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嫌母丑的時候，我就是“養(yǎng)母”就是塵埃

王九月

2003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法律專業(yè)大二學生劉小唯，萌生了當主持人的念頭。劉小唯1984年出生在河北張家口市懷來縣沙城，父親劉廳剛在長城白酒廠做看管員，月薪600元，母親郭二花在沙城鎮(zhèn)橋南地下通道小飯館刷盤子，每月300元收入。如此家境，去做主持人，簡直是奢望。為籌學費，劉小唯課余發(fā)傳單、做促銷員……每攢夠一筆錢，她就利用周末從石家莊到北京中國傳媒大學聽課。

辛苦努力，讓劉小唯成為校園主持人。為得到更多機會，她甚至去超市做促銷主持人，一大早就跟人搬貨、布景、搭臺，換取5分鐘上臺時間。2003年夏日的一個周六，劉小唯在學校旁超市門口主持手機促銷活動，烈日下圍觀者稀少。只有一個觀眾高呼：“太棒了！”這才把人們情緒激活，活動得以順利進行。

活動結束，這位觀眾心疼地給劉小唯遞水：“累壞了吧！”劉小唯剛要開口，一個同學問：“這是誰呀？”“我是她老家街坊郭二嬸……”那名同學走了。劉小唯濕潤了眼眶，其實，那就是郭二花。郭二花時年43歲，一口大黃齙牙，五短身材，又矮又丑，年輕時就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丑女。怕女兒被嘲笑，她來學?？赐畠海傇谛Ｍ庖娒?，碰見女兒同學，她就說是女兒老鄉(xiāng)。劉小唯十分難過，多次反對，但郭二花固執(zhí)：“我閨女漂亮，娘長得丑，沒文化，不能拖你后腿……”

郭二花得知女兒想做主持人，全力支持。她身患冠心病，婆婆癱瘓臥床，又供女兒念書，舉步維艱。女兒到北京去上專業(yè)課，要交8000元，她毫不猶豫：“媽想辦法，哪怕砸鍋賣鐵……”本來，為女兒上大學借錢，郭二花曾遭到過親友奚落：“四年大學要10萬，你家年收入不到一萬，干嗎讓親戚跟著吐血！”再度借錢，親友當著劉小唯呵斥她：“你人丑還蠢！看你那模樣，女兒能當主持人？一家都瘋了?！眲⑿∥拗丶?，發(fā)誓再也不讓媽媽受屈辱，媽媽安慰她：“想做的事就去做。媽一定給你籌到錢！”之后，媽媽以每月三百元工資和餐館簽了5年合同，提前預支3年工資，才把錢交到女兒手里。這讓劉小唯更堅定夢想，要搏出頭，讓媽媽驕傲。

2004年寒假，終于等來機會，劉小唯在石家莊省博廣場有個游園活動，要她和另一主持人搭檔主持7天演出。劉小唯興奮地給媽媽打電話：“媽，我就要成功了！”媽媽很開心：“太好了！”劉小唯含淚喊：“以后我要給你買大房子！”為了這次主持，劉小唯做了很多準備。然而，由于和她以前的主持完全不同，加上節(jié)目調(diào)整，她事先背得滾瓜爛熟的主持詞也無用！搭檔說出的臺詞，她根本接不上，僵立在臺上……臺下一片倒彩，她被趕下臺，還被人扔礦泉水瓶。

劉小唯被主辦方罵了一頓：“快走，都被你搞砸了！”劉小唯忍淚離去。之后，她到處投簡歷發(fā)資料，但演出公司都說，長得沒主持范，像村姑憨頭呆腦！

2005年2月，劉小唯主持小演出時，一上臺居然把臺詞忘光，腦袋里一片空白，觀眾齊喊：“丑女憨妞快滾！”潑了她一身油彩，臉蛋變成大花貓，馬尾辮貼在頭皮上……劉小唯回到家，不吃不喝不說話，郭二花嚇壞了，通過女兒同學，了解到女兒的委屈，媽媽急得流淚。劉小唯仍每天呆坐窗前。鄰居嘆氣：“造孽呀！烏鴉怎能變鳳凰？媽那么丑，也不想想是誰生的！”郭二花擔心女兒做傻事，請假每天跟隨。劉小唯喊：“為啥是你生的。我寧愿是撿來的！”郭二花心痛如割，不停地跟女兒道歉：“是媽不好，媽也恨自己丑?！?/p>

一次感冒后，劉小唯狂吃狂喝，增肥18斤，面容浮腫丑陋，整夜失眠。郭二花嚇得大哭。2005年3月，連續(xù)失眠4天的劉小唯用水果刀割腕了！送往縣醫(yī)院路上，郭二花抓住女兒的手哭喊：“老天爺，讓我女兒好好的啊……”一夜搶救，劉小唯僥幸脫險，卻仍萬念俱灰，眼中毫無生機，接連打擊，已徹底摧毀這個女孩的全部希望。見女兒封閉萎靡得眼看要被毀掉。郭二花長嘆一聲，哭著說：“有個秘密，本想一輩子都不說。今天必須要公開了?！本驮?005年4月的晚上，郭二花把婆婆、丈夫和妹妹郭三花召集到家，對女兒說出一個驚天秘密：“你不是我生的，你生母是個戲曲演員，非常漂亮。”她還拿出當年劉小唯的生母留下的一件戲衣做的襁褓，父親、奶奶和小姨也作了證。

劉小唯驚得無語呆立，但眼里的死灰在悄悄散去，驚奇、期待、忐忑和希望在上升。郭二花不停地說：“為啥支持你做主持人？因為媽知道你有藝術基因！你和爸媽都不像，像你生母，性格、天分、長相都像。若不是眼看你要毀了，媽這輩子都不說?！?/p>

劉小唯哭出了聲！她曾痛恨自己為什么是這樣一個丑女人的孩子，然而，得知從小像呵護命根子一樣愛她的丑娘是養(yǎng)母時，她居然恨不得這一切都是假的，她哭問：“為什么不早告訴我？”郭三花緊緊擁著劉小唯：“以前怕你去找你生母，現(xiàn)在如果你能找到她，讓她幫你做主持人，我們都不攔你。”郭二花更是直接：“等你成名了，說不定哪天你親媽一下就認出你?！彼煅手骸昂⒆?，媽媽只想你好。別的也顧不上了?！眲⑿∥ㄒ琅f不敢相信，追問生母信息，郭三花搖頭：“只知她姓劉，其他，你只有將來自己問清楚了?！眲⑿∥ㄟ吙捱咟c頭，這驟變的命運，讓她眼前一亮：劉小唯，你是有藝術基因的，你一定熠熠生光。

一段心理調(diào)整后，她開始審視自己，她意識到做主持人專業(yè)學習最重要，2005年5月，她來到河北普通話測試中心，報考普通話等級考試，由于預約幾次，都因故錯過，她擔心這次可能被拒考。于是，劉小唯敲開測試中心負責人的辦公室，希望得到補考機會。然而，聽了她的介紹和朗誦展示后，對方挑了一堆毛病：“還差得遠呢，你這樣的女孩多了去了，你別來了?！眲⑿∥ㄕ\懇地說：“我真心熱愛主持，請指點?！睂Ψ秸f一句：“你回去吧，我忙?！闭f完，就不理她。劉小唯只好退出辦公室。在走廊里苦等，她給郭二花發(fā)短信：“媽，我在等老師給指點，都等三小時了……”郭二花給女兒回復：“孩子，沒有一顆死磕的心，就成不了事，媽一邊刷盤子一邊陪你等。”劉小唯大受鼓舞，鋪開一張報紙坐在地上邊等邊看專業(yè)書。辦公室的門終于開了，對方被打動了，把她請進屋糾正她發(fā)音的輕重格式，還送她很多學習光盤和資料：“堅持吧，下次我再給你測試。”

后來，劉小唯才得知，這位老師正是測試中心赫赫有名的黃主任。此后半年，劉小唯沒再去盲目主持，而是拼命按專業(yè)要求練習。

一年后，劉小唯順利通過普通話一甲和主持人資格考試，這意味著她可以進入電臺、電視臺工作。劉小唯告訴媽媽她決定在北京發(fā)展。郭二花高興得呵呵傻笑：“我和你爸盼著這天，你爸在政府大院找了份掃院子的工作，每個月多掙300，你在外別苦了自己?！眲⑿∥ㄐ乃岵灰?，爸媽一個月總收入還不夠她在北京地下室月租，她必須養(yǎng)活自己。于是，她不停尋找登臺機會。怕女兒再次受挫，郭二花提前預防：“沒主持夠千場，就別指望在臺上腿不發(fā)軟。劉小唯，你要給我挺住。想想你親媽是干嗎的！”劉小唯牢記在心，她不放過每場低報酬甚至零報酬演出，拼命錘煉技藝。然而，現(xiàn)實殘酷，等待劉小唯的，多數(shù)是無情的拒絕。2005年底，她到河北廣播電臺求職，遭拒絕后，某頻率總監(jiān)冷冷地說：“我們不招人，快走，我叫保安了……”這種轟趕式拒絕，劉小唯習以為常。夢想之光令劉小唯涅槃。媽媽沒日沒夜，辛苦勞作的支撐，她拼命減肥，苦練主持技藝，學習各種形體、舞蹈課程，她變得越來越漂亮。

從2006年年底開始，劉小唯開始接商業(yè)演出，有時連演四場，一天睡三小時。她以兩年“零報酬”主持河北電視臺《都市時尚》節(jié)目，獲人生第一個電視平臺。不久，又成功主持河北電視臺《新生活》、《情動魔方》等節(jié)目，名氣漸長。2013年，劉小唯任某節(jié)目嘉賓主持，被要求和母親一起出場。郭二花嫌自己太丑，請郭三花代替，這讓劉小唯下決心找到生母。之后，劉小唯的主持生涯越走越順，2013年，劉小唯在石家莊為父母買了房子，還買了一輛奧迪車。成名后，劉小唯被各界追捧，郭二花深深引以為榮。有媒體追問郭二花，女兒是否親生，她毫不諱言：“確實不是親生的?！蹦樕际切θ?。

2014年初，被稱“河北商演一姐”的她毅然從河北電視臺辭職，做起北漂。幾番周折，劉小唯成為央視發(fā)現(xiàn)之旅頻道筑夢中國節(jié)目主持人，并跨界主持財經(jīng)、生活時尚類等節(jié)目，成為多棲主持人。

2015年2月1日，是劉小唯生日，粉絲為她舉辦生日會，郭三花依舊代替郭二花出席。觀眾見到郭三花年輕，忍不住問：“請問您是劉小唯生母嗎？”郭三花拿過話筒，眼前浮現(xiàn)出姐姐在餐館卑微的身影，她突然感慨萬千，含淚說：“小唯生母，其實就在她身邊。看著女兒經(jīng)歷磨難，她躲在背后哭，看女兒獲得掌聲，她躲在角落里笑。她不愿走出來，是因為她怕阻礙女兒前行之路。小唯，郭二花就是你親媽！”

劉小唯驚呆了，她拉著小姨火速趕回老家。當兩個人推開餐館灶間的門，郭二花驚喜地抬起頭：“小唯，你怎么回來了……”郭三花打斷姐姐：“我都告訴孩子了。閨女，你是這對笨爹丑媽生的，你始終就這一個媽！她拉我一起撒謊。我這個笨姐姐老覺得自己聰明了一回，其實是世上最蠢的媽，把親閨女往外推……”

小姨的講述里，劉小唯已泣不成聲，而郭二花嚎啕大哭，在女兒最脆弱迷茫時，她為女兒虛擬了一個美麗生母，重新澆灌女兒的希望，用10年謊言割斷了女兒絕望，有誰知她哭過多少回，她在噩夢里失去女兒？在女兒北漂時，她曾幾次病重都不敢告訴女兒。有一次，她在醫(yī)院做胰腺炎手術，剛好女兒來短信說：“演出又失敗了……”她馬上讓丈夫給女兒打去3000元錢：“去買件漂亮衣服?！薄畠撼晒α耍骸罢f說您最想買什么？”郭二花想了半天：“媽媽想買一籠包子吃。在餐館打工12年，沒舍得買過……”這些回憶讓劉小唯羞愧得難以自容：她根本不用求證什么，這一切，都是只有親媽才釋放出的殷殷親情。媽媽的這個謊言，其實非常“拙劣”，她竟如此相信，除了媽媽的卑微和隱藏，剩下的，全是她的虛榮作祟。劉小唯抱住流淚的娘親痛哭嘶喊：“媽，對不起——”這次“認親”之后，劉小唯更加腳踏實地，她以發(fā)自肺腑的感受，向央視提出組建國內(nèi)第一個情感紀實孝親節(jié)目《我的父親母親》，成為中國首位情感紀實主持人，把天下用心良苦的母親一一呈現(xiàn)。該節(jié)目將于年底在央視老故事頻道播出?，F(xiàn)在，郭二花依舊在餐館打工：“我會一直在這，這里有我女兒最肥沃的土壤。”劉小唯假期最常做的事就是去餐館陪媽媽一起洗碗，那是媽媽和她一起吟唱的、生活的和聲……

編輯/宗時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