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尾七
【故事簡介】:被綁進土匪窩的沈語嫣有一百種逃跑方法,然而遇到土匪頭子趙牧之,計劃卻次次失敗……真是見鬼了!
一
沈語嫣坐在山路上,一邊揉著酸疼的腳踝,一邊罵罵咧咧地問候了徐子琛上百遍。
當年一紙婚約,還在娘胎里的沈語嫣就這樣被許配給了徐家的獨子徐子琛。如今,眼瞅著沈語嫣就要變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上海碼頭卻沒半條徐家商船的影子。沈老爺子寫了幾封書信寄給宿城的徐家催婚,卻依舊毫無音訊。
“看來徐家是不想認這門親事了!”那日,沈家老爺氣急,摔了一個白釉茶杯后,草草決定把沈語嫣指給剛留洋回來的孫家二少爺。
什么?讓她嫁給那個滿嘴跑洋文、頭發(fā)油光發(fā)亮的花心大蘿卜孫二少?沈語嫣不樂意了,嫁給他還不如嫁給書呆子徐子琛呢!
所以當天晚上,沈語嫣就收拾了包裹,混入去宿城的商船,千里尋夫去了。她倒要當面質(zhì)問質(zhì)問,徐子琛他到底是幾個意思!
徐家早些年不知聽了哪個坑死人不償命的風水大師的鬼話,把宅子遷到了深山老林里,害得沈語嫣如今已經(jīng)在這山路上走了快一個時辰了。
艷陽高照,沈語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心想,走了這么久,怎么連個活人都沒見到?或許是上天聽到了她內(nèi)心的強烈祈愿,下一秒,平地一聲雷,活人閃亮登場。
“此樹是我開,此路是我栽!”悍匪甲如是說。
“蠢貨!臺詞錯了!”悍匪乙糾正道,他頓了一下,把沈語嫣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嗯,姿色不錯?!?/p>
這種狗血的劇情怎么會發(fā)生在她身上??!沈語嫣心中叫苦不迭,分分鐘腦補出“大家閨秀慘死山頭”的頭條新聞來。
“大哥,我能先上嗎?”悍匪甲擼起袖子,一步步逼近沈語嫣。
“蠢貨!”悍匪乙攔住他,“我們老大不是還沒討媳婦兒嗎?把這妞送給他,說不定老大一高興,就提拔我倆當小頭目了。”
“大哥你真是聰明過人!”
讓她嫁給那種滿臉絡腮胡、五大三粗的莽漢?光想想便足夠讓沈語嫣虎軀一震,她猛地后退到懸崖邊:“你們別過來!”
悍匪不以為然道:“你這種大小姐就喜歡來這一套?!蹦牧纤捯魟偮洌且灰u月白色襖子已經(jī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墜了下去。她竟真的跳了……悍匪甲、悍匪乙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聽到腳步聲遠去,拉著藤蔓的沈語嫣才舒了一口氣。剛才情急之下,她只是脫掉外衫扔下懸崖,佯裝跳崖而已,沒想到真被她糊弄過關了。嘖嘖,她忍不住為自己的智商點上三十二個贊。
她剛準備爬上懸崖,便聽到頭上飄來一句:“膽子倒是挺大啊。”清冷的男聲仿若輕風拂過珠簾般悅耳。
沈語嫣一抬頭,只見一個半蹲著的英俊男人,鼻梁高挺、眸若深潭、薄唇微抿,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他是誰?和那群土匪一伙的?沈語嫣揣度著。
許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那英俊男人突然伸出手來,語氣友善道:“那兩個土匪早就走遠了。你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p>
聽他這么一說,沈語嫣才打消了心中的顧慮,把手放在男人的手里。他的掌心溫熱,覆著薄薄的一層繭。
“謝謝你啊?!迸郎蟻砗螅蛘Z嫣道完謝,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目光還落在自己的身上。她順著他的視線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上衣不知道什么時候劃破了一條口子,露出一小片春光來。
“喀。”沈語嫣臉頰微紅,不動聲色地攏了攏衣襟,打開包裹,從里面翻出一件衣衫披上。
男人這才收斂了目光,開口淡淡道:“姑娘是打算去哪里?”
“徐家。”沈語嫣說得有些咬牙切齒,“我千里迢迢從上海過來,走得腰酸背痛不說,還遭遇土匪,差點賠了命,這回,我沈語嫣非要討個說法不可!”
男人眼里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卻沒有說話。
“對了,你知道徐家往哪走嗎?”沈語嫣望著面前的雙岔路,問道。
男人勾唇淺笑,抬手一指:“左邊……”
“多謝?!鄙蛘Z嫣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左邊的路。
二
天色漸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沈語嫣終于看到一幢大宅子,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宅子有點不對勁啊。
“請問一下,這里是徐家嗎?”沈語嫣見門口有人守著,便走上前問道。
“什么徐家?”那人抬頭,與沈語嫣一對視,瞬間臉色慘白,“大……大哥,那女的詐尸了!”
“封建迷信!”另外一人上前抓住了把沈語嫣的胳膊,“熱乎的?!?/p>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沈語嫣欲哭無淚,自己怎么就不小心掉進了土匪窩呢?不對,這不能怪她,要怪就要怪那個男人亂指路!
不消片刻,沈語嫣便被五花大綁捆進了所謂的黑心寨,然后房門“咔嗒”從外頭落了鎖。
掙脫繩子對沈語嫣來說簡直易如反掌,畢竟小時候她經(jīng)常和徐子琛玩抓土匪的游戲。每次,蠻橫霸道的沈語嫣都不愛當好人,偏偏要當反派的土匪,臉一橫,眉一豎,朝著拿繩子的徐子琛嚷嚷道:“捆結(jié)實點!沒吃飽飯嗎?!”
“小嫣兒,我們不要玩這個了好不好?周圍人都看笑話呢!”彼時,徐子琛一身文弱書生的打扮,白皙的臉頰泛著紅,自然不舍得把沈語嫣綁得太緊,一邊綁一邊軟聲細語道,“我們還是回去練字吧。”
“徐子??!你就是個書呆子!”不費吹灰之力,沈語嫣便掙脫開了繩子,怒氣沖沖地推開長衫少年,“不跟你玩了!無聊透了!”
徐子琛疾步跟上去,一個勁地喚她的名字:“小嫣兒,等等我。”
“無聊的書呆子!我才不要嫁給他!”十歲的沈語嫣憤憤地咕噥了一句。
哪料竟是一語成讖,徐子琛竟然真的不娶她了……如今想來,沈語嫣真是悔青了腸子。
雖然沈語嫣掙脫開繩子,但是門還是鎖著的,她打量了一下周圍,目光落在房梁上——嘖嘖,真是天不亡我!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聲響,沈語嫣趕緊假裝成原來的樣子。她盯著房門的縫隙,只見門“咔”的一聲開了,然后一個熟悉的男人映入眼簾。
仿若白玉雕琢的臉,如深山寒潭的雙眸,沈語嫣的腦子里無端冒出一句徐子琛以前教過她的詩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后面半句形容的大抵就是他這般的男人吧。
門再度被鎖上,沈語嫣咽了咽口水,沒頭沒腦問他:“你也被土匪抓進來了?”說完頓了一下,翻了個白眼,道,“活該!誰讓你亂指路!”
“我本想說‘左邊不是,該走右邊,怎奈姑娘你走得太急?!蹦腥颂裘夹α诵?,一副“怪我咯”的欠揍表情。
“……”呵呵,那還怪她咯?
沈語嫣打算不再搭理他,自顧自地松開繩子,把房間里唯一一張椅子搬來踮腳。
“你這是做什么?”男人背著手,看著熱鬧。
“當然是逃跑嘍?!鄙蛘Z嫣踩在椅子上,險險夠著房梁,然后似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頭望向男人,還是有些于心不忍道,“你放心,我出去了就找徐家端了這土匪窩,救你出去……若是土匪頭子對你起了邪念,你就……”她本想說“拼死打一架”什么的,但看到對方瘦削的身板,想想還是算了。
“就什么?”對方偏偏刨根問底。
“就稍微咬牙忍受一下吧!”扔下這句話,沈語嫣奮力一躍,爬上了房梁。她萬萬沒料想,房梁上竟被涂了些滑膩膩的玩意兒,以至于她不慎一個趔趄,整個兒摔了下來。
萬幸的是,沈語嫣沒有頭著地摔個慘死,反而落進了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她抬眼,正對上男人目光灼灼的眸子,那熾熱順著肌膚,一點點滲進了她的心里頭。
“真是莽撞啊?!蹦腥俗旖青咝Γp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沈語嫣這才臉頰一紅,掙脫開男人的懷抱,憤憤地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渾蛋,竟在房梁上抹油!簡直惡毒至極!”
“是我?!蹦腥吮〈捷p啟,“為了防止你逃跑?!?/p>
“……”什么鬼?!
“哦,忘了介紹,我就是黑心寨的當家趙牧之,也就是你口中的土匪頭子?!蹦腥诵Φ萌绱猴L般和煦,眉眼彎成柳梢。
信息量如此巨大,沈語嫣驚訝了半晌才緩緩回過神來——敢情從一開始,她就是被這只老狐貍盯上的小白兔?
三
“我和你究竟什么仇、什么怨?!”沈語嫣氣沖沖地站定在趙牧之面前,然后發(fā)現(xiàn)身高和氣場皆是輸上大半截,便輕咳一聲,分分鐘換了張撒嬌賣俏的臉,“你放我走好不好?”
趙牧之似乎有意逗她,挑眉道:“不好。”
“你放了我,我就讓徐家給你送大把大把的銀子。徐家你知道吧,可有錢了?!鄙蛘Z嫣開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要是不喜歡錢,也可以要女人啊,徐家宅子可大了,丫鬟也多……”
“嗬?!壁w牧之嘴角上揚,閃電般地伸手一把攬過沈語嫣,微微低頭,呼吸悉數(shù)落在她的脖頸,“我只要你就夠了。”
沈語嫣的心跳兀地慢了半拍,這話聽起來真夠讓人臉紅心跳的……啊呸,現(xiàn)在可不是少女心泛濫的時候。她試圖掙脫,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手仿若桎梏般將她拴得緊緊的。
“你這臭不要臉的!放開我!”沈語嫣謾罵著,渾然沒了大家閨秀的風范,不過,她一向便是如此,“我的未婚夫是徐子琛,要是他知道我被抓了,有你好看的!”說到最后,沈語嫣有些底氣不足,徐子琛這種書呆子,看到土匪恐怕腿都嚇軟了,別提英雄救美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話真的起了威懾作用,趙牧之神色微微一變,竟松開了她,聲音低啞地說了一句:“他是不會來救你的。”
“你胡說!徐子琛那么喜歡我?!鄙蛘Z嫣一邊反駁,一邊不動聲色地退到了離趙牧之最遠的角落。
“是嗎?但愿如此?!彼Z氣極輕,卻又似壓抑著某種情緒。
望著趙牧之這般模樣,沈語嫣心頭起了疑惑——難不成這土匪頭子認識徐子琛?
她剛準備開口問,就在這時,門突然打開,悍匪甲、悍匪乙探出腦袋,問道:“老大,你對這個妞滿意嗎?”
“她除了脾氣差了一點,胸小了一點,還是挺有意思的?!壁w牧之開口回應,刀刀插在沈語嫣的痛處,“替我看好她,看緊了?!?/p>
吩咐完悍匪兄弟之后,趙牧之轉(zhuǎn)身離開了。
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沈語嫣表示不服,所以,沒一會兒,她就開始跟悍匪兄弟隔著門搭訕起來。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沈語嫣眼珠兒一轉(zhuǎn),提議道,“聽我講講上海灘的奇聞趣事吧。”
“你們城里人真會玩?!焙贩诵值芷鹆伺d致。
“那我開始講了啊?!鄙蛘Z嫣學著說書先生的腔調(diào)朗聲道,“話說那一年水災,飼養(yǎng)場被淹了,里面還有不少豬牛羊呢,可人命都快沒了,誰還有心思管這些啊……就這樣過了好幾天,水終于下去了,人們在黃浦江江面發(fā)現(xiàn)一團白乎乎的東西?!?/p>
“???是啥?”
“一頭豬!它正悠然自得地游著泳!”
“這是為什么?”悍匪兄弟好奇心爆棚。
“隔著門講不太方便……”沈語嫣勾了勾嘴角,“不如你們把門打開,湊一塊兒聽我講?”
“可老大吩咐過……”
“你們把我的手捆著不就好了嗎?”
“有道理?!?/p>
片刻后,雙手被捆的沈語嫣站在悍匪面前,清了清嗓子:“喀,我繼續(xù)講啊……”
“為什么為什么?”
“因為……”沈語嫣挑眉輕笑,一副精靈古怪的模樣,手上捆著的繩子早就被她解了開來,“哈哈哈,豬也想問為什么!”
等到悍匪反應過來自己被捉弄時,沈語嫣早就腳底抹油跑了。
夜色正濃,沈語嫣終于逃離了黑心寨。
山上黑漆漆一片,她又不認路,說不心慌肯定是假話。就在這時,前面的小樹林突然傳出一陣葉子“沙沙”的聲響,緊接著,一團東西就鉆了出來。
借著不甚明亮的月光,沈語嫣眨巴了幾次眼睛,才勉強看清那是一頭豬,嗯,一頭看起來就霸氣側(cè)漏的野豬。
沈語嫣心中叫苦不迭——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嗯,說了豬的壞話總歸是要還的。
仿佛是應了沈語嫣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野豬張開嘴發(fā)出了一聲“哼唧”。
這不“哼唧”還好,它一“哼唧”,沈語嫣心頭一顫,小腿一軟,分分鐘就要跪地上去了。
求放過啊喂!
四
長夜漫漫,一人一豬對峙著。
“你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沈語嫣一邊自我催眠著,一邊緩緩往后挪步,卻不料踩斷了地上的樹枝,“吱嘎”聲響起的同時,野豬兩眼放光,抬起豬蹄就朝著沈語嫣的方向撞來。
我還年輕且貌美如花!我不能死!
這樣想著,沈語嫣牙齒一咬,拔腿就跑。
周身都斜生著樹枝,上好的絲綢衣衫刮了好幾道口子,擦傷的皮膚被涼風一吹,更是疼得厲害。
就在這時,一聲槍響劃破寂靜的夜晚,野豬發(fā)出一聲哀號,轟然倒地。
沈語嫣被槍聲嚇到,腳下一個踉蹌,身子一斜,猝不及防地栽進了某個溫熱的胸膛。
“大晚上的你亂跑什么?”男人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慍怒。
沈語嫣抬頭,正對上趙牧之俊朗的臉,此時此刻,他眉頭皺成一個小小的“川”字,神情嚴肅且可怕。
真兇!沈語嫣把頭一低,不敢再看他。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重了,趙牧之把槍收回腰間,把沈語嫣的腦袋往自己懷里輕輕按了按:“知道錯了沒有?”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仿佛在哄著一只跑丟了的寵物貓似的。
聽罷,沈語嫣剎那失了神……嗯,記憶中,那個討人厭的書呆子徐子琛也喜歡這樣。
沈語嫣八九歲的時候比一般孩子淘氣,不是今日打哭了警察局長的兒子,就是明日氣走了重金聘請的教書先生,然后沈家老爺子總會罰她在書房閉門思過。
誰求情沒用,除了徐子琛。
彼時,徐家正在上海開新商行,十二歲的徐子琛便也跟著來了。
對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夫,沈語嫣沒有絲毫滿意。嘖嘖,他長得瘦瘦弱弱的,打架肯定不行,說話還細聲細氣的,像個小姑娘。
然而唯一讓她覺得滿意的,大概就是徐子琛向沈老爺子求完情,來接她出書房的時候了。
“知道錯了沒有?”每一次,徐子琛都喜歡這樣語氣輕柔地對她說。
“你真煩?!泵恳淮?,沈語嫣雖然這么回答著,嘴角卻微微上揚。
如今回想起來,說不貪戀那份溫柔肯定是假話。
“你在想什么?”趙牧之喚回了沈語嫣的思緒。
沈語嫣身形一顫,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掙脫趙牧之的懷抱——嗯,他是土匪趙牧之,并不是徐子琛。
剛才那一瞬間,她竟錯把趙牧之當成了徐子琛。
仿佛看出沈語嫣心里的想法,趙牧之背過身去,往前走了幾步,淡淡開口道:“別搞錯了,我是趙牧之。”
沈語嫣愣了愣。
“還傻站著干嗎,跟我回寨子?!壁w牧之回頭瞥了沈語嫣一眼,勾起嘴角,“難道你還想被野豬拱了不成?”
提到野豬,沈語嫣的心理陰影面積就有整個上海灘那么大,所以她趕緊跟了上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本姑娘白天再逃跑。一路走著,沈語嫣一路安慰自己。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趙牧之居然直接把她帶進了他的房間……嗷!這是要鬧哪樣啊喂?!沈語嫣已經(jīng)情不自禁開始腦補不和諧的畫面了。
望著一步步逼近的趙牧之,沈語嫣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朗聲道:“即使你得到了我的身子,也永遠得不到我的心!”
“……”趙牧之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沉默良久才淡淡說了一句,“一個大家閨秀說這種話真的好嗎?”
“……”他說得好有道理,沈語嫣竟無言以對。
“我是看你身上的衣服破了。難不成你想讓寨子里巡夜的土匪都看到你這般衣衫不整的模樣?”趙牧之一邊說著,一邊從柜子里翻找出一件衣衫扔給沈語嫣。
“你也是土匪?!鄙蛘Z嫣小聲嘀咕了一句,卻不料還是被男人聽見了。
“你是我的壓寨夫人,我看幾眼怎么了?”趙牧之說得理所當然。
臭不要臉!
沈語嫣推搡趙牧之出去,卻不料被對方握住了手腕,她抬頭,才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受傷了怎么不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語嫣聽出他語氣里透著幾分心疼。
“等一下?!闭f完,趙牧之翻箱倒柜找了一堆藥膏,“擦這個雖然有點疼,但是效果最好……還有,用這個不容易留疤……”
聽著趙牧之像個老媽子般絮絮叨叨,沈語嫣努力憋笑——這個土匪頭子畫風有點清奇啊。
五
第二天大清早,沈語嫣在一陣濃香四溢的味道中醒了。
香味是從門縫外傳來的,沈語嫣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開門,看到的是悍匪甲和悍匪乙正彎著身子,圍著一個小小的鍋爐燉鴿子。
想到昨夜自己那樣捉弄過他們,沈語嫣有點尷尬。
倒是悍匪甲先開了口:“姑娘,既然你是我們老大的女人了,那小弟們以后也聽你吩咐!”
“喀喀。”沈語嫣一聽便知道他們大概是看自己從趙牧之房間里出來,有了誤會,趕緊準備解釋,“我和你們老大沒……”結(jié)果“關系”兩個字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女人就是喜歡口是心非?!焙贩艘乙荒槨拔覀兌级钡谋砬?。
“嗯!大哥說得對!”悍匪甲附和道。
“……”沈語嫣語塞了,她覺得跟這兩人解釋下去只會越描越黑,干脆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他們燉鴿子。
“再看,你眼珠子都要掉鍋里了。”身后突然有腳步聲靠近,然后一道熟悉的略帶調(diào)侃的男聲從頭頂傳來。
沈語嫣回頭,沒好氣地瞪了趙牧之一眼。
“本來就是給你燉的,你想吃多少都可以?!壁w牧之輕輕抿唇一笑,眉眼間盡是寵溺之色。
沈語嫣一時竟看得有些神情恍惚了——長這么俊,當個土匪頭子太可惜了。
“喀,姑娘對我們老大真是愛得……”悍匪甲感慨道,卻一時忘了詞,轉(zhuǎn)頭問悍匪乙,“大哥,那個成語怎么說來著?”
“如狼似虎?!?/p>
“對,我就是想說這個。”
“……”沈語嫣表示她只想靜靜地吃鴿子而已。
片刻后,沈語嫣開動了,嗯,畢竟吃飽了才有力氣跑路嘛。
“話說我們老大對姑娘是真的上心,昨晚知道你跑了后,他差點連外衣都忘了穿,就要去找你,是兄弟們提醒山上有野豬出沒,他才帶上槍的?!焙贩艘艺f著,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我從沒見過老大急成那副模樣,連扣紐扣的手都是顫抖的,嘴上不斷念叨著‘她一定不會出事的,不會出事的…… ”
之前,沈語嫣只知道趙牧之是擔心自己的,但她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是擔心自己到了這種程度,這讓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喜歡自己。
呸!不會的,他只是把她拐來當壓寨夫人的,怎么會有對她感情?
為了不讓自己去深想這個問題,沈語嫣換了個話題:“話說這荒山野嶺的,哪來這么肥碩的鴿子?”
“老大養(yǎng)的,后院有一群呢?!?/p>
“哦?我去看看?!?/p>
結(jié)果不看還好,一看沈語嫣整個人都跟加了特效似的不好了。這鴿子不是他們沈家派去給徐家送信的信鴿嗎?敢情都被趙牧之給抓了!
嗬,難怪她從沒收到過徐家的回信……原來,自己寫的那些多愁善感的小情緒從未傳達到徐子琛手中。
一團無名火燒在心頭,沈語嫣拎著那半只沒吃完的鴿子就跑去找趙牧之。
趙牧之似乎正在和幾個小土匪頭頭開會,沈語嫣只聽到些“地方軍”、“剿匪”什么的,然而這跟她沒關系,她現(xiàn)在只想要個交代。
“趙牧之!”沈語嫣氣勢洶洶地喊了一聲。
“嗯?”趙牧之把沈語嫣拉到后廳,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鴿子,細聲問她,“怎么,燉的鴿子不好吃?那下次我烤鴿子給你吃好不好?”
“好。”沈語嫣說完恨不得把舌頭咬下來,怪只怪吃貨屬性太坦誠,“呸!你老實說,這信鴿是不是你抓的?”
“是?!?/p>
“那么上面的信……”
“我也都看了。”
“你無賴!”沈語嫣的心里頓時五味雜陳,委屈、生氣、難過一股腦兒地冒出來,緊接著眼淚便流下來了,她終于說出了憋著的真心話,“徐子琛說會來提親,我便一直等著他……比我小的堂妹們都嫁人了,我卻還在等著他……”
“可他為什么就是不來?”沈語嫣哭得停不下來,仿佛要把這幾年的眼淚都流盡了似的。
趙牧之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他沉默良久,最后開了口:“他大概是不喜歡你了。”說完頓了一下,繼續(xù)冷聲道,“徐家少爺去年娶了米行老板的千金。都什么年代了,他怎么會把兒時的娃娃親當回事?他早就忘記你了?!?/p>
這一句句話如同刀子一般扎進沈語嫣心里,痛得她啞口無聲。
“你還不如……”趙牧之勾起嘴角,邪魅一笑,猝不及防地把沈語嫣壓在墻上,“趁早跟我成親?!闭f完,熾熱的吻就這樣落了下去,輾轉(zhuǎn)纏綿。
等到他放開,沈語嫣仍睜著眼睛,淚跡未干,像極了一只受驚的貓,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羞惱得紅霞飛上臉頰。
“趙牧之,你做夢!”一時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沈語嫣猛地把趙牧之推倒在地,落荒而逃。
沒錯,她是應該逃跑了,這個地方讓她覺得不堪、難過,她一秒都不想多待,她只想回到上海。
“老大,她又跑了?!?/p>
“別追了?!壁w牧之起身,目光不知道飄向哪里,“準備應戰(zhàn)地方軍。”
地方軍正計劃剿匪,憑他的力量,恐怕也很難護她周全了,所以,他只能趕她走。
六
沈語嫣在碼頭找了一艘去上海的商船。
商船慢慢駛離碼頭,沈語嫣望著宿城。徐子琛就在這里,然而自己卻沒有勇氣去打擾他。她抬手,從發(fā)髻上取下一個發(fā)簪,上面有朵紅瑪瑙鎏金做的山茶花,這是徐子琛要回宿城前,和她在上海碼頭分別時塞進她手里的。
那一天上海煙雨蒙蒙,徐子琛沒有打傘,水珠落在他長長的發(fā)梢和睫毛,縹緲得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
“小嫣兒?!毙熳予∫粡埬樂褐t,反復叫了好幾遍。
“你到底要說什么?”沈語嫣都為他著急了。
徐子琛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過沈語嫣的手,把一個發(fā)簪塞給她,語氣認真道:“這是我們宿城的山茶花,我覺得它最配你……小嫣兒,你一定要等我,等我來提親。”
彼時的沈語嫣還小,小到不懂這沉甸甸的承諾代表什么,所以直到徐家的商船離開,沈語嫣都只顧著擺弄這漂亮精致的發(fā)簪,沒有給徐子琛一個答復,哪怕是一聲“嗯”。
如果世間有后悔藥,沈語嫣肯定會飛回那個下著雨的碼頭,對那個認真許諾的少年甜甜一笑:“嗯,我等你?!?/p>
思緒收回,沈語嫣吸了吸鼻子,有些不甘心地問一旁的工人:“你知不知道徐家少爺徐子琛娶的那個姑娘漂不漂亮、賢不賢惠?”
“徐家?”那個工人仿佛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似的說,“去年,徐宅突然半夜起火,加上地處深山老林,據(jù)說整個徐家的人都沒能逃出來?!?/p>
“那么說徐子琛沒有娶妻?”沈語嫣愣住了。
“徐家早沒了,人都死了,還娶什么妻?”說罷,那人頓了一下,嘆了一口氣,“徐家人是好人啊,在宿城也做了不少善事,偏偏惹了地方縣長?!?/p>
一旁有人湊過來插話道:“都說徐家那火起得稀奇,有傳言說是縣長找地方部隊假扮成土匪放的……唉,徐家不就是替老百姓多說了幾句話嗎……”
沈語嫣只覺得整個腦袋嗡嗡作響,難道趙牧之說的都是假話?他為什么要騙她?
“能不能回宿城?!我出雙倍船錢!”
最后,沈語嫣重新回到了宿城碼頭,剛才她已經(jīng)問過去徐家宅子的近路了,無論如何,她都要去看一看。
黃昏時候,沈語嫣終于來到了徐家宅子,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被大火焚燒過的痕跡,一片斷壁殘垣,幾只烏鴉落在光禿禿的枝頭,更顯凄涼。
總給她塞糖果的徐伯母不在了;長得有點兇,其實沒有脾氣的徐伯父也不在了;那個總是喊她“小嫣兒”,讓她等他的徐子琛也不在了……
空曠的院子里,只有沈語嫣一個人的腳步聲。
突然,一抹紅映入她的眼簾,一株山茶花像火一樣盛開著,沈語嫣的眼淚無端落了下來。嗯,徐子琛,你說得一點都不錯,宿城的山茶花真漂亮。
上海不興種山茶花,到處都是商鋪,徐子琛剛過去的時候,經(jīng)常對沈語嫣說他家后面整片的山茶花有多么漂亮。
“大概就是這樣?!狈路鹗菫榱俗屗玫乩斫?,徐子琛還會提筆畫上一幅山茶花。
徐子琛是左撇子,所以他寫字作畫也都是用左手,但是他的作品連教書先生都是贊不絕口的,嗯,這大抵就是所謂的左撇子聰明吧。
不過這山茶花開得紅艷,看起來像是被人修剪過。沈語嫣再次瞥了一眼院子,發(fā)現(xiàn)這舊宅子雖然破敗,卻也沒有落葉,想必有人定期來打掃。會是誰呢?難不成徐家還有存活下來的人?
當這個想法從她腦子里冒出來時,她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不知怎的,她隱約懷疑趙牧之知道其中的真相。
就在這時,沈語嫣看到地上有一顆金屬紐扣,她剛撿起來,便聽到有嘈雜的人聲響起,還有槍械碰撞的聲音,她第一反應就是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
來的是一群穿著軍服的人,聽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似乎今夜要突襲剿匪。
剿匪?整個宿城就只有黑心寨,難道趙牧之有危險?
此時此刻,沈語嫣心里只有一個聲音,那便是要去告訴趙牧之。
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么他做了那么討人厭的事情,她仍想著他的安危。
畢竟他曾救過自己一命啊。
沈語嫣拿這個拙劣的借口來掩飾著自己內(nèi)心深處某些破土而出的情愫。
七
按照沈語嫣的計劃,她是打算等軍人們走遠后,偷偷上山直奔黑心寨的,奈何她實在太累了,沒等軍人走遠,便靠著墻角睡著了……嗯,呼嚕聲還有些響,以至于等沈語嫣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了。
“你是不是土匪派來的奸細?”有人審問她。
沈語嫣趕緊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只是路過。
“反正我們按原計劃剿匪,如果這個女人真是土匪,那么我們就多了個籌碼。”
“……”沈語嫣聽完,真是連哭瞎的心都有了。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哦,為什么會卷入這種事情中來?
然而還沒等縣長帶領的地方部隊行軍,土匪竟搶先一步發(fā)動了突襲。
整個廢棄的徐宅顯然成了戰(zhàn)場。
兩聲槍響,看守沈語嫣的士兵應聲倒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沈語嫣面前。
趙牧之衣衫上濺著不知道是誰的血,目光凌厲如煞神,卻在與她對視的一瞬間柔軟了下來。
看到趙牧之,沈語嫣沒來由地安心下來。她暗想想,覺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會覺得一個土匪頭子有安全感。
趙牧之整個身軀把沈語嫣護在身后:“我?guī)愠鋈?。?/p>
“你是特意來救我的?”明知道有些不合時宜,但沈語嫣仍然忍不住開口問道。
“自作多情。”趙牧之撇開臉,沒有看沈語嫣,“都逃跑了又跑回來的蠢女人,我何必要救?”
口是心非,他明明那么緊張地抓著她的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沈語嫣突然一把拉過趙牧之的衣袖,盯著他上面的紐扣——果然和她在院里撿到的紐扣一模一樣!
打掃徐家舊宅的竟是趙牧之!他究竟是誰?
“土匪趙牧之!還不速度歸降?”突然,縣長和幾個士兵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擋住了去路。
“嗬,讓我歸降之后,和你一起欺壓宿城百姓嗎?”趙牧之挑了挑眉,語氣里盡是嘲諷之意,“那我還不如當一世逍遙自在的土匪?!?/p>
“既然招安不成,那便只有剿匪了?!?/p>
意識到危險將至,趙牧之身軀一震,把沈語嫣推到一邊,與此同時,一聲槍響,子彈打在趙牧之的肩膀,疼得他發(fā)出一聲悶哼。
趙牧之閃電般地左手掏槍,上前抵住縣長的腦門,威脅道:“放那個女人走,否則……”
“快放快放!”縣長一副貪生怕死的狼狽模樣。
“趙牧之,你……”沈語嫣被士兵推搡出門。
“快跑,別回頭……”趙牧之的聲音散落在風中,最后他還說了句什么,但是沈語嫣沒有聽清。
沈語嫣像個執(zhí)行命令的木偶一般跑著,身后是混亂成一片的槍聲。她不敢回頭,怕自己再看趙牧之一眼,便再也跑不了了。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槍聲終于漸遠。
突然,山茶花發(fā)簪掉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沈語嫣趕緊停下腳步,彎腰去撿。然而,當她的手觸碰到那精致的紅瑪瑙山茶花時,她停住了,下一秒,便泣不成聲。
剛才,她隱隱約約聽到一聲熟悉的“小嫣兒”,但她只顧著跑,現(xiàn)在稍微一想,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是啊,她怎么蠢成這副樣子?趙牧之分明就是徐子琛啊,她怎么這時候才想明白?
他們明明都是左撇子,徐子琛喜歡用左手寫字作畫,趙牧之是左手持槍;徐子琛喜歡山茶花,徐家舊宅里的山茶花多半是趙牧之侍弄的;徐子琛不吃香菜,趙牧之也是……種種細節(jié)都表明,趙牧之就是徐子琛。
他們擁有差不多的習慣、差不多的眼神、差不多的溫柔語氣,她應該早一些想到的。
他之所以不告訴她,恐怕是覺得她知道真相后,不會嫁給他吧。
那次剿匪,縣志上只記錄了寥寥幾筆:黑心寨土匪冥頑不靈,不愿歸降,全部被剿滅。
沈語嫣捋了捋額上的頭發(fā),說了句:“徐子琛,你真是好運氣?!?/p>
徐子琛,或者說是趙牧之,從背后環(huán)住沈語嫣的腰,微微抬手,把山茶花發(fā)簪插在她頭上,輕笑道:“我的命還不是小嫣兒你撿回來的?”
“嘴貧?!?/p>
沈語嫣仍記得那一日,每每回想起都會覺得膽戰(zhàn)心驚的那一日,當她知道趙牧之就是徐子琛時,她第一個想法就是跑回去找他,結(jié)果看到的卻是滿地觸目驚心。
黑心寨土匪和地方軍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些死了,哪些還活著。沈語嫣忍著濃烈的血腥味和傷員的哀號聲,尋找著趙牧之的身影。
她還沒來得及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呢,她要告訴他,當初在那個煙雨蒙蒙的上海碼頭,她就該答應他的。
終于,老天開了一次眼,讓她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他。
“趙牧之!”
“徐子?。 ?/p>
“書呆子!”
……
“你怎么又回來了……”男人勉強睜開眼,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沈語嫣終究忍不住喜極而泣:“我回來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