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這個季節(jié),去年的這個時候,走東線過護(hù)城河時遇見了那個算命先生,“十三斤”也是在那兒滾下河的。
那是典型的京城初夏的一個黃昏,暮靄夾雜著柳絮和楊花,在熱騰騰的空氣里浮動曼舞,為短暫的夕陽光暈平添著濃稠的質(zhì)感。由于對花粉和楊絮過敏,她感覺鼻子一陣陣發(fā)癢,只想打噴嚏。黃昏的氣溫依然很高,縱橫交錯的立交橋車流嗡鳴,加上口罩捂在臉上,汗水已經(jīng)順著鼻洼流下來,接著跟鼻涕匯合,接茬向下淌。她感覺不止鼻子冒汗,額頭、鬢角、發(fā)髻、脖子、前胸、后背都在跟著鼻子一塊兒發(fā)癢,緊接著就是心慌氣短,煩躁焦灼油然而生,拖在身后的買菜的拉樸車差一點脫手。她下意識地慢下腳步,一只手拖住拉桿車,另一只手手心向下,在胸前做了個沉住氣的手勢,口里憋住一口氣,接著用捂在口罩中不太通氣又忍不住發(fā)癢的鼻孔慢慢又長長地推出這口氣。如此反復(fù)幾次,心緒一下子好了很多。到了這個年紀(jì),要學(xué)會自我調(diào)節(jié),心靜自然涼,她一再勸自己。
“這位大姐,你應(yīng)該往東走,你的貴人在東面?!边@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不經(jīng)意卻很清晰的穿透黃昏的轟鳴聲傳到她的耳朵眼兒里,正停步隔著口罩揉鼻子的她嚇了一跳,拖在身后的拉桿車差一點又一次脫手。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五十多歲樣子的男人坐在行人道旁的馬路牙子上,掩藏在夕陽光線下的他抱著一根拐棍兒,拿著個茶水瓶,面前擺個馬扎,上面有些紙片和物件,旁邊還立著一塊兒紙殼,上面寫著一些字。她瞇起眼睛先打量了一下這個男人,之后視線轉(zhuǎn)到那個紙殼子上,上而用黑筆寫的字還真不少:抽簽、打卦、算命、看相、占卜、風(fēng)水、周易、麻衣……
這板書寫的還真不錯,字體工整、筆劃清楚、間隔均勻、排列整齊,一看就是年輕時候苦練過龐中華。她想,如果不是這些字,乍一看一定會誤以為這人是裝修游擊隊的攬活散工。
“這位大姐,你應(yīng)該往東走,你的貴人在東面!”見她愣神,這個男人又重新說了一遍,而且語氣和神態(tài)都稍微做了調(diào)整,好讓她確信這句話是說給她的。
“你知道我要干嗎去啊,我就往東走?。俊睂χ莻€男人喊完這句后,她頗不耐煩的扯下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的口罩,打了噴嚏,口鼻瞬間舒暢了許多。
那個男人一臉錯愕,看著她,語氣猶豫,有些結(jié)巴:“信、信則靈,不、不信則不靈,兼聽則明嘛?!?/p>
“信什么呀信,封建迷信這套東西怎么還出來騙人啊,說輕了你這是影響市容,說重了你這是擾亂社會秩序!這個歲數(shù),閑得沒事兒,干點什么不好?算了,今兒沒空兒搭理你!”這番回敬的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感到一驚,怎么這么有分量。甩了甩濕透的口罩,在那個一臉錨愕的男人的注視下,她拉著買菜的拉桿車過河下橋,一路向北走,邊走還邊想,今天可真不順,不知今年的西瓜甜不甜。
瓜攤?cè)缙跔I業(yè),攤主還是那對兒中年夫妻,遠(yuǎn)遠(yuǎn)見她來了,女?dāng)傊饕幻婷χ袎K兒西瓜讓她先嘗嘗鮮解解渴,一面招呼丈夫趕緊去里邊給大姐挑幾個皮薄兒的。西瓜很快就挑好擺在面前,男攤主掏出一根碳性板書粗筆,稱好重量后挨個在西瓜上寫上斤兩數(shù)和價錢,邊寫邊對她說:“放心,分量只多不少,零頭包給您抹了,吃著不甜您找我來換?!?/p>
她買了三個西瓜,又像去年一樣走到護(hù)城河邊,又像去年一樣拉桿車把手突然斷裂,三個西瓜依次滾入河中,甚至不如去年,去年還剩下一個半西瓜可以拾起來吃,今年就只剩下小半塊,她用手托了,繼續(xù)往回走,邊走邊想,今天可真不順。上橋時,一眼瞧見那個算命先生還坐在馬路牙子上看著這邊,她頓時來了力氣,托著半塊兒西瓜,拖著獨輪車,大踏步奔至他面前。見她拿著半塊西瓜立在面前,活像一個尋仇的,算命先生先是一驚,接著本能的站起身來,拐棍兒跌落在地上,伸手想去撿,又忙縮回手,慌忙將茶水瓶擋住胸前??粗鐾赀@些動作后,她彎腰將手里的半塊兒西瓜擱在算命先生面前,接著對他說:“你可真是神啊,你怎么知道我要往東走?你明天還在這嗎,在的話,我?guī)О训秮?。?/p>
那個算命先生驚恐的看著她,懷里的茶水瓶沒抱穩(wěn),一下了掉在地上的那塊西瓜上,瓜汁四濺,在黃昏的光線中看得很清楚。
“我是說帶把刀,給你切塊西瓜吃,大熱天的,你也不容易,瞧把你嚇的!”她笑著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