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走上社會那陣子,最為流行的東西是圍棋。遠的不說,就在我們那一排單身宿舍里頭,每一間宿舍都有自己的圍棋盤。兩三個人,或三四個人,也許正說著話呢,也許正吃著飯呢,其中一個拿起一顆黑子,“啪”地一下,一盤棋就算開始了。
高手的對弈大部分是在夜間進行。記憶里,高手的對弈通常都很枯寂,兩個人,一言不發(fā),需要很長時間才會下出一手棋。他們的對弈很少有人看,即使有人看了,那都是觀棋不語。
而臭棋蔞子的對弈卻是圍觀者眾,且圍觀者一下子就把自己當(dāng)做了“智囊”,是—個“班子”。這個“班子”不停地作指示、提規(guī)劃,最后呢,下棋的人反倒成了幸福的傀儡。
我有—個同事,姓嚴,標(biāo)準的高智商,屬于夜間下棋的那種人。突然有—天,他對我說:“你怎么不下棋呢?”我笑笑,說:“我這樣的智商怎么可以下棋呢?”他說:“可惜了,下棋很有意思的?!?/p>
暑期到了,學(xué)校里放了假,我和他都沒有回老家。就在那一天的夜里,他陪著我在足球場上逛到了下半夜。也許是走累了,也許是他的棋癮又犯了,他黑咕隆咚地對我說:“我教你下棋吧?!币幌肫鹂湛帐幨幍?、無邊無際的暑假,我說,好吧。
他是個好老師。不只是紿我講,還送來了許多書。他說:“我看的就是這些書?!蔽艺f:“把這些書看完了我就會下棋了?”他很篤定地告訴我:“那當(dāng)然。”
大約過了—個月,我給嚴老弟提了一個方案,我們每天夜里下一盤棋,先讓九子,等我贏了,再讓八子。嚴老弟說:“好?!?/p>
我人生的第一盤棋就是授九子棋。嚴老弟并沒有像和別人下棋那樣,端坐在我的正面。他是側(cè)著坐的,翹著二郎腿。他一直在抽煙。這盤棋就這樣開始了,他下一顆白子,我跟—顆黑子。他再下—顆白子,我再跟—顆黑子。還沒到—個小時,問題來了,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我的棋,也就是整個盤面上的黑子,沒有—塊是活的。這讓我相當(dāng)緊張,按照這樣的態(tài)勢發(fā)展下去,用不了十分鐘,棋盤上將是一片“白茫茫大地”。我的臉開始充血,我得想點辦法,至少活出—塊棋。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企圖,對我說:‘你可以先保住—個角?!?,這正是我想做的。?!獋€角,我清楚地記得我當(dāng)時想‘保住”的是右下角。道理很簡單,全棋只有那里,他還沒有“打入”。
我不再和他糾纏了,開始補我的右下角?!B補了兩手棋之后,我問他:“活了嗎?”他看了一眼,很負責(zé)任地說:“活了?!?/p>
我的心情大好,又補了一手,說:“數(shù)數(shù)巴,看看我總共有幾目棋?!?/p>
他卻不說話了,坐正了,眼睛開始“盯著”右下角看,往死里看。最后,他提起—顆白子,“點”了進來。我說:“不是已經(jīng)活了嗎?”他很低調(diào)地說:“試試看,試試看吧?!?/p>
結(jié)果也就是七八手棋,我的右下角全死了,一時間我殺人的心都有了。我盡力控制住我的情緒,問他:“你不是說這兒已經(jīng)活了嗎?”
“本來是活了的,可你又補了兩手,就活不成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