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少鋒
從2009年開始,吳高鐘就開始用這種“砍”的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但這種創(chuàng)作行為也不能簡單概括為“砍”或者雕琢。比如《家》這套作品,對于家具的改造,最初是一種大刀闊斧式的破壞,而隨著創(chuàng)作的深入和追求吳高鐘先生所說的極簡的臨界點的時候,之前的“砍”的破壞逐漸成為一種雕琢,這其中最大的難度就是把控力度,用一把刀來尋找器物線條所能承受的最大程度。
八十年代的行為藝術大興包裹,這和八十年代的藝術家生存的時代境遇有關。八十年代的藝術的宏大敘事和訴求其實是一種后文革的遺產(chǎn),而八十年代之后理想主義驟然停止,在此后的時間,藝術家又陷入了對于傷害的迷戀,于是那個時期的藝術家做了很多表現(xiàn)“對于傷害迷戀”的作品,比如朱昱和吳高鐘先生。
對于身體傷害的迷戀,在后來吳高鐘先生的創(chuàng)作中依舊延續(xù)著,不同的是從身體逐漸解放出來,轉(zhuǎn)變?yōu)閷τ谄魑飻M人化的驚恐的呈現(xiàn),比如那些“長毛”系列的作品。而吳高鐘的近作《家》體現(xiàn)的是同樣延續(xù)著以往“長毛”系列的驚悚感和危險感,家具在吳高鐘的刀下變得岌岌可危。吳高鐘說他盡可能最終呈現(xiàn)出只有極簡的線條,這些線條構成了家具,最后這些家具進了吳高鐘構建的“家”中,因而這套作品也被定名為《家》。
構建出這個“家”的家具,據(jù)吳高鐘先生說,本身就是取自一些破舊的老家具,門窗則是取自一些被拆毀的廢墟,所以這個《家》一開始就是破碎的。它來源于被破壞的現(xiàn)實生活和劇變的人情冷暖的生活中,這些家具往往更像是過往家園的尸體,只不過它們重新被改正,然后呈現(xiàn)在了吳高鐘的《家》里。吳高鐘用一個溫馨的《家》的詞語,卻是要去形容一個本質(zhì)是傷感或者近于殘酷的事實。
吳高鐘的《家》似乎有一種批判反思。在巨變的當代中國,人的力量不僅僅有壓縮空間的功能,同時也壓縮了時間。在2000年后,中國的迅速發(fā)展,使得城市化走上了快車道,城市化帶來的結果之一,就是關于家園記憶的迅速消失。每一個城市迅速的發(fā)展,從空間上來講是迅速的修建和迅速的拆毀,從時間上來講是頻率越來越快,因此故鄉(xiāng)這個概念無論在時間上還是空間上,都迅速被壓縮了,家園迅速成為故園,進而成為記憶。吳高鐘的《家》正是將這種人的力量轉(zhuǎn)變?yōu)閷τ诩覉@的迅速改造,將時間的侵蝕壓縮為人力,這正如這個時代我們對于故園的反思。
投資與理財:你以往大多以毛發(fā)為創(chuàng)作的特征,而毛發(fā)總是讓我感覺這是博伊斯毛氈的延續(xù)。在諸多可以制造侵蝕效果的手段中,你采用刀“砍”是出于什么考慮呢?因為在我看來,這種制作方式不像是雕琢,而是一種很暴力的方式,總是讓我想起我當時閱讀莫言《檀香刑》時對于千刀萬剮的描繪,這是一種帶有把玩和觀賞性的暴力。
吳高鐘:我的作品好像都是互為反向的,或者說是“經(jīng)驗反觀”的。譬如,《五月二十八日誕辰》是血淋淋的表面和的它善意;“腐爛作品”是極致美麗下的惡臭;“長毛作品”是柔軟的驚悚等等。刀“砍”作品是2009年開始做的,現(xiàn)在看到的椅子、梯子都是2009年的作品。不清楚自己為什么用刀“砍”東西,只是奔著一種我要的感覺去。起初可能只是工作方便,后來覺得這樣工作挺痛快的,能達到我要的效果和感覺。但是動作本身只是一種方式,我的一種工作方式。從“添加式”的工作方式到“剝離式”的工作方式的改變,內(nèi)在的關系自己不是特別的清楚,應該和前期的“長毛”有一定的聯(lián)系,視覺上毛毛的表面,心里的感覺也是可以對應的。我不斷地用刀“砍”物品,在它們快要垮掉之前停下來,最后的形態(tài)對應了自己要表達的感覺:一種脆弱的命懸一線的感覺。
投資與理財:對于家園的關注,是因為你生活中哪一段特殊的生活體驗?是生活的哪些細節(jié),讓你有了創(chuàng)作這件作品的動力?
吳高鐘:當然是和我個人的經(jīng)歷遭遇有關。這種工作方式開始于2009年,原來的刀“砍”作品都是單件的,我選擇了和人的關系比較緊密的日常用品,一種讓人可以依附、依靠的物品。整體做成一個和生活有關系的空間作品的想法是2013年產(chǎn)生的,想做一個整體性的房間,一個可以若隱若現(xiàn)看到的、極其脆弱的房間。直接的動力可能和2014年我母親從生病到去世有一定的關系。還有,自在空間張志強給我提供一個實施的時機和空間。
投資與理財:家園本應該是穩(wěn)定的生活情景,而在你看來卻成為一種有著緊張感的,這是基于什么思考?或者假設可以用一句話來闡釋你的作品的意圖,你想用作品表達的是什么?
吳高鐘:飄在北京多年,租房、搬家、暫住證、拆遷等等,始終讓自己有一種不安全感,生活一直有一種不穩(wěn)定的感覺。雖然在北京宋莊蓋了房子,但是也是面臨各種各樣的不確定。偶爾回到老家,仍然有一種在家鄉(xiāng)流浪的臨時的感覺。所以做了一個拼湊的家,一個殘留的暫時的房間,一個即將消逝的家。它的感覺和我的心里感覺是一致的:脆弱的垮掉之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