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土陶泥土與火焰的詠嘆調(diào)

文/三金 圖/姚宏波

喀什土陶泥土與火焰的詠嘆調(diào)

文/三金 圖/姚宏波

在新疆喀什的吐曼河畔，在波光瀲滟的東湖之濱，有一處厚重的黃土高崖，這里的維吾爾族百姓在此生息綿延了數(shù)千年，他們的靈魂已經(jīng)融入了這片古老的泥土之中。如今，這里正以高臺民居的嶄新姿顏吸引著世人探尋和欣賞的目光。這里是一幅展現(xiàn)了維吾爾民俗的風情畫卷，也是一個孕育了維吾爾傳統(tǒng)手工藝的搖籃，更是一座維吾爾傳統(tǒng)民居博物館。

不到喀什不算真正到新疆，不到高臺民居不算真正到喀什。在高臺民居這方厚重的土地上，歷經(jīng)千年依然承載著的文明之花不勝枚舉，其中一朵便是凝聚著古樸和厚重文化底蘊的純手工土陶。這種來自于泥土的火與焰的詠嘆調(diào)，不僅是喀什手工藝術(shù)的代表，更是喀什人的靈魂之所在。

世代傳承的泥土傳奇

如果把養(yǎng)育我們的大地比作母親，那么，居住在高臺民居的人們才是大地母親最疼愛的孩子。在高臺民居那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在高臺民居空中樓閣映射的燦爛陽光里，甚至在世世代代生于斯長于斯的高臺民居人們不經(jīng)意的笑靨中，無不散發(fā)出芬芳的泥土清香。

高臺民居因土而生，由土得名。它坐落在喀什市老城東南端一座高40多米、長800多米的黃土高崖上，在當?shù)氐木S吾爾語中，這里被稱為“闊孜其亞貝?！?，意為高崖土陶。因土崖時代居住生產(chǎn)土陶的手工藝人，以及遍布街市的土陶作坊而得名。

土陶是喀什最古老的手工藝之一，喀什土陶的制作歷史，最早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那個時候的土陶，還保留著泥土最原始的色彩。后來，到了漢晉時期，原本質(zhì)樸無華的喀什土陶才慢慢被匠人描繪上鮮艷的色彩，于是，這些來自亙古時空的土陶終于有了屬于它們的華彩。然而，雖然色彩斑斕的土陶令人心醉神迷，但當?shù)厝诉€是喜歡土陶最初的泥土色彩，因為他們認為，只有那種來自于泥土的質(zhì)樸和素雅，才是土陶應有的本來顏色。

在維吾爾族人民的心目中，高臺民居里那些有著千年歷史的古老土陶作坊，正是維吾爾族土陶文化的發(fā)祥地。在土陶的鼎盛時期，高臺上鱗次櫛比地分布著近百家土陶作坊，這些林立的作坊密密麻麻地散落在高臺的街頭巷尾深處，用泥土和火焰?zhèn)鞒兄陆爬系臍v史。在此燒制出的土陶吸引了許多中亞和西亞的商賈，他們沿著同樣古老的絲綢之路一路跋涉至此，用來自波斯的金幣選購這些來自泥土的藝術(shù)品。如今，雖然歲月滄桑，時光如梭，昔日“千戶萬戶爐火旺”的場景早已不復存在，但現(xiàn)在的高臺民居還保留有許多傳承了四五百年的土陶作坊，而各種制陶工具和制陶工藝也都是祖祖輩輩傳承至今。

喀什土陶之所以好，關(guān)鍵在于這里的土質(zhì)。在高崖土層中有一種名叫“色格孜”的土，這種土的土質(zhì)十分細膩，而且具有極強的黏性，因此是制作陶器的絕好材料。傳說早在800多年前，當?shù)赜袀€制陶匠人首先發(fā)現(xiàn)了這種具有神奇魔力的土，于是便在土崖上建造了第一個土陶作坊。隨后有很多土陶藝人相繼在高崖上開設土陶作坊，在土陶歷史上的鼎盛時期，高臺上曾林立有一百多家土陶作坊，全喀什土陶作坊幾乎全部集中在這土崖上，所以維吾爾人又將這里稱為“土陶崖”。

喀什高崖土陶是純手工制作，其燒制的歷史已達幾千年之久。當?shù)刂两袢匝匾u古老而原始的土陶制作工藝，似乎時光并未在它們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跡。在制作土陶之前，首先要挑選制作土陶的原料。當?shù)氐耐撂战橙艘话銖母浇纳缴喜杉环N巖膠泥，將膠泥搗碎摻水和成泥漿，經(jīng)過踩、揉、和等工序去除掉膠泥中所含的雜質(zhì)，并增加其黏性和強度，再將攪拌均勻后的陶泥放在木制軸盤下，腳在下方的踩板上不停地踩，雙手和著轉(zhuǎn)動的陶泥做出不同的造型，當坯子成型后，經(jīng)琢雕刻花后放置在墻邊的小木架上晾干，待坯子干透之后再彩繪上釉。上釉的顏色大多是維吾爾族喜歡的具有伊斯蘭風格的顏色。最后將彩繪上釉完畢的土陶放入窯內(nèi)燒制，等熊熊爐火熄滅之后，在散發(fā)著余溫的窯內(nèi)，一件件被燒得紅彤彤的土陶就這樣誕生了。

這種手工制陶工藝，千百年來一直沒有變過，而且這種制陶工藝的流程并沒有文字記錄，也沒有圖紙參考，完全靠手感和經(jīng)驗制作出來。不僅如此，土陶匠人制作土陶時也沒有任何模板模具以作輔助，幾把簡陋的工具和一個自制的木質(zhì)軸盤就是土陶匠人們所有的工具，而正是這些簡陋的工具，在土陶匠人的手中，重塑出屬于泥土與火焰的傳奇。

來源于生活的泥巴藝術(shù)

土陶又被稱為“泥巴藝術(shù)”，都說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但其實土陶這種藝術(shù)從始至終都與生活息息相關(guān)，從未遠離人們的生活。每一件陶器，其實都是當?shù)厝松钪胁豢苫蛉钡纳钇骶?，見證了他們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并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

在過去的歲月里，土陶制品與維吾爾族人民的生活緊密相連，家庭生活、農(nóng)耕生產(chǎn)，甚至宗教活動前洗手凈身所用的都是當?shù)厣a(chǎn)的土陶制品。例如，盛飯的陶碗“塔瓦克”、洗手用的臉盆“吾肉克”、盛水用的陶缸“庫甫”、洗衣服用的洗衣盆“臺西臺克”、挑水用的土陶水桶“庫扎”等，都是名副其實的土陶制品。這些來源于生活的泥巴藝術(shù)貫穿了維吾爾族人民的一生，是他們與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交流的工具，因此，這些泥巴藝術(shù)在無形中留下了許多與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烙印。

維吾爾族的陶器普遍造型夸張，獨特的造型主要體現(xiàn)在各種土陶水壺上，即便只是驚鴻一瞥，也讓人驚訝于它們那鮮明的民族風格。在林林總總的各式陶壺中，有一種最為奇特，那就是當?shù)鼐S吾爾族人民用來洗手的盛水器——阿不都壺。這種名為“阿不都壺”的水壺形狀各異，大小不一，有的扁平如囊，有的則闊腹如缸。這種壺的奇妙之處在于壺的兩側(cè)各有5個孔眼，這些孔眼看起來像是連通壺體的，實際上里面是封閉的。如果在壺內(nèi)裝上水，水只能從壺嘴里倒出來，而不會從孔眼里留出分毫，十分神奇，可以稱得上是喀什土陶制品的代表之作。

懸崖上的土陶守望者

沿著高臺民居魔幻般的人行小道蜿蜒向上，一路攀高，走到盡頭，在地勢最高處，醒目地立著一塊“祖農(nóng)阿西木五代傳統(tǒng)手工土陶”的招牌。隨著旅游業(yè)的興盛，“祖農(nóng)阿西木五代傳統(tǒng)手工土陶”作坊漸漸為外界所熟知，凡是來喀什旅游的中外游客沒有不慕名上門的。

祖農(nóng)阿西木的土陶作坊獨攬高崖的制高點，是一座洋溢著濃郁伊斯蘭風情的小院。透過庭院兩面古樸素雅的花墻，可以盡情欣賞有“喀什眼眸”美譽的東湖的絕好佳景。遠處，吐曼河在高崖下靜靜地流淌，逝者如斯夫，浪花淘盡千年傳說。在這片風水寶地，維吾爾的傳統(tǒng)土陶技藝，因一代“陶王”祖農(nóng)阿西木領(lǐng)軍的土陶世家而得以出神入化地演繹著。

如今，這個土陶世家的掌門人吐爾遜卡日·祖農(nóng)是土陶的第六代傳人。作為喀什遠近聞名的制陶名家，吐爾遜卡日·祖農(nóng)已經(jīng)成為喀什手工土陶的代名詞。走進吐爾遜卡日·祖農(nóng)家，就好像是走進了一個土陶的世界：寬敞的庭院里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土陶制品，那些剛剛捏制完的窯坯，還散發(fā)著濕漉漉的水汽，此刻正躺在院墻腳下慵懶地曬著太陽；庭院中心，那些已經(jīng)晾干的窯坯，正在女主人依米尼汗的手中被涂上一層層色彩斑斕的彩繪紋身；而已經(jīng)燒制完工的土陶制品，則整齊地碼放在庭院面窗的墻邊，再過不多久，人們就會在絲綢之路沿線的城市店鋪和巴扎集市上一睹它們精美的容顏。走過堆滿了土陶制品的小院，躬身推門進入土陶作坊，上百件尚未燒制的土陶泥坯擺放在并不寬敞的平臺上，墻壁上點綴著一只只大小各異的陶碗，宛如滿天星斗，竟使得這昏暗逼仄的空間散發(fā)出五彩斑斕的光芒。這些來自于泥土和火焰的碗罐，在土陶匠人的妙手中幻化成搶奪天工的藝術(shù)品，令人震撼。

嚴格地依循祖?zhèn)鞯墓に?，作坊主人吐爾遜卡日·祖農(nóng)用來給土陶上色的顏料都采集自戈壁灘或高山上的彩色石塊，這些五彩斑斕的石塊經(jīng)過研磨之后再添加上鐵銹和植物油，最終就會在時光的作用下沉淀成為光彩奪目的色彩。盡管近年來，為了節(jié)省人力，一些地方開始使用市面上現(xiàn)成的顏料為土陶上色，但吐爾遜卡日·祖農(nóng)家卻一直堅守著繁瑣的調(diào)色工序，而“懸崖上的土陶”也在令人眼花繚亂的花紋中堅守著不曾褪色的維吾爾風情。

如花開花落、月圓月缺一般，世界上很多的事情并非是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F(xiàn)代文明的沖擊波使從古老走來的土陶遭受了致命的重創(chuàng)，鐵制品、搪瓷制品和塑料制品在市場上大行其道，讓這些古老的土陶制品的實用價值幾乎喪失殆盡。為了生計，高臺民居那些世世代代以制陶業(yè)為生的土陶藝人只得另謀出路。眼見昔日繁盛的營生，只剩下碩果僅存的幾家作坊，吐爾遜卡日·祖農(nóng)的心情復雜而愴然。他說，從他的祖輩開始，他們家就靠燒制土陶謀生。可是現(xiàn)在，有著千年制陶歷史的古城喀什，像老人這樣一直延續(xù)古法手工制陶的人越來越少了。年輕人不愿學，老一輩土陶匠人正一天天變老，喀什土陶制作手藝正面臨著失傳的危險。

黃昏時分，余暉如血一般照耀著吐爾遜卡日·祖農(nóng)和他堆滿庭院的各種土陶，竟生出一種天地孤寂的悲愴感。對許許多多像吐爾遜卡日·祖農(nóng)一樣的土陶匠人來說，這一件件生于泥土、成于火焰的土陶已經(jīng)不僅僅是他們賴以生存的謀生之物，而是傳承了他們本民族文化與記憶的載體和符號。這些傳承千年的族群技藝，喚醒了文化的記憶和審美，承載著屬于他們的愛恨情仇、喜怒哀樂，將在新疆的雪山下、綠洲上、盆地里優(yōu)雅地呼吸生長，并散發(fā)出璀璨的光芒。（責任編輯/三金設計/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