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丑和尚的好口才

陳甲取

支道林是東晉名僧，號道林，人稱支公，也稱林公。關(guān)于支道林的長相，因說法不一而大有爭議。王羲之曾說他“器朗神儁（神清氣爽）”，謝安說他“雙眼黯黯明黑（眼睛黑白分明、冷峻深沉）”，孫綽說他“棱棱露其爽（威嚴中透著爽朗）”。

可是，阮裕卻直言“欲聞其言，惡見其面（想聽他清談，就怕見他人）”。到了美男子王濛那里，更是絲毫找不出支道林是個帥哥的痕跡。王濛一次在家臥床養(yǎng)病，交待門衛(wèi)說：“別管誰來了，都不要讓他進家?！币惶?，門衛(wèi)慌忙跑進來匯報說：“門外來了一個長相奇特的異人，我不敢不給他通報。”王濛拍著床柱放聲大笑：“那絕對是支道林，快請他進來?！卑闯＠韥碚f，能被美男子王濛的門衛(wèi)評價為“異人”的支道林，應(yīng)該與帥哥相距甚遠。

《世說新語》形容美男向來不吝美詞，如果支道林真是個帥哥，肯定不乏溢美之詞，但遍尋不出對支道林容貌的直接描述。結(jié)合南朝學者劉峻對他“信當丑異”的評價來分析，支道林大概是個有著冷峻電眼、丑得很有特色的個性酷哥。

但這么個丑和尚卻是個出色的社會活動家，與當時的名士謝安、王羲之、殷浩、王濛、孫綽等都有著非同一般的交情。要知道，魏晉重視“顏”遠甚于歷朝歷代，在當時那個看臉的社會，支道林能結(jié)交到這么多名士朋友，與他那超凡脫俗的清談水平是分不開的。

他剛進京城，跟王濛一聊，王濛驚其為天人：“真牛，這談玄說道的水準，跟王弼差不離?！蓖蹂隹墒俏簳x玄學的創(chuàng)始人、清談大家，這評價太高了。這一來，連名士郗超也坐不住了，便找謝安打聽：“單論清談水平，支公比嵇康怎么樣？”謝安答道：“這么說吧，嵇康要是不竭盡全力的話，拍馬都趕不上他?！臂謫枺骸耙蠛瓶墒乔逭劯呤至?，跟他比呢？”謝安說：“要是說論辯的滔滔不絕，恐怕殷浩要高明點；但是論言語的高妙，殷浩實在比不了?！庇辛舜竺恐x安的品評，連郗超也就此成為支道林的忠實擁躉，支道林更加聲名大振。

那時的清談圈子里名士云集，個個都是明星大腕，大家誰都不服誰，身處其中，難免沾染上爭強好勝的習氣。支道林曾勸好友許詢不要太為難別人：“你清談水平高是高，但得饒人處且饒人，何苦太讓人家難堪呢！”但說著容易做著難，他自己有時也免不了這樣。

因為支道林清談的名氣實在太大了，樹大招風，連他的好友王濛也想抽空跟他切磋一二。支道林從山里重新來到京城后，王濛提前構(gòu)思了一篇論題，在家排練了三天，信心滿滿地來找支道林，鉚足了勁要跟他死磕一把，哪想到自己“突突突”一通說得都快口吐白沫了，支道林聽完后，卻只是搖著頭一聲長嘆：“唉，你我多年沒見，你這清談水平……不說也罷！”得，白說了半天，人家一句話就給全盤否決了。王濛一向自負美貌與智慧并重，面對這才高八斗的丑和尚，卻也只能乖乖甘拜下風，羞愧地說：“支公絕對是穿著袈裟的王弼、何晏，哪是我們這些俗人能比得了的。”但支道林背地里對王濛還是很認可的，后來他曾對人描述起那次清談：“那王濛著實了得，一口氣說了十來分鐘，沒有一句不是精妙絕倫的?！?/p>

會稽內(nèi)史王羲之聽說支道林的大名后，表示不信，也不太服氣，覺得支道林不過一個丑和尚罷了，能有多大能耐。支道林更不服啊，姓王的居然看不起本大和尚，看老衲怎么征服你！于是跑去會稽登門拜訪，要跟王羲之交流交流。王羲之不想理他，歪在胡床上寫大字。支道林心理素質(zhì)無比強大，也不介意，就在那不緊不慢地講解莊子的《逍遙游》，洋洋灑灑數(shù)千言，講得那叫一個“才藻新奇，花爛映發(fā)”。王羲之隨便聽了幾句后，便大受吸引，索性把衣襟敞開，聽得聚精會神。支道林一席話講完，王羲之佩服得五體投地。

支道林清談的癮頭特別大，甚至到了為談玄論道啥都不管不顧的地步。謝玄的老爸謝奕去世后，他在家里服孝守喪。一天早上，支道林去謝家吊唁，結(jié)果到了晚上才出來。有人問他，支大師你怎么在小謝家待了那么久，支道林志得意滿地說：“今天跟小謝劇談了一整天，可算過足清談癮了！”這個“劇”字運用得真是出神入化。

支道林的好人緣，在他死后也得到了現(xiàn)實的體現(xiàn)：郗超為他寫傳記，袁宏為他作墓志銘，周曇寶為他作誄文，孫綽寫《道賢論》把他比作“竹林七賢”里的向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