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殺手”

張毅靜

阿加莎·克里斯蒂

曾經(jīng)，有個女人這樣說：“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突然間我明白了我該怎么做。我決心不但要殺人，而且要大殺特殺！”這一殺，就是半個多世紀。

這個女人，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俺恕妒ソ?jīng)》和莎士比亞，她是世界上書賣得最好的作家?！?/p>

當我從一個被她的《東方快車謀殺案》《陽光下的罪惡》嚇得手腳冰涼的小女孩也成長為一個寫作者的時候，我其實特別納悶、特別感興趣的是，一個出身良好、教養(yǎng)齊備、容貌端莊、性情溫和的女性寫作者，為什么會成為一個“殺手”？

那個年代的“閃婚”

如果不是191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阿加莎或許不會在那一年成婚。

阿加莎1890年9月15日出生在英國德文郡托基的阿什菲爾德宅邸，是家里的三小姐。她的家庭不曾大富大貴，但每周舉行一次大型晚宴，保姆、廚娘、家庭教師，鋼琴、舞蹈、聲樂，閱讀、刺繡、寫詩、打網(wǎng)球、學法語、唱意大利歌劇、去國外旅游，以及不可或缺的雙親的疼愛……所有這些，讓她成長為一個標準意義上的閨秀。

然而，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整個世界的格局、意識形態(tài)等都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全世界被綁在現(xiàn)代化的戰(zhàn)車上滾滾向前，滋養(yǎng)阿加莎長大的那個古典的、溫文爾雅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她自己美好的青春年華也隨著這場婚姻的到來日益遠去。

按照她們那個時代的規(guī)矩，從16歲綰起頭發(fā)進入社交圈開始，年輕的阿加莎就參加了無數(shù)次為了嫁個如意郎君而舉行的舞會。其間有兩次，險些結(jié)了婚。不過最終她還是嫁給了阿爾奇·克里斯蒂。

阿爾奇·克里斯蒂是個只有個寡母的窮小子，年齡比阿加莎大一歲。剛認識她的時候，阿爾奇是部隊里的一個年輕少尉，除了善于跳華爾茲，沒有分文積蓄，全靠自己的微薄收入和他母親省吃儉用節(jié)約下來的一點錢生活?？墒撬⒖?，個子高，一頭卷發(fā)，鼻子有趣地向上翹著，看上去頗為自信。自第一次兩人共舞之后，他就愛上了她，設(shè)法弄到了她的地址，不顧一切地跑來家里見她，沒幾天就聲稱他必須要擁有她。他懇求她推掉已有的婚約嫁給他。

阿加莎的母親當然不會看好這門親事。阿加莎11歲時父親去世，家境每況愈下，當媽的當然巴望著女兒能嫁個衣食無憂的好人家。

阿加莎是一朵生下來就浸潤在文學、藝術(shù)園地的秀雅花苞，此時雖未完全綻放，但未來值得期待。年輕的阿加莎已經(jīng)多次投稿，她寫詩、寫小說，還會作曲。

可是，戰(zhàn)爭來了。

1914年圣誕節(jié)前夕，24歲的阿加莎同自己心愛的情郎阿爾奇匆匆忙忙結(jié)了婚。她親愛的母親沒有去參加女兒的婚禮……婚后，已經(jīng)在空軍效力的阿爾奇即刻上了戰(zhàn)場，阿加莎到醫(yī)院藥房參加了工作。

這個媳婦的“絕活”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是戰(zhàn)爭，讓阿加莎成為醫(yī)院藥房的藥劑師，讓她擁有了豐富的藥理學知識;是戰(zhàn)爭，讓她和丈夫長期離別，這才有了和才女姐姐打賭之下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偵探小說《斯泰爾斯的神秘案件》;是戰(zhàn)爭，讓他們的小家庭經(jīng)濟困窘，為解饑荒，她創(chuàng)作了讓她聲名鵲起的第二部偵探小說《暗藏殺機》，接下來是下一部、再下一部，一部接一部……不過六七年的光景，阿加莎憑借寫作，為家里買了兩部汽車，還買了帶花園的宅子。

眾所周知，阿加莎的作品不僅僅局限于偵探小說。她的全部作品包括66部長篇推理小說，21部短篇或中篇小說選集，15個已上演或已發(fā)表的劇本，3個劇本集，6部情感小說……她的著作數(shù)量之豐，僅次于莎士比亞。不過她賴以成名的，還是偵探小說。那么她為什么會成為一個“殺手”？

這是有時代因素的。

在阿加莎出生以前的近百年間，西方的資本主義制度已經(jīng)確立，資產(chǎn)階級民主日益發(fā)展，政教分離，警察體制逐步建立，現(xiàn)代社會的逐步形成引起的通俗文學的迅速發(fā)展等，全部是西方偵探小說產(chǎn)生的社會基礎(chǔ)。

阿加莎在寫作

阿加莎的成長過程中，英國在物理學、化學、醫(yī)學等很多領(lǐng)域均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當然也伴隨著讓所有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大變革和大動蕩。偵探小說作為一種社會娛樂的載體，豐富了市民的休閑生活，吸引了普通人對于新鮮事物的興趣，撩撥了市民階層對社會上五花八門案件的獵奇心理，更具有“啟智”作用：它強調(diào)的民主思想、法律意識、人權(quán)意識深入人心，尤其是它所推崇的科學精神，讓讀者在充滿懸疑感的同時，享受到了知識性、趣味性、推理性的樂趣，最后還有正義必定戰(zhàn)勝邪惡的結(jié)局，為置身于動蕩之中的人們提供了心理穩(wěn)定因素……這一切共同創(chuàng)造出了西方偵探小說的“黃金時代”，也讓阿加莎進入她自己的“黃金時代”。

西方作家，從很早的時候起就和商業(yè)運作緊密結(jié)合。書商推廣，市場歡迎，利潤不菲，名利雙收……如此情形下，絕大多數(shù)作家會讓自己成為勤奮的筆耕者，阿加莎更是猶如一臺性能良好、嘩嘩運轉(zhuǎn)的寫作機器。

她是時代中人，她的作品亦具有強烈的時代性。她身處的場景、朋友的宅邸、英國錯綜復雜的鐵路網(wǎng)、遙遠的中東各國、游船、東方快車和時髦的客運飛機等，最后都演變成了阿加莎筆下的兇案現(xiàn)場。而英語世界許多耳熟能詳?shù)耐{，則是她的小說借以烘托氣氛的首選。所以，她在她的時代怒放了。

阿加莎的作品有別于其他偵探小說的地方，一方面是她特別善于“下毒”，另一方面，從幼年時就開始的數(shù)次出國游歷的經(jīng)歷，給她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吸引讀者的異域風情。那時候的人們沒有電視機，更沒有電腦、手機，閱讀成為普遍而廉價的休閑選擇，當報紙、電臺都在連篇累牘地熱議阿加莎那一系列“挑戰(zhàn)讀者思維極限，邏輯推理嚴密，推理結(jié)果令讀者信服，語言通俗易懂、準確生動，使讀者充滿閱讀興趣”的大作時，怎能不造成“洛陽紙貴”？

阿加莎這時候才三十來歲，她打動了無數(shù)個讀者，卻莫名其妙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人。

一生難以啟齒的事件

1926年12月3日，英倫三島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英國警方出動了500名警探，帶上警犬，配上飛機，進行大規(guī)模的搜索。

出了什么事？著名的偵探小說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失蹤了！

12天的地毯式搜索，引得全世界都在熱議阿加莎的生死。她的同行，福爾摩斯形象的創(chuàng)造者柯南·道爾爵士也參與了調(diào)查，不過柯南·道爾預言：“克里斯蒂絕不可能自殺，我相信她在一個月內(nèi)會出現(xiàn)在廣大讀者面前。”

果然，12天之后，悄然隱身在約克郡一家酒店里的阿加莎被發(fā)現(xiàn)了。令所有人吃驚的是，她此時化名為“蒂莎·尼爾”。這個名字的主人不是旁人，就是她丈夫的情人。阿爾奇為了她，和聲譽正隆的阿加莎離了婚。

這是一生順遂的阿加莎一輩子的恥辱。

在晚年的回憶錄上，阿加莎回憶這一段時，寫得相當含糊，給人的感覺是由于母親突然因病離世，向來厭惡生老病死的丈夫阿爾奇因討厭妻子那種深陷哀愁的狀態(tài)，所以才做出了一個突然的、任性的舉動。不過，出于教養(yǎng)和自尊心，她對他下筆始終甚為謹慎，最多也就說他“太冷酷無情”。對她自己，更是幾乎不作評判。

壓倒阿爾奇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猜是男性的自尊心，他受不了她比他強大這個現(xiàn)實。

阿加莎感覺自己莫名其妙地做了棄婦。她的哭泣、哀求、悲痛、絕望，都沒能挽回這個男人的心。

在那個時代，離婚是丑聞。她在悲痛、羞辱中躲到了酒店里療傷，而公眾因為她的失蹤，竟?jié)M心巴望著能找到一具遺骸，好完成阿加莎·克里斯蒂真人版的謀殺案?，F(xiàn)在，見她居然還好端端地在喘氣，便自以為受騙，掘地三尺挖出了所有的細節(jié)，添油加醋地將這樁家庭丑聞鬧了個盡人皆知！

梅開二度，幸福到老

1930年，阿加莎在中東旅行時邂逅馬克斯·馬洛溫。她當然想不到這個小她14歲、與她外甥是同學的小伙子會成為她的第二任丈夫。年輕的考古工作者馬克斯開始也肯定想不到會娶這個聲名顯赫的“姨媽”為妻。

是那場辛苦而又浪漫的中東之旅促成了他們。

其實，男人愛上阿加莎是很容易的。這一年的阿加莎剛剛40歲。她生來就面容姣好，舉止端莊，氣質(zhì)嫻雅。她不大愛說話，卻習慣于傾聽。她擁有全套上流社會高雅女士的教養(yǎng)，還有令人傾倒的淵博學識。如果你晝夜陪伴這樣一位女士行走在異域，看著這朵溫室之花時而露出笑靨，時而輕蹙蛾眉，時而在十字軍東征時留下的城堡中懷古，時而對著一堆古老陶瓷碎片發(fā)出孩子般的歡笑聲，你怎能無動于衷？不由自主，你會精心照顧她，想方設(shè)法要她舒適滿意。

是在外旅行的艱苦條件使她習慣了有他在身旁，更是馬克斯這個男人身上所具有的種種美好品質(zhì)讓這個女人習慣了他的陪伴。他的文雅、寧靜、寬容、學識以及朝夕相處中對她自然生出的仰慕、疼惜與憐愛，這一切，讓這個大他那么多的單身女人怦然心動。

不是沒有過猶豫、掙扎，不是沒有對“忘年戀”心懷不安，不是沒有顧忌過社會上對這場婚姻的說三道四，然而，最終阿加莎做出了一個最正確的決定：1930年9月11日，她嫁給了他。

這是一段完美的婚姻，琴瑟和諧，一直持續(xù)到1976年阿加莎去世。她寫道：“第二次婚姻是相當美滿的，不僅讓我鼓起了生活的信心，也使我把整個身心投入到寫作之中?！?/p>

馬克斯婚后在伊拉克尼姆魯?shù)麻_始了意義非凡的挖掘工作，這使他在多年后獲封爵士。

后來，有人問她為什么嫁了一位考古學家，她幽默地回答：“對于女人來說，考古學家是最好的丈夫。因為妻子越老，他就越愛?！?/p>

1973年，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寫完《命運之門》后便擱筆了。在一個傳媒還不甚發(fā)達的年代，在連續(xù)五十多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幾乎每年都有數(shù)部作品推出，而且其中的相當一部分都逐漸成為世界級暢銷書，并長銷不衰——這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夢幻般的驚人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