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弓之鳥逃亡路
1949年12月下旬的一天,在重慶解放軍軍管會公安處內,偵察科張科長帶著一個身穿舊軍裝的男子,走進負責追捕國民黨重要匪特人物的陳處長辦公室。
張科長報告說:“陳處長,這位就是中統(tǒng)大特務鄭蘊俠的司機李增榮!”
李增榮不安地匯報說:“地下黨安排我活捉或打死中統(tǒng)大特務鄭蘊俠的任務,我完成得不好。他在逃往成都途中衛(wèi)士多,我沒法下手打死他,只好瞅空在吉普車引擎中撒了一包沙子,讓車在逃跑路上熄火……但還是讓他跑了!”
李增榮走后,陳處長對張科長說:“和成都軍管會聯(lián)系,通報注意這個中統(tǒng)大特務!”
此時,鄭蘊俠獨自一人化裝成小商人,改名何安平,一路顛簸逃到成都。在八寶街,他有個遠親王元虎,當過川軍師長。到了王家,王元虎的岳母對鄭蘊俠說:“你王姻伯起義了,到新都縣寶光寺集中學習去了!”
鄭蘊俠在王家睡了一夜。第二天,王元虎回來,說:“哎呀,你該早些來嘛,我好把你的名字添到起義人員名冊上!”
午飯后,王元虎走了。鄭蘊俠暗想:“不好,這個姻伯口口聲聲‘起義’,不會跑到解放軍那里把老子賣了吧?”如驚弓之鳥的他不辭而別,匆匆跑到城里另找一家小棧房住下。
當時,成都“肅特”行動正大張旗鼓地開始。對鄭蘊俠來說,這里危機四伏,一刻也不能多留了,他想著要盡快離開成都。
就在鄭蘊俠逃離成都的一周前,重慶軍管會公安處偵察科已獲悉鄭蘊俠確實已潛逃到成都的情報。
鄭蘊俠逃出成都后,一路上“清匪反霸”、“除奸肅特”的標語隨處可見,嚇得他忙把兩支手槍和子彈偷偷丟進了沱江。
走到了出鐵器的大足縣龍水鎮(zhèn),他胡亂買了一籮筐鐵剪、菜刀之類鐵貨,以鐵器販子的身份作掩護,跟在3個鐵貨老販子后面,沿途“趕溜溜場”,直奔川南,幾天后到了赤水河畔川黔交界的敘永縣。鄭蘊俠暗自高興:過了赤水河就是貴州畢節(jié),然后就可以經威寧去云南,向境外逃啦!
哪曉得在畢節(jié)住了幾天,遍城都是解放軍。棧房老板說:“前面幾縣國民黨殘部土匪暴動,去云南的路全被截斷?!?/p>
鄭蘊俠大驚失色,對3個老販子說:“貪財要舍命,跑云南買賣做不得,我回四川去嘍!”
之后,鄭蘊俠一路躲躲藏藏,又回到川南重鎮(zhèn)瀘州,尋到一處僻靜小棧房落腳。好在棉衣中還藏了兩個金戒指,他去票號換了點錢,買了瀘州特產:1000把梳子和許多干桂圓,仍扮成小生意人……
潛伏8年終歸案
1950年底,川黔接壤的濯水小鎮(zhèn)上,尋親的外鄉(xiāng)人劉正剛(鄭蘊俠逃亡時的另一化名),逢人便焦急地打聽:“我表姐叫廖忠玉,她男人叫姜玉清,還有個小女兒……請問他們住在鎮(zhèn)上哪里?”
鎮(zhèn)上居民紛紛說:“哎呀,廖忠玉兩口子早回山東老家啦!”
劉正剛顯得沮喪萬分,可憐巴巴地蹲在街沿邊,眼圈通紅,訥訥道:“表姐、表姐夫啊,你們咋個說走就走了?我身無分文,叫我咋個辦???”
此時,遠在山東老家的廖忠玉夫婦,做夢也想不到僅在長江上同過幾天船的一位旅客,在閑聊過后,現(xiàn)已成為他們的“表弟”,正在濯水“尋親”……
濯水鎮(zhèn)不到兩百戶人家,一個外鄉(xiāng)人“投親不遇”的消息馬上傳開。許多人圍著劉正剛,紛紛出主意:“你不要太難過。表姐雖然走了,你既然有政府證明,就留在這里嘛。”
開小棧房的何大娘,更是熱心:“兄弟,你在我鋪子上住下來再說!”
這正是鄭蘊俠策劃的找所謂“表姐”的目的。在鎮(zhèn)上居民嘆息聲中,他跟著何大娘去了何家……從這以后,他同何大爺介紹的一些販子去濯水鎮(zhèn)四周的場鎮(zhèn)“趕溜溜場”,當小販。
1951年后,全國各地“清匪反霸”運動轟轟烈烈地展開。鄭蘊俠怕得要命,常夢見自己被捕。未曾想當?shù)剞r會為他定的成分是“貧民小販”,還分了田地。他在販貨之余,還順便修電筒、配鑰匙、補破鞋。在這“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的貧瘠山鄉(xiāng),鄉(xiāng)親們大都打赤足、土布纏頭,鄭蘊俠也入鄉(xiāng)隨俗……幾年過去,鄭蘊俠膚色曬得和山民一般黑,就連生活習慣、走路姿勢都和當?shù)厝藷o異。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憨厚老實的小貨販“劉正剛”,竟會是當年養(yǎng)尊處優(yōu)、威風凜凜的國民黨將軍!
這個曾活躍在舊中國教育、軍政、幫會、新聞等各界的高級特工,居然順利歷經土改、清匪、鎮(zhèn)反等運動。1956年,他娶回個叫邵春蘭的妻子,兩口子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有一天,鄭蘊俠到蔡家坪辦事,途中一個熟悉的臉孔突然出現(xiàn)在對面。這個人叫汪恒興,以前在重慶曾同鄭蘊俠有過交往。在這崎嶇山路上狹路相逢,兩人都大為驚愕,四目相對,呆呆盯了很久,然后擦肩而過!
鄭蘊俠匆匆返回濯水,心里一陣恐慌,只有一個念頭:“逃亡!再逃亡”。他倉皇離家,去貴州德江、印江、思南等地當修理匠、補鞋匠,一跑八九個月,吃苦不少。后來偷偷摸摸打聽,濯水鎮(zhèn)好像沒啥動靜,他又大起膽子返回濯水。
老婆對他講:“我聽其他販子說,你走后不久,濯水鎮(zhèn)來了兩個奇怪的雜貨客,一來就找攤販了解情況,問這問那的……”
鄭蘊俠叫苦不迭:“汪恒興這龜兒子硬是回重慶報了案……那兩個雜貨客,不消說是共產黨的偵察人員嘍!”他心亂如麻:“怎么辦?再耗子過街樣離家逃亡?共產黨如今已牢牢統(tǒng)治中國,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最后一跺腳,心中發(fā)狠說:“共產黨要抓就來抓,要‘敲砂罐’就敲,老子不逃啦!”
此后居然風平浪靜。他猜想:“會不會這是四川、貴州公安系統(tǒng)在‘放長線釣大魚’?”
不久,全國各地改造“私營”企業(yè),不準亂當“跑灘匠”了。濯水政府要鄭蘊俠去縣城學會計。他無奈到了城里,裝得文化極低。老師教算盤“九九表”,他連學幾天好像仍摸不著頭腦,還經常請教其他人:這個字怎么讀?那個字怎么寫?
其實,他這時早在公安人員嚴密監(jiān)控之下了!會計結業(yè)后,他回到濯水鎮(zhèn),在公私合營商店當會計。1957年的一天,鎮(zhèn)上領導別有意味地對鄭蘊俠說:“劉正剛,你明天去縣城學習!”
鄭蘊俠垂頭喪氣地到了縣里,一看來此“學習”的大都是“有問題”的人,而自己則是“重點”對象。鄭蘊俠心一橫:“再提心吊膽過日子,簡直要把人逼瘋!老子干脆給你來個坦白,你小小貴州務川縣殺不下我的!”他于是在會上,把自己的“罪惡歷史”和“反動職務”全都坦白。
鄭蘊俠回濯水后仍干會計,他萬念俱灰,心想難免要被押上刑場“敲砂罐”,終于下定自殺決心。這天,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上合作食堂三層樓頂上,一咬牙閉上雙眼猛然跳下……
沒想到樓底下有個趕場的農民去喝酒,順便把個竹背篼放在角落,鄭蘊俠恰恰又不歪不斜一屁股剛好坐在這小小背篼中。竹背篼彈性大,鄭蘊俠僅肩上受了點輕傷。
1957年5月19日,公私合營濯水商店在新農鄉(xiāng)辦代銷點。鄭蘊俠這天一大早起床,正在門口洗漱,只見年輕的李干事笑吟吟招呼:“劉叔,你起得早哇!”冷不防,李干事咣當一聲甩掉洗臉盆,猛然雙手緊抱鄭蘊俠身子,厲聲吼道:“狗特務,不許動!”
幾乎同一時間,棧房門口伸出幾只黑洞洞、油亮亮的沖鋒槍、卡賓槍!原來重慶市公安局專門派出的專案小組和務川縣公安人員同時到了濯水。
鄭蘊俠卻也不大驚慌,轉回腦袋對李干事輕聲慘笑說:“你娃娃平時斯斯文文,還有這一套喲!今天老子栽在你手里,劉叔我湊合讓你升個官!”
公安局的張科長早躍將過來,冷冰冰的手槍指著鄭蘊俠胸膛:“鄭蘊俠,你被捕了!”
一聽他喊自己已經8年沒用過的名字,鄭蘊俠沉重地嘆了一口氣,伸出雙手說:“莫來莽的,我隨你銬就是了!”
濯水商店經理余成富還有些莫名其妙:“幾年來他很老實呀!真沒想到……”
至此,國民黨潛伏大陸的正式將級軍官,已全部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