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第十一屆深圳關愛行動優(yōu)秀集體個人名單揭曉并舉行頒獎儀式,英雄巡警陳文亮和他的父親陳如豪、母親吳清琴共同獲得“十佳愛心家庭”榮譽稱號。
1997年11月29日,深圳市公安局羅湖巡警大隊一中隊機動分隊民警陳文亮,在追捕飛車搶奪犯罪團伙時身負重傷,經(jīng)搶救脫離生命危險,但不幸成為了“植物人”。來自全國的專家組曾預估,類似頭顱嚴重損傷的患者至多只有3年的生命期。
然而事隔18年,6000多個日日夜夜過去了,這位“無語英雄”仍頑強地延續(xù)著生命,除了失去思維意識,顱腦功能尚未康復外,他的體溫、脈搏、呼吸、血壓等多項生命體征均屬正常,尤其臂、腿、背、臀部保持肌肉彈性。
這個生命的奇跡是如何創(chuàng)造的呢?
18年前,英雄巡警,熱血鑄盾
1994年8月初的深圳,來自各地的逾萬有志青年,在羅湖濱河報名點排起長龍,參加深圳市首次面向全國的巡邏警察招考,力爭成為“十里挑一”的特區(qū)巡警。
陳文亮生于1976年7月,是陳如豪、吳清琴夫婦唯一的兒子。阿亮自小隨父習武,擅長散打和雙截棍。父親是中共黨員,長期從事基層治保工作,阿亮耳濡目染,從小培養(yǎng)了強烈的正義感,上初一時他就不顧危險抓過犯罪嫌疑人。在鄉(xiāng)親們眼里,“亮仔天生就是干警察的料!”
上世紀80年代末,陳如豪來深圳經(jīng)營農(nóng)產(chǎn)品和養(yǎng)殖業(yè)。阿亮高中畢業(yè),進入深圳中旅屬下的珠寶金行,很快升職助理,薪水可觀。父親希望兒子歷練幾年后接手家族生意,一起把網(wǎng)點開到全國和東南亞去。而在澳洲做電腦生意的堂兄,也一個勁催促阿亮辦移民,兄弟聯(lián)手把事業(yè)做大做強。
然而,正當一家在香港旅游時,中午吃飯卻不見了阿亮。原來他溜回深圳報名去了,他要辭職當巡警!吳清琴估摸,競爭那么激烈,哪里輪得上阿亮呀。結果卻令她吃驚:阿亮不但考上了,而且排名很靠前。父親語氣嚴肅:“阿亮,當警察可能會流血,會傷殘,甚至付出生命,你要有這個準備?!眳乔迩俜磸投冢骸鞍⒘?,你的路自己走,媽只盼你平平安安?!比刖斈辏⒘辆桶蚜_湖公安武術散打冠軍的獎杯抱回了家。
在隊友的眼里,阿亮一身好功夫,遇到危險總是沖在前。巡邏警察,“巡”字當頭,阿亮每天步行15公里,平均每月磨破一雙襪子,每季度穿爛一雙牛皮鞋,衣帽被汗水浸染得面目全非。
羅湖毗鄰香港,處處鬧市,人口流動量相當大。一段時間里,以飛車搶奪為特征的路面犯罪飆升。1996年9月2日凌晨,在沿河北路,一駕“黑摩”歹徒搶奪下班女工,陳文亮接警窮追不舍,將歹徒逼進死胡同就地制服;1997年3月16日夜,新秀村多輛的士遇劫,陳文亮喬裝司機趕到現(xiàn)場,3個疑犯不知是計,圍上來用刀背、鐵棍敲擊車身,企圖實施搶劫。只見他猛地拉開車門,先踢翻一個,再打倒一個,最后一個嚇得跪地告饒……陳文亮從警兩年零9個月,參與破獲各類大要案34宗,親手抓獲犯罪嫌疑人36名,多次受到通報嘉獎。
照片中的阿亮,劍眉星目,帶點頑皮地笑著。母親記得,第一次見到穿警察服裝的兒子,是他巡邏歸來,叫一聲媽,先立正,后敬禮,多威武呀!然而,這個瞬間定格在了1997年11月29日:
當日晚6時,阿亮下班回了家,正跟媽商量做幾個家常菜,手機急促地響起,一個飛車搶劫團伙現(xiàn)身泥崗天橋,急待隊友增援。阿亮一把拉開房門,沖下樓梯。吳清琴追出來喊道:“阿亮,媽等你回來?!被芈曉絹碓竭h:“媽,您放心,辦完事我就回家吃飯?!边@是母子間最后一次對話,為這話,母親等了18年。
警車追至泥崗天橋,經(jīng)過改裝的“黑摩”突然加大油門,逆行沖上人行道,警車急打方向盤,掉頭堵截。卻不料一輛大車迎面駛近,只聽轟的一聲,慘劇發(fā)生了!警車原地打轉180度,阿亮的頭猛地撞向右上方拉手,頓時昏迷過去。副大隊長王烈輝緊急上報警情,一邊大聲呼喚阿亮,阿亮流血不止,緩緩睜開了眼,吃力地舉起一只手,指向腰間佩槍,“替我,替我保管好……”說完又昏迷過去,這一次,他再也沒有醒來。隨后趕到的救護車將阿亮急送附近武警醫(yī)院,醫(yī)生診斷為顱骨凹陷粉碎性骨折,傷情十分危重。
陳如豪、吳清琴見到兒子那一刻,胸口像被扎了一刀,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阿亮瞳孔放大,身子不停地抽搐著,鼻嘴里噴出大量血沫……做手術清理頭部,小護士縮手縮腳,陳如豪接過剃發(fā)工具,阿亮長這么大,頭發(fā)從來都是他親手理的,這頭哪兒圓哪兒平做父親的最清楚??蛇@次太難了,手一直在顫抖,胸口很痛,很痛。在長達9小時的手術中,兩次送出“病危通知單”,阿亮的生命極可能終止在某一刻……
來自全國的腦科專家會診認為,即便手術成功,類似嚴重顱腦損傷的患者,其植物生命狀態(tài)一般只能維持1至2年,極少超過3年。但同時有觀點指出,阿亮年輕,身體底子扎實,恢復機能尚好,倘若堅持充分醫(yī)療和康復護理,確保高品質(zhì)營養(yǎng),催醒的可能性依然存在。這就是希望。這一絲希望之光,照亮父母走過6000多個不尋常的日日夜夜。18年里,大愛父母,不離不棄
阿亮先后了接受十多次大小手術,法醫(yī)鑒定為傷殘一級。手術后的阿亮,頭顱右上方有個雞蛋大小的塌陷,無言語,無知覺,無思維能力。短短幾周,吳清琴的頭發(fā)白了,瘦下去幾公斤,瀕臨崩潰邊緣。陳如豪堅強地振作起來:“清琴,植物有生命,植物人就能醒來,我們會等到那一天!”
陳如豪關了公司,轉讓了老家的養(yǎng)殖場;吳清琴從單位提前辦了退休。白天,他們一個在外奔波,一個醫(yī)院看護;夜里,一把竹躺椅,一個軍用折疊床,在病房輪流值班。最初幾年,夫婦倆睡覺從沒脫過外套,睡不著就坐起來,泡壺濃茶熬夜。時間久了,阿亮稍有動靜,他們準能辨別出癥結何在,要么鼻塞了,要么有痰了,要么腸胃難受了,要么該大小便了……他們便忙著調(diào)試室溫,導管吸痰,更換紙尿片,清潔皮膚,涂抹藥膏,按摩穴位,揉搓關節(jié)……
一次,阿亮痰堵了喉眼,引起劇烈咳嗽,整個臉都烏紫了。等不及救護車趕到,陳如豪就嘴對嘴地進行人工吸痰,植物人時間睡長了,淤痰又濃又臭,“哪怕割我的肉取我的命,只要能喚醒阿亮,我心甘情愿。”醫(yī)生趕到時不禁感嘆:“多耽誤一分一秒,都可能導致窒息死亡?!?/p>
為了喚醒兒子,陳如豪讀了不少醫(yī)書,拜過老中醫(yī),還進修了推拿按摩和藥酒配制。18年來,他遍訪上百個市縣鎮(zhèn)村,攀爬各地的大小山頭,采藥鏟用壞15把,自創(chuàng)藥方十多個。而今,年逾花甲的他學會了手機上網(wǎng)、微信交友,尋找新設備、新療法。凡是新藥、新療法,他都會先嘗先試,有把握了,才用在阿亮身上。一次試藥過量,出現(xiàn)中毒癥狀,頭磕在床角上,滿臉是血,幸好吳清琴回家,用手指頭插進喉嚨,刺激舌后根將胃容物排出體外,方逃過一劫。
多少年來,阿亮換下來的衣物都是母親用手一點點搓洗,穿上母親手洗的衣服,貼著骨肉,更近更親。吃飯,必須是流質(zhì)半流質(zhì),因為不能咀嚼吞咽,早期使用注射器、鼻胃管輸入,后用小勺;喝水,每天至少七八次,滋潤臟器,水必須溫熱;排便,使用成人紙尿片,便秘時涂抹甘露油,嚴重就用手指頭一點點摳;洗澡,一天一小洗,兩天一中洗,三天一大洗,保持皮膚清潔度;翻身,不時變換體位拍打背臀部,以促進血液循環(huán),防止皮膚潰爛生褥瘡。
吳清琴每天都要細心地挑魚刺,用文火為兒子煲魚粥。挑一條魚的刺不難,可這樣的動作持續(xù)了18年。奇怪的是,沒有知覺的阿亮就喜歡吃媽媽做的飯,雖然沒有意識,但他似乎能判斷出融合了母愛的熟悉口味。如果是媽媽親手做的,他就吃得津津有味,不然就吃得比較拖拉,甚至會咬緊牙關,閉嘴拒食。媽媽在喂粥時習慣哼山歌小曲,但只要一停下來,阿亮就會皺眉握拳,表現(xiàn)出躁動不安,直到媽媽繼續(xù)下去。
扶阿亮站立時,夫婦倆一個扶頭護頸,一個抱腰頂膝,說聲“起”,于是,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了,阿亮從顫巍巍開始,慢慢立直了,目視前方,穩(wěn)穩(wěn)當當。父母屏住呼吸,站在一旁,隨時助力一把,防止他失去平衡。他們不斷幫兒子改寫生命紀錄:10秒、30秒、1分鐘、10分鐘、30分鐘、45分鐘……
每天推著輪椅上的阿亮去曬太陽,母親總習慣給兒子戴上一頂99式特謦戰(zhàn)訓帽,就像他當年上街去巡邏。
助人者最樂,行善者最美
在漫長的歲月里,這對相濡以沫,承受了兒子生命之重的夫婦,溫暖了太多人的心。汶川大地震、青海玉樹地震、華南冰災、甘南舟曲泥石流、云南魯?shù)榈卣鸢l(fā)生,他們第一時間捐款捐物,從不落于人后。他們多年來為家鄉(xiāng)修路、辦學、建老人院,保護文物建設所捐費用超過了12萬元。
2013年,按福利房政策,有近20年工齡的陳文亮列入了分配名單,可這對夫婦卻婉拒了。陳如豪說:“阿亮傷殘后沒有新貢獻,一直領取工資和特殊補貼。福利房有限,一線民警更需要?!?/p>
每天清晨,陳如豪、吳清琴夫婦又會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這平常、細碎的事兒他們將不停地做下去,一直做到某天某時某分某秒,阿亮從沉睡中緩緩醒來,叫一聲“爸媽辛苦了”。
夫婦倆每天依然一左一右,俯下身來,貼近兒子耳邊,全情投入地齊聲重復著他們千萬次的呼喚:“阿亮,起床了,上班了,去抓壞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