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年前,我和范雷是大學校友,他高我一級。我們因考研而結識,由于脾氣性格相近,于是相互視為知己,一得閑便時常聚在一起“談藝論道”。范雷十分酷愛中國傳統(tǒng)國學文化,對道家、儒家、佛家的中國思想精髓也深有感悟,平時雖然話語不多,但是往往語出驚人,并對繪畫有著自己特殊的理解。當年,他對我說“畫畫時,拿毛筆既要像拿頭發(fā)絲一樣敏感,又要像刀刻一樣艱澀,這樣一筆一筆地鑿出來,才會顯得有力感人”,我覺得這句話現在依然對我受用。
范雷從小在父親的影響下浸染書畫。在大學時候,繪畫基本功在同齡中已算是佼佼者。當年記憶猶新的是他畫的幾位農村老人,結實有力、厚重質樸,整個畫面所呈現出的人物的內心世界已經有感人至深的力量。這種特點恰好與他到中國美院讀研之后教學思路相吻合,這便使他在學習中有了更大的興趣和如魚得水的感覺。
但是,恰恰是這條美院考研之路帶給了他太多的艱辛和磨練。那幾年異常的辛勞,既要忙于外語學習,勤于繪畫,還要面對生活的壓力,笑對不理解者異樣的眼光。我相信意志薄弱的人早就因為辛苦而打了退堂鼓。然而,幸運的是,他對于藝術的堅持和對于生活的樂觀使他度過了難關。我相信這份信念更多地來源于他對于藝術的摯愛。丹納曾說:“藝術家必須是生性孤獨、好思、富有正義感的人,一個慷慨豪放的人;他流落在萎靡與腐化的人群間,覺得活著不過是茍延殘喘,卻又不甘屈服,只得逃避在藝術中。”換句話說,選擇了藝術就是選擇了一條寂寞之路。我時常想這種磨練或許對范雷也未必是件壞事。正如一道萊因為加了佐料才會變得有滋有味一樣,這種歷練會使一個人的情感更加豐富,而這種豐富的情感對于一個畫家恰恰更是十分珍貴的財富。
二
范雷在中國美術學院師從于人物畫家吳憲生門下,其導師是浙派人物畫的第二代中堅人物之一。他們的教學思路是借鑒西方人物畫的長處,吸收中國山水、花鳥畫的筆墨特點,通過扎實的造型和微妙的型體變化來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以便達到傳神的目的。因此,在這一過程中對于人物造型的訓練則顯得至關重要。吳憲生在一篇文章中曾這樣告誡他的學生:“……常有學生在問如何解決造型問題,我告知惟有一個答案:畫。除了畫還是畫,不斷地畫,無有他法。”毋庸置疑,范雷在中國美院學習期間在造型訓練上可以說下足了功夫。他所畫的素描、速寫、水墨不計其數。然而,扎實的造型僅僅是畫好人物畫基本條件,畫出人物的內心世界,達到筆墨和造型完美結合,主客觀協(xié)調統(tǒng)一,才是最終的目的。
南宋陳郁在《藏一話腴》中曾說:“蓋寫其形必傳其神,傳其神必寫其心;否則君子小人,貌同心異,貴賤忠惡,奚自而別,行雖似何益?故日:寫心惟難?!彼麖娬{的是不同的客觀對象對于畫家所產生的不同的觸動。范雷在寫生中往往根據客觀對象的不同感受,而采取不同的表現方式。或者潑墨勾勒或者單純用線,他在畫模特時所激發(fā)的筆墨效果中慢慢尋找著自己的表現語言。在他的人物畫中,有的地方潤含春雨,有的則干裂秋風,有時候又會干濕互用,無論是邊緣的毛澀還是漲墨的偶然效果,都是對模特的不同感受所觸動的心靈的揮發(fā)。
眾所周知,筆墨語言對于一個畫家來說是彰顯個性的標志,例如:林風眠曾借鑒莫迪里阿尼的造型特點表現仕女的孤高優(yōu)雅的氣質。范雷則把他擅長畫北方老人的深沉、凝重的筆墨效果和畫面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范雷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那一方水土》可以說是這些思路的集中體現,此畫尺幅巨大而且人物眾多,無論是歲月滄桑的老人還是天真的孩童無不顯示出作者對于人物所寄托的情感。這些在北方經常見的人物形象在范雷精妙的筆墨和獨具匠心的構圖中有了某種牽動人心的力量。這個時候我們完全不會再關注于筆墨的變化,而關注更多是和人物內心世界所產生的共鳴。我們常說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范雷就是在表達這種人類的共同情感,這種東西無論在什么時代都是會引起觀者內心的激動。
三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現代人物畫和古代人物畫的語境發(fā)生了重大變化,無論是在藝術語言還是在審美上都與古人不同,這就為今天的人物畫創(chuàng)造提出了更多的要求。范雷是一個充滿了反省意識的畫家,有著清晰的頭腦、廣博的修養(yǎng)和宏觀的視野,有著勇于不斷探索的精神,因此,他不斷地敢于打破以往的概念化表現方式。前些天,在網上看到他的一批現代女性題材的畫,讓我眼前一亮。淡雅、夢幻、閑逸,又有現代的構成因素,一改以前那種厚重、滄桑的老人形象,這也可能是與范雷的心境所發(fā)生的變化有著很大的關系。
最近他又在嘗試畫一批關于童年記憶的畫作。畫中的小孩,或盤膝下棋,或牽牛牧歌,或溪水嬉戲,或林間穿梭。尺幅不大,輕松而靈動,用宿墨輕輕勾勒出形象,略加皴擦點染,營造出朦朧的意境,不著一色,筆墨清真高逸,一派清新自然之氣。觀其畫,就會讓人感嘆歲月的流逝和滄桑,時光匆匆催人老,不自覺地暢想起一段段美好的回憶,有一種暖暖的人文親情和情趣流淌其中。這讓我感覺到,隨著筆墨的精進,人生閱歷的增加,他或許在尋找人性中一些更為質樸、更為純凈的東西。換言之,隨著技巧的不斷成熟,他越來越走向自己的內心,正在越來越關注于生活的感悟和內心的表達,以期“自性光明”的境界。
古人講“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轉瞬間十年悄然而過。如今范雷在人物畫上的探索已小有成績,但是坦誠地說,范雷的作品有些還不夠完美,這或許因為他的創(chuàng)作理念還不夠成熟,也或許他的人生經歷還不夠豐富,所以他的繪畫給我們呈現多種探索的面貌。但是,以他那種執(zhí)著的精神和對藝術的敏感,假以時日,矢志不移,一定能撐起中國現代人物畫創(chuàng)作的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