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兄弟：昧下20萬救的這條命

默默

世界上最難的抉擇，是當死神向你襲來，而你又懷揣別人的巨款。是先要良心，還是先救命？24歲的山東臨沂小伙陳良偉，最終選擇了藏起巨款，救自己的命。但從此，他的良心卻造了反，哪怕10年后，他富甲一方，當年被他害慘的一家人，卻始終像刺一樣，扎在他的心里……

2005年11月初的一天，24歲的陳良偉受老板馬超所托，拎著裝了20萬元貨款的黑皮兜去臨沂市郯城縣收購蠶繭。這是陳良偉第一次帶這么多錢單獨出門，一路上，他小心謹慎，唯恐有什么閃失。因為臨走時馬超反復交代：“這可是我全部的家當啊?！蹦穷D囑咐，讓陳良偉想想就冒汗。

陳良偉1981年出生于山東蒼山縣。2003年他大專畢業(yè)后，就和遠房表哥馬超一起在蒼山縣批發(fā)城創(chuàng)業(yè)，經(jīng)營繭絲綢生意。馬超比陳良偉大10歲，是個很有想法和經(jīng)商頭腦的人。他看中了繭絲綢生意是個掙大錢的機會，便向親戚朋友借了8萬元，又將家中的全部積蓄2萬元拿了出來，辭職下海。

就這樣，沒白天沒黑夜地干了一年，馬超掙了近8萬元，分給陳良偉1萬元。兩人都很高興，照這個勢頭下去，明年他們就能將債務全還上。

2005年10月，馬超決定擴大經(jīng)營項目，將他們收回來的蠶繭投資建個絲綢廠，因馬超正在洽談業(yè)務，招聘工人，采購的事就交給了他非常信任的陳良偉。也許是一路緊張，陳良偉剛到郯城縣城就病倒了，高燒39℃，嘴角起了一圈大泡。

賓館老板讓服務員找來一輛車，將他送到了縣人民醫(yī)院。哪知一路檢查下來，縣醫(yī)院給出的結論竟是：腎衰竭！醫(yī)生告訴他，這種病就是尿毒癥，要么透析，要么花20萬換腎，否則性命難保。

陳良偉被嚇住了，他才25歲，正和女友李春紅開始談婚論嫁，怎么可能會得了這么重的病呢？他再沒有心思去收什么蠶繭了，直接坐上了回家的汽車。一進家門，他就把診斷書放到媽媽龐敏手里，哭了：“媽，我得了尿毒癥，醫(yī)生說要換腎，要20萬塊錢?！饼嬅粢裁闪?，一家人慌成一團，最終決定去濟南大地方瞧瞧。第二天一早，龐敏帶著陳良偉去濟南，先后找了兩家權威醫(yī)院復查，但結果都是一樣。

至此，陳良偉徹底死心，漸漸冷靜下來后，他開始正視一個現(xiàn)實：只要有錢換腎，他就能活下來。此刻，活下來，是最重要的事。他還年輕，有太長的一段路要走。他還有父母要奉養(yǎng)，有女友在等著他結婚。而眼前，能救他命的，只有手里的這20萬貨款。

但是，怎么樣能把這筆錢變成自己的呢？陳良偉想了一宿，最終決定就跟馬超說錢被小偷偷了，他不知道馬超會不會相信，但為了活命，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11月6日，陳良偉把錢偷偷埋在家里后院的老樟樹下，之后，他又拿著原來裝錢的黑兜子，重新回到郯城縣城，換了一家破敗的小旅館住下。趁服務員不注意，他將兜子偷偷扔到不遠處的一個垃圾站。

11月7日早上，陳良偉撥打110報警，聲稱他夜里睡著時，隨身帶著的20萬巨款被盜。當?shù)嘏沙鏊窬芸熠s來。在那個年代，這錢不是小數(shù)目，但對小旅館客人進行排查后，發(fā)現(xiàn)他們都沒有作案時間和動機。

陳良偉哭著給表哥馬超打電話，稱錢被偷光了，害怕加上愧疚，他哭得很傷心，連警察都相信錢是真的被偷了。在場的一位姓楊的警官與馬超通了電話，告訴他懷疑是流竄犯干的，會盡全力幫助他挽回損失。馬超如五雷轟頂，當即趕往郯城，在和警察溝通后，他將哭得天昏地暗的陳良偉帶回了家。

一路上，看到陳良偉臉色蒼白，馬超絲毫也沒有懷疑他。陳良偉回到蒼山縣后，為了掩人耳目，仍堅持正常上班，并以怕丟了工作為由，讓媽媽跟他一起保密。但經(jīng)過這次折騰，他的病又加重了許多，他只能偷偷吃藥挺著，不敢看醫(yī)生。

再說馬超，一夜之間，他家底全沒了，還欠下10多萬的債。妻子朱紅氣得直哭，罵丈夫不該把這么一大筆錢交給一個毛頭小子，又罵他不該不聽自己勸跑出去做生意。馬超被罵煩了，揮手給了朱紅一個耳光。朱紅當即領著兒子回了娘家。

由于無錢進貨，馬超簽訂的合同全部違約，幾個老板天天圍著他要違約金。馬超只得四處借錢，湊了4萬塊違約金。這樣一來，他的生意徹底垮了，不到兩個月就轉(zhuǎn)租了門面。陳良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此時他的病情也日益加重，尿里帶血，臉色開始發(fā)暗。對生的渴望，沖淡了他的愧疚。

2006年3月，馬超病情加重，他知道瞞不住了，便向李春紅說自己剛剛查出得了尿毒癥。李春紅深愛馬超，當即四處張羅著借錢，連夜將他送到山東千佛山醫(yī)院做透析。聽說陳良偉患了尿毒癥，馬超特意趕到醫(yī)院看他，并將東拼西湊的1萬塊錢塞到陳良偉手里。馬超走后，陳良偉放聲大哭。他暗下決心只要自己能過了生死關，一定要連本加息還上！陳良偉的家人都在為20萬的手術費用愁得直哭，陳良偉告訴媽媽，他有個同學的爸爸是做服裝生意的，答應先借錢治病，病好后去他那里工作還債。全家人如釋重負……

5月底，為了排隊等腎源，陳良偉回家，悄悄將藏在樹下那20萬塊錢取出，存到了一張銀行卡上，并對家人說同學的爸爸把錢打給他了。6月初，他把錢交到了醫(yī)院。

2006年8月31日，終于有了合適的腎源。這天，由主治醫(yī)生門同義主刀，陳良偉成功移植了一顆鮮活的腎臟。

2006年10月，陳良偉康復出院?；乩霞倚蒺B(yǎng)了半年，身體慢慢好起來，可每月三千多塊錢的排異藥物費用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為了賺錢生存，他和李春紅一起開過補習班，賣過電話卡，存了點錢以后，又開始小規(guī)模地嘗試起繭絲生意。

2008年元旦，在李春紅的堅持下，兩人走入婚姻殿堂。結婚那天，他特意請了馬超，但馬超卻沒來。陳良偉向一個親戚打聽，才知道這些年馬超的日子過得慘不忍睹。原來，馬超生意失敗后，外出打工還債。但朱紅承受不了打擊，帶著孩子和他離婚了。2007年初，馬超在當?shù)卦旒垙S找到了工作，每月工資1200元，又承包了一份送豆?jié){的活計。2007年冬天，馬超送豆?jié){時遭遇車禍，右脾被摘除。肇事車主賠償了5萬元錢，但這筆錢第二天就被債主拿走了。馬超身體垮了，只能靠擺地攤賣鞋賺點錢，勉強度日。

聽著親戚談起馬超的不幸，陳良偉躲進休息室，捂著頭嚎啕大哭，無以言說的內(nèi)疚，再次襲上心頭?；楹蟮牡谝患拢惲紓ゾ褪穷I著妻子去了馬超的家。這哪還是個家啊，墻皮成片的脫落，到處都是黏乎乎冷冰冰的，地上堆著一堆賣不出去的鞋……馬超躺在床上，正嘴對著瓶子喝悶酒。陳良偉抱著馬超哭喊：“哥，我對不起你，搞得你妻離子散?！瘪R超替他抹著淚：“不怪你，都是命。你要注意身體?！薄案?，小紅家在江蘇揚州市的寶應縣城，那邊有個絲綢廠我準備頂下來，咱們再一塊干吧。”“哥現(xiàn)在是廢人一個了，干不成啥，不拖累你?！睙o論陳良偉怎么勸，馬超都不肯跟他去寶應重新開始，陳良偉幾番思量，沒敢把當年的事說出來。他決定等一切都好轉(zhuǎn)后再定。不久，陳良偉和妻子一起回到老家，在妻子娘家的資助下，重做老本行，生意越做越好。到了2011年，陳良偉的資產(chǎn)已經(jīng)超過500萬。

2012年春節(jié)，陳良偉回鄉(xiāng)探親，他和妻子商量，想拿出50萬元錢給馬超，李春紅知道當年丈夫弄丟了錢的事，但覺得丟20萬還50萬太多了，他們掙錢也不容易。夫妻倆為此吵了起來。但陳良偉堅持給馬超50萬，要幫他做點小買賣。馬超怕影響陳良偉的夫妻感情，說什么也不要，就連當初的20萬，也堅持不收，讓陳良偉心里很難受。

2012年5月，馬超查出患有冠心病。陳良偉當即拿出20萬，作為馬超做手術和后續(xù)的所有費用，但馬超還是堅持不要，說：“兄弟，你也有家，我真不想欠你的情?！币痪湓?，把陳良偉說哭了。他再也承受不起這份折磨，抱著馬超哽咽難言：“我的傻哥哥，你太實在了，當年你一點都沒懷疑過那筆錢哪去了嗎？”迎著馬超驚異的目光，陳良偉哭著從兜里掏出一塊綢布。“哥，害你妻離子散的人是我啊，當年我實在沒辦法，我得了尿毒癥，為了救命，就說錢被偷了，但現(xiàn)在我有錢了，想彌補，你卻一點機會都不給我，非逼我把真話說出來?。　瘪R超看著當年自己親手包錢用的那塊布，終于有了真實感，他想都沒想，“啪”地一個嘴巴扇了過去，捶打著陳良偉痛哭失聲：“你真夠狠的啊，這些年我遭的這是什么罪啊，你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崩畲杭t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怎么也沒想到，當年丈夫竟然是用了別人的救命錢救了自己的命。她一邊埋怨丈夫不早說，一邊帶著3歲的兒子開車直奔馬超家。一進門，李春紅就讓兒子給馬超跪下了：“大哥，我剛知道真相，我們家對不住你，請你看在良偉也是想活命心切的分上，別生他的氣?！瘪R超放聲大哭。其實，冷靜下來之后，馬超也一直在想，求生是本能，如果當初換作自己，沒準也一樣會這么做?？吹娇蕹蓽I人的弟妹，馬超長嘆一聲道：“你以后再也不要來了，我也不需要你們的錢，你捎話給陳良偉，這份兄弟情，就散了吧。”聽到妻子帶回來的話，陳良偉心里像被剜過一樣的痛?？吹秸煞蚴Щ曷淦堑臉幼樱畲杭t的心里也非常難受，馬超妻離子散，而自己卻過得甜蜜美滿，為今之計，也只有找到馬超的妻兒。只有讓馬超見到兒子，讓他們父子團聚，才有可能解開兄弟倆的心結啊。可是，朱紅和兒子現(xiàn)在在哪里呢？

第二天一早，李春紅把幾個親戚找來，詢問馬超的妻子朱紅的下落。一番周折，她終于打聽到朱紅帶著兒子馬海濤現(xiàn)在在杭州一個絲綢廠打工，并未再嫁。

李春紅和陳良偉當即開車趕到杭州，按照地址找到了朱紅。原來，當年朱紅負氣與馬超離婚后，到杭州投奔了一個開成衣店的遠房親戚，靠著微薄的收入供兒子讀書。這期間，也有人給朱紅介紹男人，但朱紅都婉拒了。她心里始終放不下馬超。如今，兒子馬海濤已經(jīng)是18歲的大小伙子了，因為戶口調(diào)不過來，一直是以借讀身份在學校學習，去年高考以幾分之差與浙江大學失之交臂。不得已跟著媽媽打工。

得知這個狀況后，李春紅心里有數(shù)了。她對陳良偉說：“馬哥一家有希望團圓了?！标惲紓ビX得這事不能操之過急。他通過當?shù)氐呐笥?，把馬海濤安排到杭州悅?cè)A復讀學校復讀。朱紅很感動，請陳良偉吃飯，陳良偉則勸朱紅帶著兒子回到馬超身邊，并將當年的事和盤托出。朱紅百感交集，沉默不語。陳良偉羞愧萬分：“嫂子，你恨我吧，當年我太自私了，根本沒考慮過你們?！边@些年，每每想到當年在馬超最難的時候棄他而去，朱紅心里都非常不好受，尤其是覺得愧對兒子，在他最需要父愛的時候，硬生生地將他從父親身邊帶走。但回家的路，太長了，長到她都有些想不起馬超的模樣。

陳良偉知道。要讓他們母子回家，首先要先激發(fā)起馬超的斗志。2013年初，他出資100萬，在臨沂開了一家鴻飛絲綢批發(fā)中心，并找到兩人共同的朋友趙寶誠，讓他以老板名義請馬超做經(jīng)理。為了讓馬超恢復信心，前幾單生意都是陳良偉暗中安排的。漸漸地，馬超開始進入狀態(tài)，不到半年，他就得心應手，批發(fā)中心的生意也紅火起來。2013年9月底，當馬超拿到1萬元的月薪時，曾經(jīng)的意氣風發(fā)又回來了。

喜事一件接著一件，2014年8月，馬海濤收到了西安電子科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母子倆都很開心，陳良偉夫妻趁機說讓孩子回家看看，看著滿臉渴望的兒子，朱紅答應了。2014年8月20日，正在鴻飛絲綢批發(fā)中心忙碌的馬超，突然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孩站在面前，馬海濤含著淚一把抱住他說：“爸爸，你還認識我嗎？”馬超熱淚盈眶，用手摸著兒子的頭說：“認識，兒子，這些年，你們?nèi)ツ膬毫耍俊瘪R海濤流著淚說：“爸，我考上大學了。要不是良偉叔叔幫忙，我就去打工了……”馬超看著他身后的陳良偉，百感交集。他怎么也沒想到，陳良偉會費盡心機找到他的兒子，不僅資助兒子，還幫了很多忙。曾經(jīng)無法解開的心結，在那一刻，悄悄地柔軟、融化。

2014年8月底，馬海濤要去學校報到了。陳良偉一家三口拉著朱紅和馬超一起去西安送他。經(jīng)過多年的分離，無論是誰都是那么的希望，這一家人再也不要分開了。2015年初，陳良偉將鴻飛絲綢批發(fā)中心改名為兄弟絲綢批發(fā)中心，轉(zhuǎn)由馬超獨立經(jīng)營。整個縣城，再次流傳著兄弟倆的傳奇故事。

編輯/張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