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湖：40年的苦戀

梁音（1926—1925），長春電影制片廠演員，國家一級演員。扮演過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中的楊排長、《三進山城》中的偵察英雄劉宏志、《我們村里的年輕人》中的木匠曹茂林等。

有這樣一種女人，說不上哪兒美，只覺得整個人都是陽光的，一種韻致浸透著活躍的生命，明朗、流暢，可親可近?！傲豪习椤庇岷蠋熃o我的印象即是如此。在和梁音老師共同生活了12年的家中，俞湖熱情地引領(lǐng)著我參觀了梁老師的臥室、書房。難以想象這是一位盛名于世的藝術(shù)家的家，極普通的家具、床和電器，一如主人一般的質(zhì)樸。只是屋內(nèi)擺的各種小工具、臺燈、擺件是獨特的，與眾不同，因為這些都是梁音老師自己做的。我有些震驚了：“這是曹茂林的家嘛！”俞湖老師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曹茂林是梁音在影片《我們村里的年輕人》中塑造的一個藝術(shù)形象，老實、聰明、本分、可愛，心靈手巧，也就是曹茂林的形象，打動了當(dāng)年只有15歲的少女俞湖的心，年輕的姑娘心中漸漸清晰了一個愛人的形象。

“他太像曹茂林了，樸實、聰慧、不失幽默，臨走的前幾小時還和我開玩笑。他說：‘我隨身穿的馬甲呢？’因為肺部感染，我?guī)メt(yī)院，醫(yī)生全面檢查后還豎起大拇指：‘梁老，腦子沒問題，心臟沒問題，這么大歲數(shù)少有。肺部有些感染，住兩天院輸液消炎，馬上就好了。’梁音還頑皮地朝我眨眨眼，悄悄說：‘看好馬甲，里面有一千多塊呢！’我把馬甲穿在自己身上。他樂了，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一會兒攥緊，一會兒撫摸著。我說：‘梁音，歇會兒吧！’他假裝沒聽見。我加大聲音說：‘小梁子，聽話！’他樂了！這幾年他不愿我叫他老師，叫他老梁，愿意聽小梁子，像個小孩子。一會兒他說沒什么不舒服，就是累。我說，累就好好睡一覺。我給他擦臉，他一直盯著我，后來接過毛巾自己擦了擦眼角。他這個人愛干凈極了，不能有一點兒不干凈的地方。他又讓我拉了拉他身上的襯褲，靜靜地睡下了。誰知這一睡再也醒不來了！20分鐘后，我給他喂水，叫他不應(yīng)。我沖著醫(yī)生大叫：‘一定把他救活！’醫(y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走了，如平日睡覺一樣，安詳，太安詳了。走了，永遠地走了！多好的人，認識他的，不熟識的，影迷、朋友、同事、合作者，沒有一個人不說他好的。好人走了，留下我走了！”俞湖老師悲傷地哭泣著……

說起梁音老師的成長經(jīng)歷和藝術(shù)成就，俞湖如數(shù)家珍，滔滔不絕。“在早期的表演中，梁音扮演的角色基本上都是與自己經(jīng)歷、身份、氣質(zhì)相似的人物，表演上也存在差距，他就在工作中觀察謝添、陳強、呂班、張平等老演員的表演，虛心向他們求教。1958年在《我們村里的年輕人》中扮演農(nóng)民曹茂林，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還飾演了《劉三姐》中劉二哥等多個銀幕形象。1963年前后，兩部先后開拍的戲找他主演，一部是《李雙雙》中飾演孫喜旺，一部是《冰山上的來客》飾演楊排長。權(quán)衡再三，梁音選擇了更具挑戰(zhàn)性的楊排長。對他能否演好這個角色，當(dāng)時很有爭議。梁音歷來老實本分，不吵不爭，只是全身心投入到角色中去，最終成功塑造了英雄楊排長。我相信，如果他塑造孫喜旺，也會成功的?！?/p>

當(dāng)《冰山上的來客》紅遍全國的時候，俞湖已經(jīng)是18歲的大姑娘。之前看過多遍《我們村里的年輕人》，

對曹茂林怎么也看不夠，這回看《冰山上的來客》她更是驚呆了?！皸钆砰L”的智慧讓她看到了梁音的睿智；“楊排長”的勇敢讓她看到了梁音的剛毅；而“楊排長”悠揚的笛聲則讓她感受到了梁音嚴肅外表下的柔情……“男人當(dāng)如梁音！”梁音成了俞湖心中的偶像，不僅梁音拍過的電影，她一部不落地看過多次，而且暗下決心，長大后一定要嫁像梁音這樣的男人！

1967年俞湖高中畢業(yè)，如花似玉，高高的鼻梁，黑黑的眼睛，特像新疆的少數(shù)民族少女。追求者、介紹者紛至沓來?？伤闹性缬辛税殉咦樱娏瞬恢嗌賯€，非短即長，這把尺子量不成別人，結(jié)果一個都沒有談成。一晃，俞湖已經(jīng)錯過了一個女人嫁人的最好年齡。1985年，俞湖37歲，她已對婚姻之事死了心。她將愛深深埋在心底，決定讓生命去等候！

1987年7月的一天，俞湖輾轉(zhuǎn)得到了梁音的聯(lián)系方式，并給他家打了電話，是梁音的夫人、長春電影制片廠演員杜鳳霞接的。放下電話，俞湖心中充滿喜悅和激動。幾天后，她再次給梁音家打時，梁音接電話了。俞湖激動地同梁音談了他演的電影，說了她對角色的喜愛和理解。此時，她是幼兒師范學(xué)校老師，也是朝陽業(yè)余話劇團的演員。從此以后，每隔一段時間，她便和梁家通次電話，談話的內(nèi)容天南海北，無所不包。俞湖把和梁老師通電話當(dāng)成了自己的精神食糧。隨著通電話次數(shù)的增多，俞湖和梁音及家人的友誼也愈來愈深了。1998年夏天，梁音在長影做化妝師的大女兒梁玲到北京為廠里買道具，就住在了俞湖家。俞湖陪梁玲跑遍了北京城。后來，梁音來北京開會，俞湖終于見到了自己心中的偶像。

見到梁音后，俞湖激動又幸福，盡管她心中十分愛慕梁音，可她知道，梁老師是有家室的人。她把愛深深地埋在心底。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如青草，由春至夏，由夏轉(zhuǎn)秋，便由青轉(zhuǎn)黃，再漸漸由黃至枯。在愛情中等待的人，亦如青草由青漸黃，其景亦清寂，其情也有些黯然。

一晃十幾年匆匆而過。2000年12月的一天，梁音老師突然打來電話，話筒中的聲音哽咽。由于過度的悲傷，許久，梁音才聲音顫抖地說，杜老師突發(fā)腦溢血辭世了。俞湖為梁音的難過而難過，安慰了一會兒，便掛了電話。這一掛，又是三年彼此沒有聯(lián)系。2003年6月25日下午5點多，俞湖正在家里洗衣服，突然，她聽到電視里傳來她非常熟悉的歌曲《花兒為什么這樣紅》。是中央電視臺的《藝術(shù)人生》節(jié)目，正在播出《冰山上的來客》劇組再聚首。俞湖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他老了，臉上寫滿滄桑。這時，扮演古蘭丹姆的演員正在問梁音：“梁音老師，聽說您老伴杜老師去世了？”梁音滿面痛楚，擺手說道：“咱們不談這個，不談這個！”看到這樣的情形，俞湖心如刀絞。節(jié)目還在繼續(xù)著，一個女影迷跑上臺，獻給梁音老師一束鮮花并熱情擁抱了他，而另一位女觀眾則當(dāng)眾向梁音老師表達了愛意。俞湖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一種莫名的恐懼籠罩了她的心。她有些害怕了，她怕苦苦暗戀著、用生命等待了40年的偶像真的會被別的女人搶走了。

杜鳳霞與梁音兩人相知相伴，共同走過了半個世紀。杜老師脾氣急，梁音好脾氣的忍讓在長影也是出了名的。妻子的去世，令原本總是談笑風(fēng)生的梁音，失去了笑容，臉上終日陰云密布。老伴去世后，有不少人在追求梁音，有影迷，有觀眾，有評劇演員，還有朋友熱心介紹的。但梁音始終不為所動。就在這個時候，俞湖的電話打了過來，不管不顧，不容梁音說話，嘎嘣利落脆，把憋在心里40年的話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只是，這個時候的梁音深陷在痛苦中，抱定了不再結(jié)婚的念頭，俞湖的表達沒有得到期待中的回應(yīng)。于是此后，俞湖一天一電話，噓寒問暖。梁玲也在一旁做父親的工作，說有老伴陪伴才能生活得更美滿幸福，也更長壽。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幾個月后，梁音到北京拍攝電視劇《老師的故事》，俞湖去車站迎接，梁音給俞湖帶來一盆盛開的君子蘭，書包里還裝著幾只紅雞蛋。原來，細心的梁音知道俞湖過幾天就要過生日了，特意按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帶了紅雞蛋來給她賀壽。一個細節(jié)，透露了他的心思，可見俞湖在梁音的心中有著怎樣的位置。當(dāng)俞湖挽著梁音的手臂慢慢走出車廂時，走在前面的著名表演藝術(shù)家浦克老師和夫人一步一回頭，仔細地打量著俞湖，并且不住地點著頭。閱人無數(shù)的浦克老師一定是認可了老友梁音的好眼光，認定他會有一個幸福的晚年生活。

俞湖用自己的真心打動了梁音，兩個人的心越來越貼近，終于，這段愛情修成正果，他們在北京舉辦了婚禮。梁音文工團時的戰(zhàn)友、著名表演藝術(shù)家葛存壯飽含激情地擔(dān)任了他們的證婚人。婚禮上，主人和來賓一起高歌《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一會，陷入深深思念中的俞湖老師抬起了頭，說：“你知道梁音有多好嗎？和他的結(jié)合不僅圓了我苦戀40年的夢，也知道了什么是疼，什么叫愛。梁音怕涼，夏天我們不用空調(diào)，每天晚上他都要給我扇扇子，用手輕輕拍我的手背，一直到我睡熟，像哄孩子一樣。他給我講過一個笑話，說一次拍我睡覺，拍著拍著，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背有點兒疼。原來他的右手拍到自己的左手背上了。他雖然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可是讓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他細心，無微不至?！闭f到這里，臉上洋溢著幸福的俞湖老師，順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精致的工具。那是梁音老師精心制作的小扎子。因為俞湖吃小瓶藥液的時候，吸管很難插進藥瓶，用這小扎子一扎，問題迎刃而解。望著手里的小扎子，俞湖老師的眼淚再次濕透了手中的紙巾。

愛過的人知道愛的珍貴，因為被愛，所以愛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