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的安全狀況：一個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

2015年6月14日，河南省鄧州市一名12歲女童陳瑞雪為救落水的弟弟溺水身亡。這對姐弟是“留守兒童”。他們的父母在江蘇省打工，他們在奶奶照料下，在城里上學。

鄧州市的“留守兒童”數(shù)量龐大，粗略估算，父母雙方常年在外務工的留守兒童約13萬人，占當?shù)乜側丝诘慕?/13。

留守女童溺亡事件背后，凸顯的是“留守兒童”群體因溺水、交通事故、中毒等意外傷害而亡故的事件日益增多的現(xiàn)實。據(jù)統(tǒng)計，中國每年有近5萬名兒童死于意外傷害，其中大部分是留守兒童。

對于留守兒童的家庭、學校還有地方政府來說，如何采取有效措施進行應對和防范，改善留守兒童的安全狀況，己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

12歲女童：喊著不會游泳仍救弟

63歲的奶奶帶著孫子孫女在鄧州市己住了4年多。多數(shù)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帶孩子。爺爺陳克金平時要在30公里外的老家忙農活。

4年前，與很多外出打工者一樣，陳瑞雪的爸媽選在鄧州市區(qū)購置了一套80多平方米的住房。這套房的周邊有鄧州一高、二高、湍河一初中、第十三小等，買房的目的也是為了讓兒女在城里上學方便。

陳瑞雪出事的6月14日是星期天。對于她來說，每周也只有這天可以出去玩，上小學四年級的她，周六還要去上輔導班。

陳瑞雪留給爸媽的記憶是她特別愛出去玩。

但平時在家，他們住在五樓。奶奶患有嚴重的風濕病，上樓下樓都是難事，也無法帶著姐弟倆外出。陳瑞雪就自己出去玩。出事的當天也是這樣，陳瑞雪對奶奶說下樓玩會兒就上來。

“雙手拽都拽不住?！蹦棠陶f，孫女和孫子平時都不怕她。說得多了，孫女還會跟她對吵，不讓她管。

實際上，當天陳瑞雪與同班的另一女生約好，一起帶著弟弟去湍河邊玩。

這位女生的家庭與陳瑞雪一樣，父母在外打工，只有爺爺住在城里照看孫女。

據(jù)陳瑞雪的爺爺陳克金描述，那段河道此前曾經(jīng)采過砂子，水很深，岸邊也豎著警示牌。他了解到的情況是：孩子們到河邊后，弟弟的玩具掉到水里，7歲的弟弟去撈時，滑進水里。姐姐陳瑞雪見狀，一邊喊著自己不會游泳，一邊還是跳進水里救弟弟。這一跳就再沒有上來。

同去的女生見狀，大喊救命，幾百米外的釣魚人陳雷（音）跑過來將弟弟救上來，又下水摸了幾遍，沒有發(fā)現(xiàn)陳瑞雪。

接到報警的鄧州消防官兵趕到，在河里找到了陳瑞雪的遺體。

父母：到現(xiàn)在也不了解女兒的內心

“我們這一輩子都虧欠她了，怎么也彌補不回來了?！甭動嵒丶业男￡惙蚱尴萑氲阶载熤?。他們說，如果不出門打工，或許不會出事。

今年30歲出頭的小陳夫妻倆結婚后到江蘇省江陰市打工，一去就是12年。他們干過多種工作，如今一人一天平均掙150元工資。一個月倆人毛收入6000多元。倆人在工廠里的生產線上為產品安裝零件。有時加班到夜里12點。

“下班回來，話都不想說，倒頭就睡?！毙￡愓f，不僅平時與家里父母孩子溝通少，就是天天見面的夫妻話都很少說。

短則半月，多則一個月，他們會給家里打一次電話。電話里，女兒、兒子都會要玩具。

去年春節(jié)前，女兒在電話里要一套“芭比娃娃”，還想要一雙溜冰鞋。他們回家給她買了一套“芭比娃娃”，溜冰鞋原本打算今年春節(jié)回去再買。

他們多數(shù)春節(jié)回家都不超過15天。小陳仔細回想，他甚至到現(xiàn)在也不了解12歲的女兒內心世界是什么樣。

最近幾年，孩子懂事后，才知道還是爸媽最親。以前兒子小的時候，夫妻倆回來，都不讓他們抱。最近兩年，他們一回來，兒子都不跟奶奶睡，吵著要和爸媽睡一起。

每年過完年回江蘇打工，他們都會提前把孩子送到農村老家，買好玩具哄著，他們偷偷離開。否則兩個孩子會揪著衣服，哭喊著不讓走。

村莊：辦喪事都沒有年輕人抬棺

明知道子女由老人照顧有弊端，但在外打工的人大多數(shù)還是選擇把孩子留在家里。小陳早就意識到爺爺奶奶隔代教育的問題，女兒陳瑞雪不怕奶奶，奶奶也管不住她。女兒也跟小陳說過幾次，不愿意讓父母外出打工，平時很想他們。

但是打工也是他們無奈的選擇。

在江陰市打工十多年，小陳沒見哪位工友把孩子接到當?shù)卣湛?。孩子要上幼兒園，上小學是最大的問題。

江陰當?shù)氐挠變簣@一年要一萬多元。如要上小學，就需在當?shù)刭I房。按他們的收入，省吃儉用十年，才存了16萬元，僅夠在老家鄧州市城區(qū)買一套沒有房產證的“小產權房”。

女兒出事后，小陳夫妻倆決定不再到外地打工了，陪著7歲的兒子在鄧州生活。但是不出去打工，以后做什么呢？小陳并沒有想好，他說自己也很無奈?！跋氩涣四敲炊嗔耍凑僖膊蝗ゴ蚬ち??！?/p>

他們家的八九畝地，爺爺陳克金在種著。這兩年花生收成不錯，一年能有近萬元的收入。陳克金在農閑時也去附近苗圃里鋤草，一天有50元工錢。

鄧州市是全國的糧食生產大縣，但當?shù)貜S礦企業(yè)少，大型勞動密集型企業(yè)也并不多。小陳說，他和妻子都是初中畢業(yè)，沒有技術?；貋砑词鼓苷业焦S上班，一個月也只有1000多元工資。

記者注意到，在小陳的老家，距離鄧州市30多公里的高集鄉(xiāng)任崗村，除了孕婦、哺乳期的女子外，再剩下就是老人和兒童。一對老人帶四五個孫子、孫女的情況比比皆是，村民說，村里絕大多數(shù)的青壯年都在外地打工，現(xiàn)在村里辦喪事都找不到年輕人抬棺。

陳瑞雪的爺爺還有一位99歲的父親在農村，這也是爺爺無法長期留在城里照顧他們的原因。

在臨近鄉(xiāng)鎮(zhèn)中心小學的村莊，60多歲的老人每天早上六七點送孫輩上學，己成為當?shù)剞r村的一景。

當?shù)匾晃恍W副校長說，指望老人擔負起孩子的安全責任實屬為難。一些老人不識字，連學校發(fā)的《安全須知》都看不懂，另外如果他們本身都患病，怎么能看護好孩子不出事？

學校：“留守兒童”催生民間托教班

陳瑞雪所在的鄧州市第十三小學，每個班都有30多名“留守兒童”。像陳瑞雪這種家長把房子買在城里，爺奶來照顧上學的學生并不多。

班里的“留守兒童”多數(shù)都在學校附近的托教班寄宿。據(jù)當?shù)亟逃块T人士介紹，2000年以來，城市里逐漸出現(xiàn)專門寄宿“留守兒童”的托教班。這些托教班都是民辦以營利為目的的機構，沒有在教育部門備案，也不具備相關的安全資質。他們在學校附近居民區(qū)租民房，接收來自農村的學生到這里寄宿上學。托教班每月收費500元左右。

鄧州城區(qū)某小學副校長王偉（化名）說，這些應運而生的托教班，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農村孩子選擇到城市或鄉(xiāng)鎮(zhèn)上學的大趨勢。

王偉透露，農村學生向鄉(xiāng)鎮(zhèn)、城市集中造成農村小學大量萎縮，即便是勉強開課的村辦小學也只有10～20多名學生。而城鎮(zhèn)學校則人滿為患，鄧州市城區(qū)有16所公辦小學和2所民辦小學。每個班多則100多名學生，最少的也有80多名，其中留守兒童占25%。

一位五年級班主任說，90%的留守兒童成績差，極個別學習成績能跟上。另外，這些留守兒童普遍性格內向，因為父母不在身邊，學校一些課外活動他們基本都不參加。

而與主流學生群體脫離，無形當中也影響了孩子性格的培養(yǎng)，導致多數(shù)留守兒童性格內向，叛逆心強。

社會：各界仍在苦尋良策

陳瑞雪的事故發(fā)生在周末離校的時候，學校方面表示自己沒有責任。

鄧州市第十三小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師說，學校對安全方面很重視，每周都召開安全專題班會，教授學生防水、防電、防火等安全知識。

今年暑假前，學校專門印制了《致家長的一封信》，讓家長們在放假期間看好孩子，不要去危險的地方，不能單獨游泳等。

當?shù)亟逃块T介紹，早在十多年前，各學校都為在校生購買了校內安全險，學生在校內出現(xiàn)的非第三方安全事故，學校會負責。但一旦學生離開學校，節(jié)假日在家里發(fā)生安全事故，學校也沒有辦法負責到底。

據(jù)鄧州市主管教育的負責人介紹，全市175萬人，每年外出務工人數(shù)在45萬人左右，粗略估算，父母雙方常年在外務工的留守兒童約13萬余人，留守兒童問題日益凸現(xiàn)。

為了應對留守兒童的問題，鄧州市己投入1.2億多元，改造了鄉(xiāng)鎮(zhèn)和村辦的近300所學校320余幢校舍，將97所初中、小學建成寄宿制學校。這位負責人表示，這些寄宿學校將會解決70%留守兒童無人管理的難題。

鄧州市主管教育的負責人也坦承，由于農村學生向城市集中的現(xiàn)實，城里中小學建設擴建速度趕不上學生增長速度。如今，城區(qū)每個學校都處于超員狀態(tài)，若是全部實行寄宿制，還受到當?shù)刎斄?、教育設施、教師配備等多方面制約。因此，目前城里除了正在進行寄宿制試點的3所學校外，尚沒有其他公立學校推行寄宿制。

鄧州當?shù)匾恍┼l(xiāng)鎮(zhèn)干部也對留守兒童安全事故監(jiān)管道出苦衷。他們說，作為基層政府，沒有財力，也沒有精力來管理這件事。目前仍靠家長對孩子的安全負責。如何預防龐大的“留守兒童”群體不出安全事故，地方政府仍沒有良策。

記者在鄧州市采訪時，正值學生放暑假。鎮(zhèn)上的網(wǎng)吧、游戲廳擠滿了孩子。在托教班寄宿的孩子，放假了也回到爺爺奶奶那里，有些老人不識字，《致家長的一封信》就扔在教室里，沒有帶回去。