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雪人

侯發(fā)山

雪一連下了三天，直到臘月二十六還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柳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有點肆意妄為，不像話了。遠處的嵩山，近處的洛河，溝溝坎坎，旮旯角落，都被雪覆蓋了，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天地間，除了雪，還是雪。

康百萬站在莊園大門口看著扯天接地的雪。他的臉一如眼前的天，陰白著。大相公趨到他跟前，看了看他的臉，看了看天，說：“這場雪真他娘的大，啥事都耽擱了?！?/p>

“這雪要是白面就好了?！笨蛋偃f沒有理會大相公，自言自語地嘣了一句。

大相公小心翼翼地說：“老掌柜，康全和康德來打探，問今年還發(fā)不發(fā)救濟了?！碑吘垢蛋偃f歷練多年，大相公像是康百萬肚里的蛔蟲，似乎知道康百萬此刻心里的想法。

康全和康德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無兒無女，僅靠在碼頭打零工維持生活，除了他們兩個，村里類似的老人還有不少，日子捉襟見肘，說不出的艱難。若擱往年，根本不算個事，不用他們打探，康家早早就開倉賑糧了?？墒?，今年不一樣。雪這么一鬧，把官道封了，河道也結(jié)了冰，外面的賬要不回來，年貨也運不回來，康家這么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幾百口人，要過好這個年也不是容易的。大相公猜測得八九不離十，康百萬揪心的也正是這些。

大相公又說：“若是不發(fā)，怕是他們都過不去這個年哩;發(fā)吧，咱也難?！?/p>

康百萬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嘆出一口氣。

大相公看了看康百萬，又遲遲疑疑地說：“康老貴在西安不回來過年了，他婆娘本來要扯著兩個孩子去西安的，這下也去不成了……我剛才從她家門前過時，聽到她正在屋里抽抽搭搭地哭哩，求菩薩保佑呢。唉，老天爺要下雪，誰也擋不住。康老貴是家里的頂梁柱，整年在外給人當伙計，一家老小全指靠他哩?！?/p>

康百萬兩眼一亮，對大相公說：“快，快去拿幾張锨?！?/p>

“老掌柜，拿锨干啥?。俊贝笙喙恢揽蛋偃f的意思。

康百萬興奮地說：“堆雪人??！這么大的雪不堆雪人可惜了?？?！”

難得康百萬這么有興致，大相公就讓小相公拿來幾把锨，召集幾個人，和康百萬一起在康家莊園前的廣場上堆起了雪人。下雪天，大家正閑得給狗撓癢，聽說堆雪人，都跑出來湊熱鬧，連鄉(xiāng)親們都過來一起幫忙堆雪人。

“堆誰好呢？老掌柜，要不堆一個您吧?！贝笙喙嶙h。

康百萬說：“我這形象不雅觀，還是堆一個觀音菩薩吧?！?/p>

有的是雪，有的是人。不到半天時間，一尊慈眉善目、高高大大的“觀音菩薩”就堆好了。后來，大相公用兩塊紅蘿卜給“觀音菩薩”當眼睛，把自己的披風(fēng)也披到“觀音菩薩”身上。嗨，這么一打扮，還真像那么回事。

康百萬獨出心裁，又在“觀音菩薩”前面堆了一個功德箱，也是用雪堆成的。

當時，雪人堆好后，村里的人都去圍觀。誰也沒想到，當著眾人的面，康百萬走到“觀音菩薩”面前，恭恭敬敬地?zé)巳南悖?guī)規(guī)矩矩地磕了三個頭，然后往功德箱里塞了十兩銀子。

周財主也在場，見此情景，說：“還是老掌柜想得周到，大雪封路，去石窟寺燒香磕頭是不可能的了，就在這里許許愿吧?！闭f罷，他也回家提上婆娘炸的果子來到“觀音菩薩”面前燒香磕頭，末了也往功德箱里塞了銀子。

就這樣，村里的老少爺們兒都在雪人面前燒香磕頭，求觀音保平安。大多數(shù)人家都是普通老百姓，只是燒燒香，磕磕頭而已，只有那些家底殷實的地主、商人，才擺上供品，往功德箱里塞銀子。因為雪人在康家門前的廣場上，圍觀的人多。有些人家為了顯示自家的實力，出手大方，譬如周財主，一下子就往功德箱里塞了二十兩銀子。

夜里，也有人鬼鬼祟祟去功德箱那里踅摸，都讓康家的家丁給嚇唬走了。

到了大年三十這天，康百萬就讓大相公通知康店那些過不了年的人家，如康全，如康德，讓他們來到雪人面前拜一拜觀音菩薩。之后，康百萬親自打開功德箱，把銀子分發(fā)給了康全他們。那些供品也分給了他們?？蛋偃f說，觀音菩薩聞過氣就算享用過了。

康老貴的婆娘這才如夢初醒，眼睛里蒙著一層霧，對康百萬說：“老掌柜，您才是俺們的觀音菩薩啊。”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