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
沒錯,我就是那個白玉堂?!度齻b五義》中的那個白玉堂。說實在的,作為當事人,我對《三俠五義》的作者是很不滿的,我白認為是一個俠客,而且是大俠,而作者卻把我當作“義士”,按他的說法,“三俠”就是北俠歐陽春、南俠展昭、丁氏雙俠丁兆蘭、丁兆蕙二人為一俠;“五義”就是竄天鼠盧方、掣地鼠韓彰、鉆山鼠徐慶、翻江鼠蔣平、錦毛鼠白玉堂。這讓我很不爽,你看看都把我和什么竄天鼠、鉆山鼠等等并列在一塊,我才不稀罕和他們一起混呢,而且,“鼠”字多難聽,我是鼠輩嗎?
不過,白玉堂這名字還是很中我意,“白——玉——堂——”,這三個字多清明華美。堂乃寬敞豁亮、高大壯麗之所,玉乃潤澤品瑩、清靈華美之物,白玉更是品潔質堅堪配君子。用白玉筑就的一座華堂,何其美也!何其大也!
所以,到現(xiàn)在我還不舍得丟了這名字,我現(xiàn)在是江城大學文學院研究生院古典文學研究專業(yè)二年級學生白玉堂。我怎么會一下子從大俠變?yōu)槲娜肆??這個很正常嘛,那一年,我曾扮作文人:“(白玉堂)喬妝改扮成一位斯文秀才模樣,頭戴方巾,身穿方氅,足下蹬一雙厚底大紅朱履,手中輕搖泥金折扇,搖搖擺擺,出了店門?!蔽疫@一裝扮當年就騙過了北俠歐陽春,可見我骨子里是早就有文人氣質的。
遙想當年,我年少膽大,聰明敏捷,武藝高強,身手矯健。三俠五義中,我的武藝應該是排名第三,僅次北俠歐陽春、南俠展昭,而我的獨門暗器卻是石子。我能從守衛(wèi)森嚴的衙門中智盜三寶,敢于在開封府寄柬留刀;能使太師酒宴變得滿地污糞,敢于在太師府邸借刀殺人;能在大內忠烈祠題詩,敢于在皇宮誅殺太監(jiān)。我還在水災時捉水怪為民除害。只是最后我栽在盜盟書上,被人暗算墜入機關喪了命。嗨,現(xiàn)在,我武功全沒了。我是多么想還能像以前一樣,飛檐走壁,殺富濟貧,快意江湖啊。
刀子
你問我那把刀子從哪來的?
唉,我買的。是我買的。以前,我白玉堂哪用得著買刀子呢,爺不屑于出門帶刀啊,我只要幾粒石子就能解決問題,或者遇劍拿劍遇刀奪刀。就拿我最后一次用刀來說吧,《三俠五義》中這樣介紹的——
到了夜間二鼓之時,(白玉堂)便到了木城之下。來過二次,門戶已然看慣,毫不介意。端詳了端詳,就由坎門而入。轉了幾個門戶。心中不耐煩,在百寶囊中掏出如意綜來。凡有不通閉塞之處,也不尋門,也不找戶,將如意絳拋上去,用手理定絨繩,便過去。一連幾次,皆是如此,更覺爽快無阻,心中暢快,暗道:“他雖然設了疑陣,其奈我白玉堂何!”越過多少板墻,便看見沖霄樓。仍在石基之上歇息了歇息,自己犯想道:“前次沈仲元說過,樓梯在正北。我且到樓梯看看。”順著臺基,繞到樓梯一看,果與馬道相似。才待要上,只見有人說道:“什么人?病太歲張華在此?!病钡囊坏犊硜?。白玉堂也不招架,將身一閃,刀卻砍空。張華往前一撲,白玉堂就勢一腳。張華站不穩(wěn)栽將下來,刀已落地。白玉堂趕上一步,將刀一拿,覺著甚是沉重壓手,暗道:“這小子好大力氣。不然,如何使這樣的笨物呢!”
他哪知道張華白從被北俠將刀削折,他卻打了一把厚背的利刃,分量極大。他只顧圖了結實,卻忘了自己使他不動。自從打了此刀之后,從未對壘廝殺,不知兵刃累手。今日猛見有人上梯,出其不意,他盡力的砍來。卻好白爺靈便,一閃身,他的刀砍空。力猛刀沉,是刀把他累的,往前一撲。冉加上白爺一腳,他焉有不撒手擲刀,栽下去的理呢?
且說白爺提著笨刀,隨后趕下,照著張華的哽嗓,將刀不過往下一按。真是兵刃沉重的好處,不用費力,只聽“噗哧”的一聲,刀會自己把張華殺了。白玉堂暗道:“兵刃沉了也有趣,殺人真能省勁?!?/p>
唉,我現(xiàn)在用的哪能叫刀啊,我告訴你,那就是把水果刀,我在超市花10元錢買的。為什么要買刀?
我并沒有想到為什么,自從我哥碰上了那件事后,我就是覺得要買把刀。我哥和我父親也都在江城,他們在城北建筑工地做事,就是那個叫幸福莊園的樓盤,他們在那里做了兩年了,可是我們難得見一面,平時就是隔段時間用手機打個電話。那天是我父親生日,我哥打電話讓我早點趕過去,怎么說,也是父親五十大壽。我問要不要買個蛋糕,估計我父親就在我哥旁邊聽著電話,他對我哥喊,千萬不要讓小堂買什么蛋糕了,那東西,又費錢又不好吃,不如我們端個牛肉火鍋實惠,你讓他就帶張嘴過來。我哥就嚷,聽到?jīng)]有,你老頭子心疼你,什么也不讓你帶,就帶張嘴!我哥喜歡開玩笑。我就說,好,那我今天就給嘴過節(jié)了。那天中午我在食堂里只打了很少的菜飯,我想著晚上可以加餐,中午就沒有吃那么多,吃多了浪費。可是到下午的時候,我哥打來電話,讓我不要去了,我問怎么了,我哥說,他媽的,倒了血霉了,我早點收了工,騎了我那輛摩托車去街上,想給爸買件衣服,回來時再帶個牛肉火鍋回來,哪曉得遇到鬼了,騎到一個路口,撞到一個人,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呢。我問情況怎么樣呢?我哥說,那人四十多歲看著沒大礙,我也只是車子龍頭掛了他一下,可他發(fā)瘋似地叫,像是我連人帶車都從他身上碾過去似的。
我哥出的這檔子事,不僅害得我父親的生日宴沒搞成,更糟糕的是,那人在醫(yī)院待著不出來,天天喊著這里痛那里痛,最后,朝我哥要了一萬五千塊錢他才罷手。我哥哪有那么多錢啊,他和父親倆打工一年也就幾萬塊錢,還要支援我一些,加上家庭開支,一年到頭存不了幾個錢,他只好到舊貨市場賤賣了摩托車,七拼八湊了一萬五才把這個事了掉。我哥那個摩托車我知道,才買了三個多月,我哥當個寶似的,他計劃著今年過年,也騎摩托車回到老家過年,他還有另外的打算,等閑了,騎著摩托當摩的司機,在火車站送人,說不定能掙點活錢呢。所以,他有空沒空就擦洗他那個摩托車,容不得一點灰塵在上面,放在工棚里,他都不許別人上去坐一下。
我哥從醫(yī)院回來的那天,我騎白行車去看他,他像根糊鍋的面條,癱倒在工棚板床上,一年又白干了,他翻著眼睛對我說,那個人就是訛人的,給了他錢,狗日的跑得兩腳不沾灰,根本就沒毛病,我當時要是立即加足油門跑掉就好了,我他媽怎么做呆事要送他去醫(yī)院呢,我當時猶豫了一下,那家伙就一把扯住我衣領,再也不讓我走了。
我哥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把他拉起來,算了,我說,中午吃火鍋去,我請你吃,我?guī)У哪欠菁医探裉旖o錢了。
我哥、我父親,還有我,那天晚上我們喝光了一瓶白酒,我們三個人喝得眼珠子通紅,像幾?;鹛咳紵诮菬o邊的夜色里,我哥說,這世上真是壞人多!
我忽然想,要是武功還在,一個石子的問題!我想象著那個訛詐的人被我的石子打得暈頭轉向,我暗暗地笑了。
老板,加點水,加點油,再燙點香菜,我父親在火鍋里撈著,牛肉火鍋也沒幾片牛肉啊。
父親這一喊,我一下子又回到了現(xiàn)實里,問題是,我現(xiàn)在有再多石子也沒用,那天晚上我騎著自行車回到學校,經(jīng)過學校超市時,我忽然害怕起來,要是我撞倒了一個人怎么辦?然后,我鉆進超市里就買了那把水果刀。
他們叫我“白糖”
那把水果刀就被我放在口袋里,我也一直沒用過它,我一年也吃不了幾次水果,我甚至差點都忘記了我還有一把水果刀。
要不是出了那件事,我可能會扔掉那把水果刀,我現(xiàn)在多么希望,我從來沒有買過那把刀,或者,它那天就不在我身上。大俠白玉堂怎么可能會用那樣的刀呢?我真是昏了頭了。
那天是星期六,我按照雇主的約定,去到一個小區(qū)里給那家的小孩子做家教,那小孩子五年級,我去輔導他語文、英語、數(shù)學,那人家是做水果生意的,給的費用不低,最讓我高興的是,他們家是一次一結,每上完一次課,臨走時,女主人就會拿出一百元給我,這樣,每當我返校時,我就覺得我變得有份量了,回來比去時多了一百元的重量,別小看一百元啊,差不多夠我一星期飯菜錢。我是騎著自行車去做家教的,江城的公交除了春季的三、四月和秋季的十月、十一月收費一元錢外,其他都是兩元錢一次的空調車,這來回就得四元錢,你就像現(xiàn)在這個天,哪里用得著空調呢,我都熱得流汗,空調車里還是吹著熱風,這不是浪費能源么,更關鍵的是,這公交我可坐不起,我騎車,省錢還自在,當我在城市的大街上快速騎行時,我就想,我以前作為大俠白玉堂時,在北宋京城人家的屋頂上飛一般掠過,是不是比這更暢快?
其實,我那天的速度并不快,我嚴格按照江城的交通規(guī)矩騎在非機動車道上,在一個拐角處,突然沖出來一個人,我驚叫一聲,趕緊偏離龍頭,沖向旁邊的花壇,我的想法是,我自己摔傷了不要緊,可別撞上人了,然而,等我爬起來,我看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跌坐在我的車前,車倒了,車前輪還在骨碌碌地轉,我立即扶起老太太,還好,她身上并沒有血,她甚至還沖我笑了一下,這一笑,讓我不再緊張,我說,沒有摔壞你吧。 老太太扭扭頭,甩甩腿,又揮揮手,說應該沒事,沒覺得哪兒痛。她說著彎下腰去撿拾她丟下的布袋,忽然說,哎喲,我好像腰有點痛,別不是撞壞腰了吧。
聽到她這樣說,我臉都嚇白了,我把車子扶起來,看著老太太哎喲哎喲地叫著,我想起我哥遭遇的事情來,背心溝溝里立即涌起一陣汗雨,怎么辦?怎么辦?跑不跑?我的口袋里只有一百元錢,我出發(fā)前還想著,一百元出去,二百元回來,我的錢和錢結婚了,希望明天能給我生出個錢娃娃來,我拿出一百元錢說,老人家,你看,我給你一百元錢行不,我這急著去給學生家教呢。
老太太猶豫著,似乎在想要不要接這一百塊錢,其實,這一下,我是有機會騎上車跑走的,可是,我是白玉堂啊,我做不出來,我怎么能跑走呢?
就在這時,上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喊著,媽,媽,我在樓上看見你摔倒了,你沒事吧?女的上來攙住了老太太,把老太太上上下下地拍打著,像拍打著一床被絮。 老太太說,腰好像有點痛。 男的立即吼起來,那趕快去醫(yī)院啊。
我拿著那一百元錢不知說什么好,我的臉色那時大概極為難看。老太太說,是個學生,這樣吧,你帶我去檢查一下,沒什么毛病,你就走,你放心我們也不是訛人的人。
聽老太太這樣一說,我放心了,我就跟著他們打了個車去了江城第一人民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掛了號,我陪老太太一家人去了門診室。接診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女醫(yī)生,她的左腮邊有顆痦子,她問了問情況,讓那老太太躺在診床上,用手按了按老太太的腰腿,看她的神情應該是沒什么大問題,她坐回到辦公桌前,開始在病歷上寫字。
沒問題吧,醫(yī)生,沒問題吧,我問。
做個檢查,女醫(yī)生頭也不抬地說,這個不好說,先住院檢查。
女醫(yī)生飛快地寫好了處理意見,老太太的兒子拿過來對我說,你跟我一道去交費吧。
當我跟著老太太兒子去交費時,我被那數(shù)字驚住了,醫(yī)院說要先交一千塊錢押金。一千塊錢?我說,能不能少點,我沒有那么多錢。
那你有多少錢?
一百,我說,我只有一百塊錢。
老太太的兒子說,你怎么回事,你只有一百?
我說,我真的只有一百。
你把身份證給我,老太太的兒子說,你是哪個學校的,你得趕快給我弄錢來交費,你不能撞了人,只一百塊錢了事了吧。
我腦子亂成一鍋粥,我一邊掏身份證,一邊想,給我哥打個電話吧,看看他能不能給我湊一千塊錢來。
我把身份證遞過去后,就撥我哥的手機,可我哥的手機怎么也接不通,我呆呆地看著手機,一臉茫然。
白玉堂,老太太的兒子念著我的名字對他媽說,他叫白玉堂,江城大學研究生院的。
白糖?老太太說,我不管什么白糖紅糖啊,小伙子,你得盡快讓我住上院啊。
他媽的,我白玉堂什么時候成了白糖了?我又驚又怒,我抓著手機一遍遍地撥打我哥的號碼,可是,他一直是關機的。一千塊錢,我到哪里去弄來一千塊錢?我腦子里飛速地轉動著,其實我也知道,我怎么轉動腦筋也沒有用,我變不出錢來,我很奇怪,在這樣的時候,我還會想起以前的我,要是在以前就好了,我可以讓他們去找包大人,去找展昭,去找歐陽春,或者,我抽身上房,到哪個貪官家里弄幾塊銀子就成了,我想象著我正將一搭褳銀子放在老太太和她兒子面前,對他們說,好好治病,銀子不是問題。
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嘴臉不由自主地咧了一下,我想笑??墒抢咸膬鹤右宦晹嗪却蚱屏宋业男θ荩氵€愣著做什么?你快想辦法啊!你不拿錢來,身份證就暫放在我這里。
天使或鳥人
我又撥打了一次我哥的電話,我哥的手機依然是關機的,那老太太的兒子急躁起來,他沖上來,拉扯著我說,你別老打電話啊,你拿錢啊,你撞了人還想賴不成?
老太太一家都嚷嚷起來,他們像三臺轟炸機,一起向我開炮,周圍漸漸有了一些人圍觀,老太太邊說邊“哎喲哎喲”叫著,聲音越來越大,她兒子拉扯著我的手上力道也越來越大,我背心溝溝上的汗珠也越來越大。
我忽然奮力向上扎脫老太太兒子的手,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就是覺得我不能被他這么拉扯著,好像我是個犯人一樣。我剛一甩脫,他立即就撲上來,咦,你還想動手不成?他大聲喊道。
動手?我想,我是白玉堂啊,動手還有你的份兒?我這樣想著,又兩手向上奮力掙脫。他這回死死抱住了我,你想跑?還沒王法了不成?
他要不說跑,我還記不起跑,他這一說,我就想,不管他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我先離開這里吧,我用力推開他,轉身就往外跑,沒跑兩步,他又粘上來了,擋在我身前,我看見他的臉已經(jīng)扭曲變形,他噴著氣說,你想跑,門都沒有!
就在這時,那把刀好像是自己從我口袋里跳了出來,跳到了我手上,它剛一跳到我手上,我就看見那個男人愣住了,趁這工夫,我轉過身就跑。
也許看清我手中不過是把水果刀,那男人過了會又攆上來,他邊攆邊對他妻子說,報警啊,快報警啊。
跑著跑著,我發(fā)現(xiàn)我跑的方向不對,我怎么往醫(yī)生辦公區(qū)跑了,那邊沒有下樓的地方,可是我只有跑,我覺得,也許我離開這個地方就好了,我只想離開這個地方。后面追趕的腳步越來越近,我扭頭一看,醫(yī)院的保安,派出所的公安,老太太的兒子,還有一群看熱鬧的人,潮水一樣向我涌來。
我一頭撞進了一個辦公室,我抬頭一看,坐在桌子前的正是先前那個女醫(yī)生,她用她的雙眼和一只痦子吃驚地瞪著我,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她站起來,連連往后退。
我忽然覺得,這個女醫(yī)生的痦子長得不好看,她應該讓它在她的臉上消失掉,她退到墻角邊,帶著哭腔說,你別過來?。?/p>
后面的那雙手就要抓到我了,我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一把抓住了女醫(yī)生,一手扼住了她的頸脖,一手用刀貼著她臉上的痦子,我說,離開,你們都離開,否則,她就要流血。
很快,隨著我一聲喊,先前圍成一圈的保安、公安、看客,立即四散開來,留出了一條通道。我覺得這有點像我當年,孤膽英雄獨闖沖霄樓啊,可是,現(xiàn)在,接下來,我該怎么辦?我有點迷惑。我看見一旁的墻壁上有一張宣傳畫,一個穿一身護士服的老太太,滿臉慈祥地笑著,下方是幾個字“白衣天使 愛灑人間”,我知道,畫上的老太太叫南丁格爾,因為她,護士們后來有了“天使”的稱號。這時,也許是看見來了那么多人,像一下子找到了依靠,靠在我身上的女醫(yī)生到底忍不住,哇地哭了出來。她哭得很突然,嚇了我一跳,我才意識到,我還用刀劫持了一個“天使”,可是,正如有人調侃的那樣,長翅膀的不一定都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鳥人呢。我劫持的這個是天使還是鳥人呢?
像是知道我的心思,女醫(yī)生對我說,放了我,求你了,放了我,不是我非要給老太太檢查的,是醫(yī)院要求的,不全面檢查怕出現(xiàn)醫(yī)患糾紛啊,你放了我吧。
她這一說,我才明白我眼下的處境,我是要沖出包圍圈,趕快離開這里啊。我立即把刀子換了位置,放在女醫(yī)生的脖頸上,對他們喝道,閃開,閃開,讓我出去!
你叫白玉堂?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而我和女醫(yī)生就是一個圓點,隨著網(wǎng)點移動,繞著我們的圓也隨之移動,很快,我們移到了醫(yī)院大門口。女醫(yī)生一直在哭泣,這讓我很慚愧,我白玉堂何時欺侮過一個女人了?可是我今天卻劫持了一個女人。我右手握刀,把刀鋒貼在我的左手大拇指上,這樣,即便刀子不小心碰到了,首先割破的是我的手指。
警察不斷地跟我喊話,小伙子,你放了她,有什么話好說。
我說,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真是沒有錢,你們讓我走!
警察說,你放了她我們就放你走!
我知道他們是騙我呢,我不能放了這個女醫(yī)生,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事情怎么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自己也不清楚。
那個被撞的老太太的兒子大概在和警察說明情況,警察們于是一個個掏錢包,很快一個年紀大點的老警走上來對我說,你看,我們給你湊了一千塊錢,你拿去吧,不要你還了。
我看著那些錢,它們要是早點出現(xiàn)在我面前該有多好啊,可是現(xiàn)在一切都晚了,我已經(jīng)不得不強撐著把這出戲給繼續(xù)演下去,雖然怎么演我還胸中無數(shù)。我只好一遍遍地喊著白玉堂的口頭禪:“你要是嚷,我便是一刀?!边@是《三俠五義》中我白玉堂的口頭禪。女醫(yī)生強咽下自己的哭訴,只是木然地跟著我走。我也不知道怎么脫身。我看看醫(yī)院門口,人聲鼎沸,夜晚的江城大街上燈光閃爍,我忽然特別懷念宿舍里的燈光了,教室里的燈光了,甚至那個雇傭我當家庭教師的那戶人家的燈光,我現(xiàn)在想起來,它們是那么溫馨,溫暖。我想立即回到那樣的燈光中去,而不是眼下這亂糟糟的燈光。偏偏這時,開來了好幾輛警車,警燈呼叫著閃爍著,叫得人心里一顫一顫的。
警察還在朝我喊話,小伙子,你有什么要求就提,你放了那位醫(yī)生!
我說,我叫白玉堂,請叫我名字。
好的,好的,白玉堂,請你放了她,其他好商量!
我覺得我還是要盡快離開這里,我只想盡快回到請我輔導家教的那戶人家里,像往常一樣,待上兩個小時,拿上一百塊錢回來。我有了主意了,我對警察喊,我要坐上警車,去一個地方!
警察想了兩秒鐘說,好,我答應你,小伙子,不,白玉堂,我開警車去。
不行,你讓一個不是警察的人來開,送我去一個地方。 好,行,行,你等著。 不一會兒,果真有一個人開著警車停到了我身邊,上車吧,他說著,拍著自己的兩胯,示意自己不是警察沒帶家伙。
我拉著女醫(yī)生上了后座。
到哪?司機顯出一副很隨便的樣子。
濱江北路名門華府小區(qū)。我報出了那個雇主家的小區(qū)名。
喲,那是高檔小區(qū)啊,你住在那?
我住在那?我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司機。女醫(yī)生睜大著雙眼無助地看著我,我感覺到她全身在不停地顫抖,像遭遇到電擊一樣,她這一抖,帶動起我也抖動起來,別抖,我說,你別抖。她抖得更厲害了。
你知道怎么走嗎?那個司機嘴不閑著,我走繁華大道繞過去行不行?
我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走了,我平時騎自行車走的是另外一條熟悉的道,現(xiàn)在經(jīng)過醫(yī)院這么一鬧,我記不清路了,我甚至分不清東南西北,我說,差不多吧,我只知道到水陽江路往左拐就到了。
司機說,哦,那我可以繞過去,轉到二環(huán)上去,那里紅綠燈少些,車也少些,你不是要早點到那里嘛,把你送到了,我也可以早點回家休息了,我今晚要看電視,爸爸去哪里,那個節(jié)目你看不?這個司機說個不停。我沒心思聽他的,我望著江城兩旁的街道,街道上的車輛,人流,行道樹,燈光,商店。
開了好一會,車子到了二環(huán)路,人車稀少的僻靜路段,司機把車停了下來,說是不是前面那個小區(qū)?
我?guī)е莻€女醫(yī)生下了車,就在我向前方張望分辨時,不知從哪里猛然鉆來五六個人,還沒等我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我就被他們壓趴下了,那把刀子先是哐當一聲被打掉在地,然后被撿起,對,就是你面前的那把刀子。
我很快被扭送到車上,女醫(yī)生不在我手上時,他們就一點不聽我的話了,我說,我還要去上課呢,你們放了我,
一個老警察狠狠地搡了我一把,老實點,別廢話!
直到那時,我才忽然明白,我白玉堂大概要像以前三闖沖霄樓時一樣,在最后一次掉進了銅網(wǎng)中,結束了作為大俠白玉堂的一生。
報告局長,已經(jīng)抓獲嫌犯,正趕往分局途中。那個司機對著手機說。
他打完電話后,手里拿著我先前使用的那把水果刀問我,喂,你叫白玉堂?
我點點頭。
和那個《三俠五義》中的白玉堂是一個白玉堂?
我扭過頭不理他。
哈,你的名字竟然叫白玉堂!你真是大俠?。∷弥前训?,看來,這就是白大俠用的那把刀了。
這時,我看到我衣服的前襟上濕了一大片,我搖搖頭,才發(fā)現(xiàn),我兩眼里的淚水正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