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尋找,完全是出于對人物的興趣和探求未知的欲望?!?5日,馮雪松在珠海閱潮書店聊起自己花15年寫《方大曾:消失與重現(xiàn)》時說:“隨著了解的深入,不知不覺變成了對于一種高尚精神的認同和追隨。”
方大曾是“七七事變”報道第一人,曾被業(yè)界人士稱為中國的“羅伯特·卡帕”。馮雪松是中國中央電視臺高級編輯,著有《方大曾:消失與重現(xiàn)》一書,他在2000年訪問方大曾胞妹方澄敏后,拍攝制作紀錄片《尋找方大曾》。其后又花費了15年光陰收集資料,于口前出版了該部作品。
據(jù)介紹,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fā)后,方大曾以“中外新聞學社”攝影記者及《大公報》特聘戰(zhàn)地記者身份,第一時間趕到戰(zhàn)火紛飛的前線,用筆和相機為武器,向社會傳遞著抗戰(zhàn)的信息,他拍攝的照片被大量采用,長篇通訊《盧溝橋抗戰(zhàn)記》的發(fā)表一時廣為人知。當年9月18日,他在河北蠡縣發(fā)出《平漢線北段的變化》一文后失蹤,范長江曾撰文《憶小方》以示懷念。
“找到哥哥是方澄敏一生的期盼。”馮雪松舉起一張照片說:\"60多年來,她個人命運門經(jīng)逆轉(zhuǎn),仍然不肯放棄尋找哥哥的念頭?!彪S后他又舉起另一張照片說,方大曾的母親并不相信兒子的失蹤,直到1969年去世,她至死都不肯搬離老宅。
馮雪松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方大曾留下的裝底片的盒子時的感受,坦言“就像朝圣的感覺。我們試圖依照他的最后旅程,解讀抗戰(zhàn)初期一個人的命運和一個國家的遭遇。”
馮雪松表示,方大曾與同時代的攝影家不同,方大曾不是為了滿足沙龍里的顯貴對風花雪月的癡迷,而是一個冷靜的觀察者和記錄者,他不僅留下珍貴的照片,更留下許多與之相伴的珍貴文字。
2000年馮雪松和攝制組奔走在保定、石家莊、大原、大同、蠡縣等地,用鏡頭一路追隨方大曾“最后的生命時光”。馮雪松在保定地方志辦公室引見下,采訪到13歲時目睹日軍屠殺的見證者王逸民等6人。大家分析,日軍在1937年9月24、25日在古城保定屠殺2000多人時,根據(jù)方大曾北上采訪路線和計劃,其有可能在保定遇難?!八淖阚E頻奔于戰(zhàn)斗猛烈的前沿,觀察和拍攝,卻極少提及自己的處境和危險,這一點和羅伯特·卡帕有極大的不同?!瘪T雪松說,方大曾具備成為永遠話題的所有要素,他的精神超越時代,歷久彌新,他的神秘失蹤和傳奇經(jīng)歷,鼓勵后輩不斷探索,不斷發(fā)現(xiàn)。
“尋找”戰(zhàn)地記者方大曾
他的名字叫方大曾,報道“盧溝橋事變”第一人。1937,他擔任上?!短珗蟆窇?zhàn)地特派員,在河北蠡縣寄出《平漢線北段的變化》之后,消失在前線,成為抗口戰(zhàn)爭中以身殉國的第一名戰(zhàn)地記者。他用25年短暫光陰,寫就了一個人生傳奇,被譽為中國的羅伯特·卡帕。
他出生于外交官之家,原本可以過上安逸的生活,卻選擇了那個動蕩年代最奔波的職業(yè)——記者;
他愛好攝影,自小就有價值7塊大洋的相機,但鏡頭卻很少對準親朋好友,拍攝更多的是水深火熱中的勞苦大眾;
他大學畢業(yè)后,發(fā)起成立“中外新聞學社”,赴綏東戰(zhàn)場采訪,出乎意料地給家里寄回一張戎裝照片——“母親大人存念”,似在宣告:要將生命注入新聞事業(yè);
方大曾留給世人的,除了837張黑白底片,還有散見于國內(nèi)外各大報刊上的通訊、攝影作品。今天,我們“尋找”我們的前輩,不僅僅是緬懷一位英勇的戰(zhàn)地記者,更是向他那悲天憫人的崇高情懷、“茍利國家生死以”的犧牲精神致敬。
“‘盧溝橋事件’發(fā)生后,新聞界之到長辛店來者,尚以記者為第一人……無疑的,盧溝橋又在對抗了。記者以發(fā)稿關系,又必須當日返平,但戰(zhàn)爭既有復起,盧溝橋自然不能通過,不得已乃沿永定河西岸繞道門頭溝路線返平……這條路很少有人走,所以我這不速之客頗易引起他們的誤會,我又曾遇到一個兵,從側(cè)面五十米遠的高粱田里跑出來,并立刻做臥倒的姿勢用槍口瞄準我,喊一聲‘站?。 彝W?,告訴他我的來歷和去向,他才叫我離他很遠的走過去,但是他仍用槍口向著我,直到我的背影在前途中消逝之后……”(節(jié)選自方大曾《盧溝橋抗戰(zhàn)記》)
1937年7月7日,“七七事變”爆發(fā),方大曾第一時間從北平市區(qū)前往戶溝橋、長辛店采訪、拍照;11日至22日,方大曾在家里寫出長篇通訊《盧溝橋抗戰(zhàn)記》;23日,稿件和照片寄出;8月1日,《世界知識》雜志刊出。
“我們都是記者出身,但被槍指著離開的人并不多?!敝醒腚娨暸_高級編輯、紀錄片導演、《方大曾:消失與重現(xiàn)》一書的作者馮雪松,口前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說,“我想,這是戰(zhàn)地記者才有的‘專利’,方大曾的經(jīng)歷和匈牙利戰(zhàn)地攝影記者羅伯特·卡帕如出一轍?!?/p>
報道愛國救亡運動
1912年7月13日,方大曾生于北平。父親方振東,“譯學館”畢業(yè),分配到外交部工作。在妹妹方澄敏眼里,哥哥身材高大,臉色紅潤,眼睛明亮,好像天天都是樂呵呵的,精力充沛,不知疲倦。
他童心未失,稟性活潑,喜歡同孩子們在一起。當朋輩們看到他一個大個子出現(xiàn)在歡蹦亂跳的小人群中時,就情不自禁地喚他“小方”。“方者,剛正不阿也;小則含有謙遜之意,正是為人處世之道,我就是要做一個正直的、于國于民有用的人?!狈酱笤缡钦f。
1929年8月,就讀北平市立第一中學的方大曾,發(fā)起并組織了中國北方第一個少年攝影社團,即“少年影社”,并舉行公開展覽。當時,他的一位同學李續(xù)剛因進行革命活動被反動學校當局掛牌開除,方大曾為了抗議,也為了留下歷史見證,把那張布告拍下了。自此,方大曾逐漸懂事起來。
那對,有不少攝影沙龍,彌漫著類似改良國畫或時裝照的風格,方大曾自覺難以融入。他更愿意將相機鏡頭對準船夫、纖夫、礦工。方家門口不遠處是個人力車集散地,洋車都停在那兒,但方大曾從來不坐洋車,卻會給車夫拍照。
1930年,方大曾考入北平中法大學經(jīng)濟系。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他加入“反帝大同盟”,并參與編寫“反帝大同盟”的機關報《反帝新聞》。
1932年,從天津南開中學來了另一名“反帝”的成員,名叫常鐘元(即著名詩人方殷)。方大曾和他共同主編《少年先鋒》周刊,從編稿、寫稿、印刷、校對到發(fā)行,都由兩人包辦。方家也成為參加抗日救亡運動的學生們的接頭地點。
1933年8月,方大曾從報上讀到一條19人被捕的消息,其中有方殷。他急壞了,到處探聽方殷的住地,打聽到之后,立即跑去把全部革命書刊以及抗日救亡的文件、傳單等予以清理,以致后來警憲去搜查時,一無所獲。
1934年,方大曾大學畢業(yè),先后在京津兩市開展救亡工作活動。1935年,他與吳寄寒、燕京大學新聞系畢業(yè)的周勉之等進步青年知識分子成立“中外新聞學社”。他本人擔任攝影記者,活動“版圖”也從天津延伸到唐山、北戴河、秦皇島一帶。
1935年“一二·九”運動,因為身材高大、頭發(fā)微黃,方大曾一度被警察誤認為是外國記者,還沖他喊“你別跟他們一塊攪和”??墒牵彩菍W生運動,方大曾每每參加。他跟著學生游行隊伍,跑前跑后地拍照。
以相機和筆為武器
1936年11月,綏遠抗戰(zhàn)的炮聲打響后,方大曾即到前線采訪。這次長達43天的行程,他全面報道綏遠抗戰(zhàn),用相機和筆為武器,將前線的消息及時傳遞到后方,寫出《興和之行》、《從集寧到陶林》、《綏東前線視察記》等稿件。同時,他的圖片和報道,引起當時新聞業(yè)界范長江、陸詒等人的重視。
1937年,七七事變后,方大曾于7月10日離家前往盧溝橋,順利完成采訪后回到北平,寫出《盧溝橋抗戰(zhàn)記》。
28日下午3點,日軍兩架飛機從長辛店上空投擲炸彈。當時,方大曾正在那里采訪,同行的《實報》記者宋致泉回憶:“炮聲震耳欲聾……小方跑在最前邊拍攝平漢路上的將士?!?/p>
在《憶小方》里,著名記者范長江寫道:“他的工作情緒愈來愈高漲,身體也愈來愈結(jié)實。北方的夏季,他穿著短褲襯衣,自己帶著他的小箱子行李,在平漢路前線不斷地突擊。他那誠摯、天真、勇敢、溫和的性格,博得各方面的好感。平津陷落之后,我回到了上海,后來接到他從北方來信說:‘我的家在北平陷落了!我還有許多攝影材料工具不能帶出來,我現(xiàn)在成為無家可歸的人了!我想找一家報館做戰(zhàn)地記者,請你為我代找一崗位。’那時上海《大公報》正需要人,就請他擔任平漢線工作……他于是開始為上海《大公報》寫通訊。”
8月8日,日軍在北平舉行“入城式”。有家不能回的方大曾,迂回在長辛店、良鄉(xiāng)、保定一帶,行蹤和報道隨著戰(zhàn)事而動。在保定,風聞八路軍挺進熱河,他急急地趕去采訪,因消息不準才作罷。
“湯恩伯,這個鐵漢子,他不要命了……瘦得像‘鬼’一樣,烈日把臉曬出焦黑的油光,那件衣領……已經(jīng)特別的肥大了,大得足足能伸入一只手去…兵士們見到這樣一個人,猛然間是認不得他是誰了?!?,這是軍長’?!毙》皆凇堆獞?zhàn)居庸關·“鐵漢”之淚》中這樣描寫十三軍軍長湯恩伯,他的稿子仿佛能把讀者帶到抗日前線,聞得到戰(zhàn)火里的硝煙味。
9月12日,方大曾折回平漢線北段采訪。18日,涿州淪陷。當時,保定吃緊,方大曾被迫退到保定東南的蠡縣,并于18日當天寄出通訊《平漢線北段的變化》,同時寄信給邯鄲的親屬,表示要繼續(xù)北上采訪?!镀綕h線北段的變化》于30日在上海《大公報》刊出后,報社、家人和好友就再也沒有小方的消息。
同年11月8日,中國青年新聞記者協(xié)會在上海山西路南京飯店成立。范長江說,如果小方在,他一定會來的。
“或許,小方早就為當戰(zhàn)地記者,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瘪T雪松說。
1999年,馮雪松在辦公室的一堆傳真里,偶然接觸到“方大曾”這個名字。從一紙傳真到一部紀錄片《尋找方大曾》,再到近日出版的《方大曾:消失與重現(xiàn)》一書,馮雪松和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用了整整15年尋找小方。
“他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戰(zhàn)地攝影記者的故事,讓我感動。從那時開始,我就慢慢尋找他的蹤跡?!瘪T雪松說,“從最初對人物命運的探尋,到后來為他的精神折服,最后到追隨他的理想。打動我的,除了他的才華,更有他‘鐵肩擔道義’的情懷。”
方大曾的遺物,最珍貴的莫過于留存在家的837張底片,歷經(jīng)滄海桑田,依然得以完整保留。
“單靠一張照片,如果不加文字說明,是沒辦法傳遞信息的。如果方大曾沒有一定的文字寫作技巧,他就沒有辦法傳播要表達的信息。他是一個好的攝影師,也是一個好的寫手,只有這兩者加在一起,才會受到歡迎,甚至影響深遠,這也是羅伯特·卡帕、方大曾能夠脫穎而出的原因?!敝浾咛茙熢f,他們都是有一技之長的硬漢,他們不屈服于金錢和暴力,就是出于自身的良知,用知識和道德做判斷,他們具有同樣高尚的品格。
也許,“尋找”方大曾的道路,依舊漫長;也許,我們的尋找只是對犧牲的前輩的一種紀念。不管怎樣,希望方大曾的故事和作品能為更多人了解,因為他本身就是中國戰(zhàn)地新聞報道史上一座不可磨滅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