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古玩行的人,往往會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這“葉”可能是電視上經(jīng)常露臉的專家,也可能是高調(diào)如劉益謙者,還有可能是裝傻充愣剛剛賣給你一件“官窯”或“國寶”的古玩攤販……但隨著時日、閱歷的增多,古玩行的波詭云譎、水深火熱一定會令你有“脫胎換骨”般的認識,只不過這一刻是來得早還是晚的問題。
大隱隱于市。大隱,更隱于藏。筆者所謂大隱隱于藏,其實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真正的大藏家或傳統(tǒng)意義上的收藏家都是善于隱身的,他們不愿露富更不愿出名,神秘低調(diào)是他們的常態(tài);另一層意思是民間藏品遠非某些博物館專家或學院派專家所宣揚的那樣九成是假的或者難有國寶珍品。有這樣一組數(shù)據(jù)可資佐證:新中國成立以來,僅故宮博物院累計接收的捐獻文物就有近兩萬件,其中一級文物三百余件;全國五十余家博物館的藏品中,有10%以上為捐獻文物。
事實勝于雄辯。這些捐獻文物在捐獻之前,是隱身在民間的,他們的擁有者絕不會以此為炫耀,更不會一次次造出“天價”效應,當然這種“低調(diào)”有其歷史、政治的原因,比如公私合營、“文革”時期的幾次大規(guī)模文物收購、收繳乃至毀棄,致使大量民間文物成為“四舊”、“廢品”、“燙手山芋”,也致使那些心懷文化傳承之夢的收藏家如履薄冰、忐忑不安,不過,早年間的收藏家大都行事低調(diào)、自律甚嚴,學養(yǎng)和品格也絕非如今的“撿漏兒大軍”所可比擬。1956年,著名古陶瓷鑒定專家孫瀛洲一次性捐獻文物3940件,其中包括陶瓷、犀角、漆器、雕塑、佛像、家具等多個門類,僅瓷器就有兩千多件,國家一級文物達25件。但是今天有多少人知道孫瀛洲是何方人士?有多少人能想象這位富可敵國的大藏家腳上的鞋壞了都是自己釘掌,每天的早點就是在燈市口的小攤上買幾分錢的豆?jié){、油餅。
去年,劉益謙豪擲2.8億購買“明成化斗彩雞缸杯”,引無數(shù)人眼紅心跳,而孫瀛洲當年捐過一對兒,名叫“明成化斗彩三秋杯”,如今是故宮的鎮(zhèn)館之寶之一。孫瀛洲之子孫洪琦說父親終其一生始終過的是窮人生活,這對三秋杯是父親當年用四十根金條換來的,此杯不足四厘米高,胎體薄如蟬翼,從杯子內(nèi)壁可看透外壁花紋。胎體上描繪了兩只在山石花草中翩躚起舞的蝴蝶,其中一只蝴蝶的翅膀上所施的紫色彩釉濃而無光,是明代成化斗彩的固有特征。
收藏家無論大小,也無論古今,有兩大脾性是共同的,一是兜里永遠沒錢;二是過的永遠是窮人生活。我多次采訪的王世襄、史樹青先生就是這樣,世襄先生“文革”期間廣搜窮集失落民間的國寶、珍品,卻常被人誤以為是收破爛兒的;史樹青先生過眼文物百萬,一身布衣布鞋與農(nóng)民無異……即便是巨商富賈,只要迷上收藏也多半會省吃儉用,更遑論普通藏家,因為藏品是收不盡的,錢卻是有數(shù)的,收藏屬于長線投資,流通變現(xiàn)一直是難點。
胖子在河北老家的兩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里裝滿了各類古籍,其中不乏珍稀上品。他十幾歲就跟隨內(nèi)畫名家學習鼻煙壺內(nèi)畫技藝,所繪鼻煙壺當年是出口創(chuàng)匯的俏貨,行銷港臺和東南亞地區(qū),上世紀90年代初月收入就有六七千元,可謂“富甲”鄉(xiāng)鄰,從那時起他就系統(tǒng)、批量地收購各類古籍,后來他到京城最大的舊貨市場買了攤位,常年經(jīng)營仿古工藝品、贗品、象牙制品,年收入過百萬,除了留下一家老小的生活費用外,其余絕大部分用于收藏古籍。最近幾年,他的藏品幾乎都是從各大拍賣會上拍得,他說每年收到的各拍賣公司郵寄的拍賣圖錄就有一噸之重。藏真售假、裝窮販傻、用破爛兒換精品,是以胖子為代表的大批古玩商販的人生不二法門。對于他們來說,在國內(nèi)外拍賣會上叱咤風云,與舊貨市場上蹲攤兒賣瞎活是并行不悖的生存之道。每次在舊貨市場上看到賣貨的胖子,都是一個破包袱皮兒鋪地,大堆瞎活和仿古工藝品中偶爾摻著幾件像樣的,不知底細的誰能想到這位看著臟兮兮傻乎乎的攤販竟然是個“古玩大鱷”!胖子多年出入各大拍賣會,卻一直忌諱拍照,他喜歡別人叫他胖子而不是真實姓名,他說大約十年前自己的藏書庫房失竊,損失慘重,到現(xiàn)在也沒破案,“我現(xiàn)在絕不帶別人去庫房,我去也是趁晚上?!迸肿佑袃蓚€女兒,大女兒剛剛大學畢業(yè),小女兒今年上小學,談到藏品的未來歸宿,胖子的打算是全部留給女兒,由她們?nèi)ヌ幚怼呤晷寝D斗移,半世紀物是人非,“大隱隱于藏”竟是兩重人生兩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