并找來當年的幾個同事，一起證明當年是曹清洪故意遺棄女兒。

時隔三十年，當年的各種證據(jù)都很難找到，警方也很難查到真相。但輿論卻在北京、呼和浩特、河南延津縣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尤其在延津縣，更成為群眾茶余飯后的談資，大家?guī)缀醵純A向養(yǎng)父焦?jié)欆?，認為焦寧沒良心！

這時候，曹清洪夫婦又向焦寧提出了一個要求，將名字從“焦寧”改回到“曹秀珍”！焦寧遲遲不同意這個要求。此時的她，心如刀割。在沒有認親之前，自己無憂無慮地經(jīng)營著自己的小家庭，三個孩子環(huán)繞身旁，丈夫也對自己疼愛有加。當初在網(wǎng)上發(fā)布自己的尋親啟事，還是丈夫于春江替她發(fā)的?？山箤帥]想到，當尋找到自己親生父母后，生活卻變成了戰(zhàn)爭。親生父母和養(yǎng)父母都逼著自己尋找當年的真相，可是真相那么重要嗎？焦寧曾在QQ空間里寫下這樣的話：“如今的我，覺得怎樣的真相對我都是一種傷害。如果當年是父母狠心將我遺棄，以后我將怎么面對他們？如果當年的真相是養(yǎng)父母把我拐騙，那我又怎么面對養(yǎng)育了我三十年的焦?jié)欆姡坑袝r候，我真的很希望我沒有找到自己的父母，至少還能生活在平靜的幸福里?！?/p>

最終，在親生父母催促下，焦寧還是向養(yǎng)父母提出了改名的要求。于春江為此狠狠和妻子吵了一架，再次提出離婚。

此刻，曹清洪夫婦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公安局查不出結果，他們就起訴到法院，要求焦?jié)欆娰r償他們夫婦30年骨肉分離的精神損失費共計20萬元。于是，2014年末，他們正式起訴了焦?jié)欆姟?/p>

2015年3月9日，曹清洪夫婦來到河南省延津縣，準備兩天后的開庭，當晚，他倆決定住在女兒家里，卻遭到了女婿的堅決拒絕。曹清洪覺得很沒面子，在焦寧家便和女婿大吵了起來。就在雙方動手打起來時，焦寧12歲的大女兒撲通跪在孫琴面前，抱住孫琴的腿，哽咽著：“姥姥，求你們不要鬧了，我和弟弟妹妹不希望爸爸媽媽離婚。”話音剛落，另外兩個孩子也跑過來，抱住孫琴和曹清洪的大腿，幾個孩子哭作一團。孫琴和曹清洪都驚呆了。一旁的于春江和焦寧，也跟著流淚……這一晚，曹清洪和孫琴選擇了退讓，他們住到了酒店里。然而，三個外孫的眼淚卻讓夫妻倆一夜未眠，回想認親以來的兩年，家庭戰(zhàn)爭輪番升級，而受力點就是焦寧。女兒承受著最大的委屈和最大的痛苦。

天亮時分，兩個老人終于頓悟。其實，無論真相是哪個版本，對女兒焦寧都造成了嚴重的傷害。

于是，第二天上午，法庭上，原被告雙方雖然仍有爭議，但都表示出不想傷害焦寧及其丈夫、孩子的愿望。審判長洞察了這一點，宣布暫時休庭，建議原被告雙方私下里進一步協(xié)商，法庭擇日開庭……美好的征兆，讓所有開心。

其實，生活是一門糊涂的藝術。有時候，不問真相只問未來，是經(jīng)營生活的最好辦法。

編輯/王 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