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楊耀峰，陜西岐山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延河》《飛天》《西北軍事文學(xué)》等。

一

驛馬村明白老漢的老婆蘭花死了。

明白老漢的老婆蘭花沒有死在自己家里，而是死在鄰縣一戶大戶人家的家里。更具體一點說，是死在醫(yī)院里。

蘭花死前在鄰縣這個大戶家里當(dāng)保姆，照管兩位三四歲的孩子。他們的父母都在外面干大事，顧不上管自己的孩子，所以請了保姆照管。蘭花是第十二個保姆。前十一個都因為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沒有干多長時間就被辭了，蘭花卻一下子在這里干了快二年了。蘭花不僅在這戶大戶家里扎下了根，還深得兩位小屁孩的愛戴，常常是阿姨長阿姨短地叫著。孩子這樣喜歡保姆，他們的父母也自然喜歡保姆，每到逢年過節(jié)時總要給蘭花買禮物，買衣服，就是工資也比一般的保姆要高。明白老漢知道老婆在這里受到尊重，心里也格外高興。

明白老漢也在外面打工，在建筑工地上當(dāng)小工?？毂剂娜肆诉€當(dāng)小工，這讓明白老漢的兒女們心里很不美氣，多次勸他不要干體力活了，說年齡大了在家里享幾天清福吧?？擅靼桌蠞h就是閑不住，一天不干活，心里就難受，就坐立不安，就唉聲嘆氣。蘭花就笑說明白老漢是屬轉(zhuǎn)磨盤的驢子，一天不轉(zhuǎn)就要發(fā)脾氣;就笑說你的名字叫明白，其實一點兒也不明白，你整個就是一個糊涂蛋。

蘭花說老漢糊涂，她其實也是糊涂蛋。她年齡比老漢年輕不了幾歲，五十三四了，可她也閑不住。如果不在外面打工，每月不收入幾個錢，她的心里也就毛亂毛亂的。快兩年前，她到這戶人家應(yīng)聘保姆，并沒有告訴老漢，而是偷偷跑去的，一應(yīng)聘果然中了，就留了下來。明白老漢后來知道了，就埋怨她不愛惜身體，叮囑她不要太勞累，要好好休息。只有明白老漢明白老婆的身體是一個什么樣子。

但是明白老漢到底還是沒有想通老婆會突然撒手人寰。

二

明白老漢接到大戶打來的電話時是晚上八九點鐘時分，他正在縣城一家建筑工地的工棚里看電視。電話里的聲音是那位大戶老板的聲音，姓趙，明白老漢稱他為趙老板。趙老板有點緊張地說：明白叔，你老婆，得了病了，我們拉到市中心醫(yī)院正在搶救呢。你現(xiàn)在快過來。噢，你叫上一輛出租車，到了我付車費，你坐車快來。

明白老漢的大腦一下子木了，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究竟應(yīng)當(dāng)怎么做。他在工棚里轉(zhuǎn)圈子，卻不知道往出走的門在什么地方。工友知道了，趕忙打電話叫來了他的同在縣城工作的堂弟智智。智智在外面工作，見多識廣，平時又喜歡交往，所以在縣城混得風(fēng)生水起，要多滋潤有多滋潤。他又是一個愛管事的熱心腸人，所以身子前后就常有一把子狐朋狗友在晃蕩。智智很快開車過來了，又很快讓明白老漢坐上車子。明白老漢記著趙老板要他租車的事，就給堂弟說了。堂弟說，你去了就說這是你租的車，車費二百元。明白老漢想說，這么貴啊。但他卻沒有說出來。智智就哧地一聲開走了。

七十公里的路程，小車一個小時后就到了市中心醫(yī)院。趙老板掏出二百元給了智智，智智沒有推辭就收下了。趙老板把他們引到搶救室。醫(yī)生從一個病榻跟前走開了，臉子垂著。明白老漢看到了床上躺的是蘭花，就撲了過去哇一聲哭了起來。

趙老板把智智叫到一邊，沉痛地說，蘭花患的是急性心肌梗死，醫(yī)院沒有搶救過來。實在對不起。

智智把明白老漢拉到身邊，對趙老板說，你給我哥再說一遍。

趙老板又把剛才說的話說了一遍。

明白老漢又哇哇地哭了起來：蘭花你命苦呀！日子剛剛好一點，你就拋下我們走了……

明白老漢還要再哭，智智把他拉到一邊，低聲對他說，堅持??！趙老板不把這事說一個水落石出，明明白白，我們絕不能把人往回拉！

明白老漢怔怔地盯著智智看，半天才囁嚅著說，可蘭花她是有病的呀。過去在家里有時也犯過的，不過當(dāng)時我們并沒有在意的。

智智狠狠地瞪了一眼堂哥，這話根本不能說，爛在肚子里。你要是說出嫂子有病的事，嫂子九泉之下也要與你鬧仗。

明白老漢噤了聲。

三

趙老板要與智智商量蘭花的后事，智智卻吭吭哧哧地不表態(tài)。趙老板說，你是蘭花的堂弟，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醫(yī)生說了，蘭花心臟有問題，并不是在我們家勞累出來的病?，F(xiàn)在人已經(jīng)死了，人常說，入土為安。你看咱們先把人拉回去如何？智智說，我堂哥家的事我作不了主。你給我哥說，看他態(tài)度如何？我先給他動員動員。

智智把明白老漢拉到一邊，叮囑說，現(xiàn)在要一口咬住，人不能往回拉，先放在這里。反正趙老板急著呢，我們不急。他要是不給十幾萬二十多萬的命價，咱們就不往回拉。明白老漢一聽嚇白了臉，嘴唇哆嗦著說，這不是坑人家嗎？

智智怪異地盯著堂哥說，蘭花一個大活人，在他們家當(dāng)保姆，死在他家，他當(dāng)然得負責(zé)任。再說了，人家是有錢的主兒，不在乎幾十萬的。他給你說往回拉人時，你就推到我身上，要不就放大聲哭，邊哭邊訴說蘭花是累死的。千萬不要說蘭花有病，你一說，要錢的事就打了水漂。聽見了沒有？

但明白老漢不管趙老板如何說，就是不說一句話，只是哀哀地哭。他也不說蘭花是累死的話，這讓智智十分生氣，只在心里埋怨堂哥是教下的梆子唱不響。

趙老板看出了其中的道脈，也明白這事沒有錢是擺不平的，就給智智說，老兄，這樣吧，蘭花的喪事我包了，再給明白老漢三萬元生活費。你看如何？

智智說，這不行！這事要是傳到村里，會讓人笑掉大牙的。你想，一個活跳亂蹦的大活人，去你們家是走著去的，回家時卻拉著回來。這算啥事嘛！

趙老板說，那你提一個方案，我考慮一下。

智智沉吟地說，這事我得與明白哥商量一下。說到底，這事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跑跑腿。

但智智心里明白自己所說的商量只是拖詞而已。他要逼趙老板在急不可耐的情況下做出對明白最有利的方案。智智已經(jīng)掌握了趙老板的軟肋——他最怕在這里耽擱時間。

但是，智智沒有想到，趙老板看到他在逼迫時，也心生一計，不經(jīng)智智同意，只是說拉上明白老漢去食堂吃一頓飯。明白老漢上了他的小車后，趙老板讓手下人把尸體裝上另一輛車子，悄悄拉回了蘭花的家鄉(xiāng)。等智智知道后，明白老漢與蘭花已經(jīng)在家里了。

四

智智回到老家時，明白老漢已經(jīng)在親門戶族的幫助下搭起了靈堂，吹手班子也請來了。趙老板扔下二萬元回家去了，臨走時說他過二三天還會來的。明白老漢的兒女們都接到電話回家了。智智向他們說了他們的父親在這件事上的糊涂，兒女們就齊聲埋怨父親太老實了。兒子教訓(xùn)父親說，現(xiàn)在當(dāng)老板的有幾個不剝削人？有幾個不是對手下工人敲骨吸髓地壓榨？女兒說，我母親百分之百是勞累死的，我們不能白白地放過趙老板！

明白老漢默然了。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發(fā)生了什么變化，為什么一個人死了會出現(xiàn)這么多他想也未想過的問題？明白老漢清清楚楚地記得，村上的許老大與許老二是弟兄倆，許老大是車把式，許老二也是車把式。許老大給生產(chǎn)隊駕車?yán)S，牲口驚了，把許老大從車輪下碾壓過去，當(dāng)即死于非命。生產(chǎn)隊集體把許老大安葬了，最后村上給許老大家里照顧了一百個工日的工分。那時候每個工日值五毛錢，也就是五十塊錢。過了兩年，許老二也被這輛車子碾壓致死，同樣也照顧了這么些工分。許老大與許老二家人沒有向集體要一分錢的撫恤，也沒有人找集體鬧事，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村上人也沒有人覺得不對勁?？涩F(xiàn)在卻不一樣了，老人在大街上跌倒了沒有人敢扶;公共車上出現(xiàn)了小偷，明目張膽地偷東西，沒有人敢站出來逮小偷。人們對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一律抱著冷漠的態(tài)度。而當(dāng)事情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時，卻一反常態(tài)地要大鬧特鬧，如果不鬧出個天翻地覆那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

明白老漢想站出來把自己的觀點說說，可他一看到人們投來的厭惡目光時，就噤了聲。

明白老漢忽然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多余的人。

五

明白老漢原名叫白明，后來不知什么時候有人叫他明白，也可能是譏諷的意思，但也就以訛傳訛了?，F(xiàn)在白家家族里實力人物在智智的說服下，成立了一個蘭花善后處理小組，決定派村民小組長、本族里的大能人天娃與智智赴鄰縣交涉此事。天娃也是一個能牙利嘴之人，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圓的說成扁的，把臭的說成香的。白家家族里的人說，這二人聯(lián)合起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保險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白家家族里定下談判的底線是：賠償人命價二十萬元，最少也得十八萬元。天娃征求明白老漢的意見，明白老漢嘴唇囁嚅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最后天娃與智智商量了一下，就按這個數(shù)定下了。

天娃與智智去了鄰縣找到了趙老板，趙老板安排他們在賓館住下，每天用好飯好酒伺候著，可就是再不露面。天娃與智智天天到趙老板公司找他，都被告訴出差了。到了第三天，天娃與智智商量好了，今天要是人再不露面，他們就去縣法院告狀?？蛇@天趙老板出現(xiàn)了，說他真是出差了，剛回來，就趕了過來與他們協(xié)商此事。

天娃說了賠償事宜，趙老板說，我說過了，醫(yī)生說蘭花有病，我可以適當(dāng)照顧她的家庭一些錢。但這確實不是我們的責(zé)任。你們?nèi)绻@樣辦的話，很可能違背了蘭花的意愿。蘭花是一個十分善良的女人。

天娃抽了一支煙點燃，抽了一口，噴出幾股煙霧，說，這事說到底是發(fā)生在你們家里，我嫂子去時身體好好的沒有一點病，怎么到你家不到兩年時間就去世了？你能說與你家沒有一點關(guān)系？

趙老板說，要說有關(guān)系，也只能是我們雇傭了她。但管小孩子的事也不是多勞累的活兒，我家吃的也好，住的地方也好，蘭花在這里心情舒暢，人來了不到幾個月都胖了。你們村上誰不知道？你現(xiàn)在硬要給我們身上賴，我可實在接受不了。

智智說，這不是賴的事，這是實事求是，這是實話實說。

趙老板說，我看這樣吧。咱們當(dāng)面問明白老漢，他說咋辦咱們就咋辦？他說讓我賠二十萬或者三五十萬，我屁不放一個，照辦是了。

天娃說，你說這話算數(shù)？

趙老板說，一言九鼎，絕不反悔。

六

智智、天娃坐著趙老板的車子來到驛馬村。明白老漢看見趙老板了，想說什么，卻被智智拉到一邊去了。天娃則把趙老板安置在隔壁房子里，沏上茶讓他喝，自己則趕到明白老漢這里，與智智一起對明白老漢公關(guān)。他們對他說了趙老板的話。智智說，你要看到，你要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你的養(yǎng)老問題上兒女們可一分錢也沒有。人家趙老板錢多得花不了，你要多少人家給多少。人家與我們當(dāng)面說好了，只要你張嘴，他絕無二話。你看看人家，多大方！你可想好！你想要多少賠償？天娃則說，明白大哥，你老了老了沒有想到財運大開了。你可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明白老漢看著智智，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明白老漢想起了蘭花嫁到他家的情形。那是十幾年二十年前的事。那時候蘭花的丈夫去新疆打工，在那里掛上了一個姑娘，拋棄了蘭花，也拋棄了三個孩子。蘭花看到?jīng)]有指望了，就帶著三個孩改嫁到驛馬村，嫁給了明白。但天娃與智智卻千方百計地阻撓明白娶蘭花。他們的理由是蘭花帶三個孩子過來，村上人均土地會少許多。如果蘭花一個人過來，那還情有可原。為這事，明白沒有少跑鎮(zhèn)上與村上?？涉?zhèn)上與村上并沒有人管。后來明白給工地的趙老板說了，趙老板聽了很氣憤，大罵村上人沒有人性。他去找了一下縣長，這件事就解決了，蘭花與三個子孩子的戶口也一同落在驛馬村。但那時明白與趙老板并不熟悉。一個對自己不熟悉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幫了自己，明白老漢一輩子記在心里。

現(xiàn)在，智智與天娃要自己說出一個賠償?shù)臄?shù)，明白老漢為難了。

七

智智與天娃把明白老漢的兒子發(fā)動來做明白的工作。明白老漢的兒子其實是養(yǎng)子，但明白很愛這個養(yǎng)子。養(yǎng)子名叫魏進才。來到驛馬村要改姓白，但明白老漢沒有讓娃改姓，還讓他姓魏。為這，白姓家族里的人沒少埋怨他，但明白老漢卻不改初衷。魏進才也在外面打工，搞工程裝修。魏進才對父親說，爸，你就聽一回智智叔與天娃叔的話，反正我娘是死在趙老板家里的。我們要多要少都占理。

明白老漢只是默默地吸煙，并不時地在衣袋里揣摸什么。

魏進才給父親掏出一支煙續(xù)上，眼睛看著父親的眼睛，說，爸，你是不是抹不開面子？這有啥？現(xiàn)在是商品社會，市場經(jīng)濟，什么東西都有價碼。

明白忽然撲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良心也有價碼？良心一斤多少錢？

魏進才一下子怔住了，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父親。

停了一會，魏進才忽然大聲地說，爸，你看看我，都二十五了，還沒有干出一點名堂。到現(xiàn)在要房子沒房子，要媳婦沒媳婦。人家的孩子拼的是爹是權(quán)是錢，可我有啥可拼的？你是農(nóng)民，我媽是農(nóng)民。我們可以說一無所有啊！現(xiàn)在機會來了，你為什么就不珍惜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呢？難道你不明白我娘五十多了還打工不就是為了給我們攢點錢，好讓我們以后生活過好些？爸，算我求你了，你就在賠償一事上聽一回智智叔與天娃叔的話吧，??！

魏進才忽然撲通一聲給明白老漢跪下了。

魏進才的姐姐和妹妹也給明白老漢跪下了。

三個孩子一起哭訴道：爸啊，我們?nèi)齻€一生的幸?？扇谀阋粋€人身上啊！

明白老漢身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明白老漢忽然覺得這幾個子女在他眼里是那么陌生。

八

靈堂里香煙繚繞，燭光熒熒。智智、天娃、明白、趙老板、魏進才姐弟三人全都聚集在這里。

智智抽出一支煙點燃，吸了幾口，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眼前就云遮霧罩了，說，今天，咱們當(dāng)著死人的面，當(dāng)著天老爺?shù)拿?，?dāng)著大家伙的面，趙老板說了，只要明白大哥說多少，他就拿多少，絲毫不含糊。趙老板，是不是這樣？

一點兒不錯。趙老板臉龐上一雙眼睛閃動著，平靜地說，我的話算數(shù)，絕不反悔。

智智大手往下一劈：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好！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這樣的人，一口唾沫一個坑，絕不打誑語。好啦，現(xiàn)在請明白哥說話。

明白老漢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手指又在衣袋里揣摸。智智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明白老漢的手指，說了一句終生都后悔的話，他說，明白哥要從衣袋里掏東西了，是什么寶貝東西，可以拿出來讓大家看看。

但明白老漢的手卻又縮了回去。

明白老漢一直回避趙老板的目光。

明白老漢的神情忽然顯出了一種悵惘。

天娃看著明白，怕他又鬧出什么紕漏，就說，明白哥，你想什么呢？

明白嘿嘿一聲笑，說，真不明白，我這陣子咋想起了村子的張大漢。

天娃大吃一驚：張大漢？想他干什么？他死了都快三十年了吧！

九

明白老漢想起張大漢的時候，自然也就想起了父親白老二。白老二在四十多年前擔(dān)任生產(chǎn)隊的保管員，掌管著全隊六七十戶人家的家當(dāng)，就是糧食、家具、農(nóng)具等等。那時候全隊社員的口糧按工分分配。每到夏收時，小麥上場了，生產(chǎn)隊就在麥場上分糧。一年，張大漢把分下的糧食背回了家，可一會兒又跑來分糧食。稱糧的白老二說你已經(jīng)把糧背回去了，張大漢卻硬說他沒有分糧。當(dāng)時在場的人又少，沒有人可以作證。生產(chǎn)隊長在麥場上擺下香案，供上供果，讓他們二人對天發(fā)誓打賭。白老二對著香案跪下要磕頭，可又爬起來對張大漢說，大漢哥，你不用打賭了，是我記錯了，你沒有分糧。你拿口袋分吧?？蓮埓鬂h卻硬要打賭。張大漢跪下朝著供桌賭咒發(fā)誓說，要是我分了糧又說沒有分糧，就讓我死在五黃六月，肚子脹得淌了黃水。白老二聽到張大漢這樣說，當(dāng)時就哭了，哽哽咽咽地哭訴道，老天爺，為了這點糧食值得嗎？

事情當(dāng)時也就這樣過去了，隊里給張大漢另分了糧，村里人都知道張大漢是硬訛了生產(chǎn)隊，可他為人霸道，村上人敢怒不敢言。也有人埋怨白老二是個軟蛋，明明白白地讓張大漢欺負了一回。

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在三年后出現(xiàn)了。那年三伏天，張大漢忽然暴病而亡，肚子脹成了鼓，村上人在抬著他的棺材上路時，棺材縫里淌下了發(fā)臭發(fā)粘的黃水。

明白老漢想到這里，禁不住嘆道，人在做，天在看，頭上三尺有神靈??！

十

智智說，明白哥，過去牛年馬年的事不要再想了，快說你的話吧。

天娃說，明白哥，你的話可是一語值千金?。∧憧刹荒茏屔┳泳湃虏坏妙堪?！

明白老漢又從衣袋里掏什么東西了，他的手指顫顫抖抖地動著，像極了帕金森綜合癥。

智智掏出一盒好貓煙給現(xiàn)場的人散，并打火幫大家點燃。他的神情仿佛告訴別人，趙老板，你就等著往出拿錢吧。

明白老漢終于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慢慢地打開了，拿給智智與天娃看。

智智與天娃拿過去一看，臉色一下子灰了。原來是一張遺囑。遺囑是蘭花寫的，內(nèi)容是她患有心臟病，萬一以后突然離世，請不要責(zé)怪別人。那是她的命。

智智與天娃交流著目光，一籌莫展。

趙老板低著頭，并不看他們一眼，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智智抬起怯怯的目光望著趙老板說，蘭花留下了遺囑，你想看嗎？

趙老板搖搖手說，我不看了，我知道她會說什么。這樣吧，看在明白老漢與蘭花通情達理和與人為善的份上，我再拿出十萬元給明白老漢，作為你以后的養(yǎng)老生活費用。

趙老板說完，打開了隨身帶的黑色皮包，從里面拿出十沓子百元大鈔，放在了桌子上。

趙老板忽然轉(zhuǎn)過身跪下向蘭花的遺體磕了三個頭。

當(dāng)趙老板爬起來的時候，人們發(fā)現(xiàn)他滿臉淚水……

責(zé)任編輯：侯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